冠蓋曜容華 第25節(jié)
她果斷放下。 另一個敞口瓶里的才是藥膏。 她擰開瓶口,有濃郁的藥香傳來。 她左手拿著藥瓶,右手的無名指輕輕勾了勾,剜起了指甲蓋大小的藥膏在手上。 他原本沒怎么在意,但她指尖的柔和沾著藥膏的清涼在他傷口一側(cè)輕輕停留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了僵,心底微滯,沒顯露神色,但心跳卻倏然漏了一拍。 她指尖是他熟悉的溫度。 她應當也察覺他僵住,錯愕道,“疼了嗎?” 他沒出聲,只搖頭,也避開她目光。 很快,他知曉她在試藥膏的貼合度,因為是傷口連帶周圍都要涂抹,所以她先在傷口一側(cè)用指腹輕輕揉了揉。 只是那種撩人心扉的酥麻感,順著她指尖的暖意,從肌膚滲入四肢百骸,于他而言,仿佛雨后的一場清夢…… 她很認真,也會不時問他,“疼嗎?” “嗯?!彼M量淡聲,其實傷口蜇得慌。 她不會聽不出來,所以動作更輕了些,“這樣呢?” “要好些?!彼鋵嵭乃荚缇腿チ藙e處,疼也沒出聲。 她動作應當輕得不能再輕了,卻還是見他皺緊了眉頭,她也沒怎么覺察,像平日里被茶盞燙到指尖時一樣,下意識朝著他傷口處吹了吹。 他忽然出聲,“漣卿?!?/br> 這是他頭一次直接喚她名字,漣卿懵懵抬眸。 他沉聲,“日后,別給旁人包扎了?!?/br> 漣卿指尖頓了頓,似是忽然反應過來什么,臉色兀得紅了…… 他又道,“挺疼的?!?/br> 漣卿:“……” * 回寢殿的路上,漣卿還在想剛才在書齋閣樓上的事。 其實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上藥不是什么難事,只要輕些,緩些,岑遠這處都不怎么吭聲的,最難的是包扎。 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紗布和繃帶將他的傷口包扎好,但因為確實不大會,綁得有些松,也美其名曰——太醫(yī)說的,夏日傷口要多透氣。 分明都知曉她是胡謅的,岑遠還是點頭應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的模樣。 可下閣樓的時候,她還是偷偷停了停,悄悄回頭看他,果真見他低頭看著包扎好的紗布和繃帶,一臉奈何的模樣。 她趕緊“蹭蹭蹭”下樓…… 華燈初上,漣卿想著想著便忽然笑了起來,雙手俏皮背在身后。 長廊里的檐燈映出繁花似錦,白日里的驟熱也漸漸在散去,夜風微瀾,又是一處鳴蟬聲褪去后,不一樣的盛夏光景。 她像昨日一樣,踩著長廊上的影子往回走。 她忽然想,她失憶前,一定也喜歡這么踩著影子走路,可以走很久…… * 到寢殿的時候,柯度已經(jīng)回來了,“殿下?!?/br> 漣卿臉上的笑意還未收起,柯度也明顯感覺她今日心情很好。 漣卿問起,“打聽到了嗎?” 她今日是讓柯度去打聽惠嬤嬤的消息,柯度上前附耳,“在宮中,杖斃了。” 杖斃? 漣卿整個人愣住。 天子是同她說,惠嬤嬤自請了二十宮板。 她知曉二十板子很重,但不至于…… 而且,天子沒提起過。 漣卿蹙眉,“惠嬤嬤是宮中的老人,執(zhí)仗行刑的人又怎么會不知輕重? 柯度再次環(huán)顧四周,確認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繼續(xù),“好像是說,行刑的內(nèi)侍官手重了些,人是當場沒的?!?/br> 漣卿沒出聲了。 * 千水別苑中,陳壁看著某人身上包扎得奇形怪狀的紗布和繃帶,忍不住捏著下巴感嘆,“真不用重新包扎嗎?” “不用?!标愋捱h一本正經(jīng)依葫蘆畫瓢,“太醫(yī)說的,夏日傷口要多透氣……” “哦?!