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114節(jié)
他還在,他同她一處,那就是好的…… 漣卿收起思緒,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冊子上,專注而認真著。 陳修遠抬眸看了看她,嘴角微微牽出意思笑意,沒有擾她。 兩人看著各自手中的奏折和冊子的時候,殿中一直很安靜,翰林院的兩個編纂也在處理著手中的事務,沒怎么出聲,漣卿認真起來額時候,也心無旁騖。 時間過得很快,瓶子入內奉茶一次,柯度也至,“殿下,吏部徐老大人同賀之同大人來了?!?/br> 應當是吏部之事。 “宣。”漣卿放下手中奏折,眼下還做不到一心二用,同時處理兩件政事,互不干擾。 徐老大人與賀之同是因為吏部秋調之事來的,今日早朝上提了秋調之事,而后又至政事堂,同魏相商議過,眼下,才又來思齊殿這處,呈遞給東宮。 “殿下,魏相與老臣商議,這次大理寺主審定遠侯謀逆一案,與永昌侯,宜安郡王府禍亂朝綱一案之后,朝中定有大量空缺,國子監(jiān)斟試和科舉的新人暫時頂替不上,正好借秋調的機會,擴大名額,將各地官員中適合之人破格提升,提前引入京中,取消春調。而后的國子監(jiān)斟試可適當放松,增加名額,科考也提前逐次提前兩月,將春闈提前至正月末,逐次補充。此事早前有過先例,魏相之意,可試之?!毙炖洗笕苏f完。 漣卿下意識看向陳修遠。 陳修遠朝她頷首,意思是,可按自己的想法與徐老大人探討即可。 漣卿亦不敢冒失,“徐老大人,雖然秋調之事我一直同吏部一道,多少都清楚,但如果秋調擴大范圍,取消春調,又將春闈提前,此事在朝中可有風險?我知曉得不多,還請老大人賜教?!?/br> 徐老大人拱手,“回殿下,此事確實是有風險,秋調擴大,取消春調,提前春闈,是可解燃眉之急,但殿下可以看到,等春闈結束之后,有很長一段調動的空缺,這是不穩(wěn)定的因素,也是潛在風險,要有對應的措施規(guī)避?!?/br> “什么措施?”漣卿又問。 徐老大人看向一側的賀之同,賀之同會意,詳細闡述。 漣卿與魏相要看得不同,但魏相會看細則,時間進度,但重要之事的決策還要到她這處。 陳修遠早前教過她,上位者,看風險,看損失,看可能存在的不利之處,看能否承擔后果。 起初的時候,她自己就能判斷的事情少,要借住旁人和她說起,分析,所以有些慢,但漣卿也問得仔細,沒有怕旁人看出她不懂,也不會不懂裝懂,反倒能問到點子處,對方能流利應答的,大都胸有成竹,如果開始支吾,就是這處可能有紕漏,她就越問多些。 沒有紕漏更好,無非是剛開始的時候,多問了繼續(xù),她也了解得更多些;若是有紕漏,對方也能仔細回去復核。 剛開始時,賀之同還游刃有余,再后來,賀之同被她問得有些頭大,是徐老大人親自解惑,漣卿有知曉不少新的東西,但也看得出吏部的疏漏。 從吏部秋調,到國子監(jiān)甄選,還有禮部的登基大典和祭天大典,尤其是禮部這處,漣卿問得尤其多。 陳修遠能不開口的,盡量都不開口。 有時是低頭看著奏折,有時是在需要他提醒的時候吱聲,再有時,便是漣卿問起他的時候,他才應聲。 早前陳修遠大都在東宮,很少在別處露面,尤其是朝堂上。 朝中只知曉自太傅抵京后,東宮精進很快,但不知曉太傅與東宮之間的相處。 但自今日東宮監(jiān)國,早朝結束后在思齊殿處理政務,太傅也在一處,旁人才見兩人之間額默契,亦覺張弛有度 東宮聽太傅的,又不全然聽太傅的。有自己的主見,也會同太傅探討,太傅耐性,更多的,是引導東宮去想,去說,去做,極少有代勞的時候。 所以在朝臣看來,東宮第一日監(jiān)國,真的沒有太多不適應之處。 甚至,因為早前天子久病,朝中諸事一直都由魏相在照看,要事且要等魏相與天子商議之后再有結果,免不了會延遲。 但自思齊殿開放之后,魏相與太傅各司其職,有些事情不必經由魏相處,便可直接來尋東宮,東宮這處有太傅在,很快就能回應,其實比天子在時朝中事務更流暢。 這還只是開始,若是東宮再與朝中合月余,應當會更好。早前朝中不少擔心的,眼下也仿佛慢慢寬心了起來…… 思齊殿這處,近乎從上午開始就人滿為患。 一直都有朝臣在殿外候著,除了午歇的小半個時辰,漣卿近乎都在見朝臣。 黃昏過后,思齊殿外的身影才陸續(xù)少了。直至戌時,漣卿才見完朝中的大臣,腦海里已經開始有些嗡嗡作響。 翰林院的兩個編纂也離開,她終于能在思齊殿中看看積壓的折子。 陳修遠一直陪著她,見朝臣的時候,當下也是。 她托腮看他,一絲不茍的模樣,在忙了一整日之后,還是正襟危坐。確實,眼下看折子的陳修遠同平日里的陳修遠判若兩人,清冷,禁.欲,專注。 早前翰林院編纂還在時候,更明顯,一眼看去,這處的風華絕倫,怎么看都翩若出塵。 他指尖輕敲桌沿,提醒她認真。 她趕緊低頭。 風華絕倫也好,翩若出塵也好,但做太傅的時候,從來都分得清楚角色,也會一絲不茍,專注嚴肅,還會罰人抄書。 方才的偷偷看他就似一道插曲,他指尖輕敲桌面后,她重新開始認真看著桌案上的冊子…… 有不明白的時候,漣卿也會開口問他,“這道折子是同州上的,照理說,同州這處遭了水患,為什么老師卻反而讓同州這處的水利工事暫緩,不應當盡早修繕嗎?” 這道折子他起先見過,漣卿提起,他有印象。 “折子上說,這處的水利工事已經修建了三年,此時若是暫緩,那明年也用不上,如果遇到大水,興許還會被沖毀,那這三年來放在其上的財力物力不就白費了?同州這處,明年還需要接著賑濟水患?”漣卿是有疑惑,也沒想明白。 陳修遠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她道,“再想想?!?/br> 漣卿看他。 他溫和道,“殿下都能想得明白,魏相會想不明白?” 也是,漣卿輕嘆,“那為什么?” 陳修遠繼續(xù)引導,“想一想,什么情況下,魏相不會此事繼續(xù)?” 漣卿想了想,“此事涉及同州水患,百姓生計,老師一慣對民生看重,不應當會放任不理。就算不會成效,也會盡力一試,如果暫緩……除非是,此事有貓膩,眼下投入人力物力也石沉大海?” 她說完,陳修遠笑著頷首,“你不是能想到嗎?” 漣卿眨了眨眼,“我是猜得……” 陳修遠看她,“那也是有跡可循,你再回頭看看折子,投入三年,年年遭遇洪災,所以前一年的投入幾乎都打了水漂,殿下覺得這樣的可能大嗎?” 這,她未往此處想過。 陳修遠又道,“殿下再想想,同州是誰的地界?” “宜安郡王府?”漣卿忽然明白了。 陳修遠頷首,“對,是宜安郡王府,所以,這筆爛賬,其實魏相早前心中就有數(shù),但是朝中之事眾多,很多事情不是不處置,只是暫緩,因為如果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允許,強行處置只會崩潰更快。朝中之事紛繁復雜,不是一朝一夕都有結果,能一朝一夕有結果的都不是大事。這道折子是早前上的,宜安郡王府把持了同州的民生和政事,是一言堂,這不過從國庫撈銀子的結果。