标惐凇畷狻?,也是,包成這個樣子,不能更透氣了。 “那主上,我先出去了。” “嗯。” 陳壁撩起簾櫳出了內(nèi)屋,剛至外閣間,陳壁的驚訝聲傳來,“殿,殿下?” 眼下已經(jīng)入夜了,內(nèi)屋中,陳修遠也在屏風后駐足。 “太傅歇下了嗎?” “哦,還不曾?!标惐谮s緊應聲。 話音剛落,就見陳修遠撩起簾櫳,從內(nèi)屋出來,她也正好轉(zhuǎn)眸,與他目光相遇。 “怎么了?”他看她。 漣卿沒說話,但方才從書齋閣樓下去時的“蹭蹭”腳步聲還分明是好心情,眼下就是一眼可見的不好,他盡收眼底。 陳壁機靈,“我去讓人沏茶”,趁機溜了出去。 “我想在你這里看會兒書,會不會叨擾?”她懷中是捧著書冊來的,聲音也盡量如常。 “不會。”他溫聲。 她果真放下書冊,在案幾一側(cè)坐下,開始低頭翻著書冊,翻了很久也沒說話。 他漫步上前,從她身后稍微躬身,闔上書冊,輕聲道,“出什么事了?說來我聽聽?!?/br> 她指尖微滯,他溫聲,“不是來找我說話的嗎?” 第020章 小尾巴 她轉(zhuǎn)眸看他,似是有很多話想同說,但又有很多顧慮在。 黃昏前后多清澈的眸間,在夜色里便多沾染了幾分黯沉。 他指尖離開書冊,緩緩起身,“陳壁出去了,這里沒旁人,慢慢說,我都聽著?!?/br> 她握住書冊的指尖攥緊,沉聲道,“我,有人因為我死了……” 他平靜道,“惠嬤嬤?” 她詫異看他,“你知道?” 他沉聲,“不難猜?!?/br> “我見天子的時候,天子只是說惠嬤嬤自請了二十宮板,我沒想,我只想……”她沒說完口中這句便停了下來,想盡量藏起情緒,“我讓柯度去打聽,柯度告訴我,惠嬤嬤昨日被杖斃了……” “漣卿。”陳修遠溫和打斷,她愣愣看他,他低聲道,“寒光寺出事之后,惠嬤嬤一定會死,與你開沒開口都沒有關(guān)系?!?/br> 漣卿怔住。 他凝眸看她,淡聲道,“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有人不想她說話?!?/br> 漣卿緘默,原有的情緒在心底反復作祟,腦海中也嗡嗡作響,低聲道。 他在案幾對側(cè)落座,繼續(xù)看她,“你不想取她性命,旁人未必不會。你今日憐憫的,他日也未必不會將你推至深淵。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兩軍陣前,白骨露野。天子也好,東宮也好,誰手上沒有沾過鮮血?” 漣卿眸間輕顫。 他喉間輕咽,沉聲道,“今日死的只是惠嬤嬤,若明日,是你的人呢?” 漣卿僵住。 他看著她,淡聲而篤定,“那你也要咬緊牙關(guān)走下去,沒有回頭路……” “岑遠?”她輕聲。 “我知道需要時間?!彼此?,“我會陪著殿下?!?/br> * 千水別苑回寢殿的路上,是岑遠送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踐行剛才說的他會陪著她…… 夜風微瀾里,好像是除了頭一回她送他之外,兩人第一次一道踱步。 “還習慣嗎?”兩人方才其實一直在說話,但多是朝中和宮中的事,臨到長廊這處她才問起旁的。 “習慣什么?”他笑了笑。 “習慣京中?習慣東宮?”她隨意應道,余光瞥道地上,是兩人一處并肩的影子。每次都是她一人,她忽然有些想踩。 岑遠正回話,“還行?!?/br> 她偷偷踩了一腳,心想,他應當沒覺察。 岑遠低眉,也佯裝不察。 她借著他說話的余地,繼續(xù)偷偷踩他的影子,好像早前一直是自己一人從千水別苑回寢殿,眼下忽然多了一個人,沒那么孤單了。 應當說,整個東宮好像都沒早前那么冷清了。 他分明那么清冷一個人……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