魏相不是不處置,而是在等合適的人來,為什么秋調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像同州這樣的地方很多,秋調之后,就會迎刃而解。所以,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諸事都有聯(lián)系……” “嗯?!睗i卿輕嗯一聲。 他笑了笑,低頭繼續(xù)看著折子。 漣卿也低頭。 …… 大監(jiān)在屏風處,遠遠見他們兩人說著話,而后又各自看書的模樣,不由想起天子當初臨政的時候。那時候,沒有這樣一個人一直陪著天子。天子經常挑燈夜戰(zhàn),但當時的上君也好,旁人也好,都不希望天子能親政。 但太傅不同。 東宮的每一步,都有太傅的印跡。 譬如今日都在思齊殿中,大監(jiān)都看在眼里,心中感觸。 …… 一直到很晚,等大監(jiān)從宮中折回,見思齊殿中還燈火通明著。 “這么晚,殿下還在嗎?”大監(jiān)問起殿外伺候的柯度。 柯度拱手,“殿下和太傅都在,太傅方才說殿下今日還有很多折子沒看完,要殿下看完再休息?!?/br> “都這個時辰了?”大監(jiān)驚訝。 大監(jiān)在東宮身邊伺候的時間不長,太傅入京后一直是柯度在東宮身邊伺候,柯度知曉得更清楚。 柯度笑著應道,“早前也是,每次在書齋授課完之后,太傅與殿下一道用了晚膳,太傅還會讓殿下在寢殿外的暖亭抄書或者看書,也會到很晚。太傅雖然看起來溫和,但其實對殿下的功課很嚴厲,殿下也一直聽太傅的話,從來不會攜帶,是要到這個時辰?!?/br> 大監(jiān)會意,也嘆道,“難怪了,自太傅來之后,殿下在朝中不一樣了?!?/br> 柯度應道,“方才說聽太傅同殿下說,時間緊迫,魏相要殿下在祭天大典前熟悉朝中之事。朝中之事太多,怕是還要些時候,方才殿下讓瓶子去送提神的參茶去了?!?/br> “好,那去吧?!贝蟊O(jiān)欣慰笑了笑。 是不一樣了。 * 思齊殿中,一直很晚漣卿終于才看完今日的這摞奏折,眸間有倦色,也伸手輕輕捏了捏眉心。 按照以往的習慣,今日的事情結束后,還要同陳修遠一道復盤。 “今日不用了,早些睡吧?!标愋捱h也放下手中的折子。 漣卿意外,不用復盤了? 陳修遠看她,“今日的事情太多,眼下太晚了,明日再說吧?!?/br> 漣卿眨了眨眼,特意道,“那我明日忘了怎么辦?” 他笑道,“那就睡前,自己過一遍。” “哦?!彼p聲。 “明日還要早朝,早些歇息。”他起身。 漣卿也起身,又眨了眨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他輕嗯一聲。 他留在思齊殿中整理,漣卿先回了寢殿,總覺得復盤的時候他若不在,好像少了些什么。 好像一直以來,她其實都很依賴他。 漣卿回眸,殿門開著,屏風上映出一道身影,從容優(yōu)雅,芝蘭玉樹…… * 漣卿走后,陳修遠重新整理她案幾上的冊子,嘴角微微牽了牽,有人的筆記娟秀而認真,專注而細致。 她其實一直如此,比旁人都仔細。 整理的時候,陳修遠也在心中先復盤了一次,然后將覺得漣卿該復盤重看的都整理到了一處也在她的批注之后,用紙張另行批注了一次。 整個過程差不多小半個時辰,結束后,他徑直往寢殿去。 何媽正好從寢殿出來,見到他,眸間意外,“太傅?” 言外之意,時辰不早了,這個時候來這處不合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