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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大毛問,「你這是戀愛了?」 江一途古怪地看他。 「這不是,變得,呃,溫和點了嗎?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形容詞跟你有關(guān)的?!?/br> 大毛記憶中,江一途是挺有界限的,雖然也會說些無傷大雅的笑話,雖然也懂得尊重和肯定他人,但就是,有層跨不過去的透明片。 放在工作上,是專業(yè),但放在私交上,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 大概只有賈春月那種沒心沒肺的白目,可以在他身邊如魚得水。 而江一途聽了,淡淡地「嗯」了一聲,當作肯定。 這一聲嗯頓時讓大毛受到驚天動地的打擊,他睜大眼問,「是熙熙?!」 無數(shù)次的無奈,「不是?!?/br> 「哦……這樣啊?!?/br> 江一途啪啪幾聲開啟后臺程序,「為什么是熙熙?」 「怎么看,就是那樣吧?早晚的問題。」大毛邊回憶邊思考,「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不是同高中嗎?又同大學同公司的,這不是緣分,是堅持啊。」 這話讓江工程師頓了頓。 過后,又問:「即便她交過,兩個男友?」 「是五個?!勾竺m正,「所以我才說,不太清楚,只是,總歸覺得。」 江一途來研發(fā)部的第一天沒有看到leon和熙熙。 就公事而言,他們不在委實不對勁,然而從感情面思考,到底是情有可原。 當天電話里,田熙熙的聲音帶著高傲和矜持,以一種彆扭又本該如此的矛盾態(tài)度,萬般拘謹?shù)氐?,一途,能麻煩你回來一趟嗎?/br> 大毛說,不是緣分,是堅持。 他垂著眼眸,拿出小雅給的工作證掃描感應(yīng),走進架設(shè)電腦的隔間。 門喀一聲關(guān)上,甫松手,就見一抹漂亮倩影飄逸轉(zhuǎn)身,眉目全是如水柔情。 他看著她,巧笑倩兮。 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人總是如此,裝得無懈可擊。 而后他聽到她說,「需要咖啡嗎?」 江一途搖頭,跨步邁過她,單手按在電腦桌上,快速幾個cao作鍵。 被無視不下百次的田熙熙倒也不介意再多一次,尤其這次,情況還這么特殊。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開口。 「隔壁有咖啡研磨機,昨日我特地讓小雅去買你喜歡的豆子,這附近有許多知名餐廳,餓的話喊我一聲,我替你介紹介紹,順便認識環(huán)境?!?/br> 「熙熙?!?/br> 江一途放下滑鼠,抬起腦袋。 吃什么,喝什么,壓根兒不是重點,他本來也對這些不怎么感興趣。 只是他沒察覺,這么平凡的吃喝問題,會讓他心頭忽然激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舒坦。 連帶的語氣也冷了幾分。 「我想,我該跟你說聲抱歉?!?/br> 「抱歉,所以,你不需要這么做,也不要有負擔,我會過來,不是因為你。」 田熙熙沒有想到他會把話講得這么明白。 腦袋空白了幾秒,反應(yīng)過來時,已是滔天的不以為然。 不是因為她? 不然呢? 你曾經(jīng)的投資人里昂不愿意打這通電話,與你焚膏繼晷熬了無數(shù)個夜晚的戰(zhàn)友愧不敢當,你或許還珍視的情誼被一場利益交織的烈火煉出了原型,這些沒有情緒不會說話的程式語言亂成一盤散沙后更不值得什么人在意。 如果不是因為她,還能因為誰? 田熙熙不敢置信地眨著眼眸。 她知道,這個狀態(tài),她實在沒什么底氣端起架子說些自以為的話,可是她也有自尊心,拔除面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他求救,他還要她退讓到什么地步? 她可是女孩子啊,感情上,讓一讓她,很困難嗎? 打從七年前,她向他表白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她得主動走向他,對他示好。 他說考完試再說,她就傻傻地等到考完試,然后換來他完全沒打個招呼,就到國外留學的消息。 她慢了半學期追到國外去,刻意帶著好幾個愛惜她的男友在他面前炫耀,卻得不到想像中后悔莫及的窮追猛打。 她決定換個方法,男孩子嘛,總是比較重視事業(yè)的,于是她帶著能欣賞他的投資人再度歸來,終于看到他的笑容時,她覺得自己盼到了頭。 于是,她隨手推了一個漂亮女孩問他喜不喜歡,反正,他若是喜歡,她也有贏過這女孩的自信。 怎知,他卻是毫無漏洞的一句,我沒考慮過這些。 沒考慮又怎樣?可以現(xiàn)在開始考慮啊。 他還欠她一句回復呢,她已經(jīng)迂回試探過這么多次,憑什么要她先開口? 于是追啊追,跑啊跑,來到今日。 等到的卻是,我會過來,不是因為你。 她怎么能接受? 他就是要逼著她坦白嗎? 她要的明明很簡單,為什么追得這么辛苦? 那一刻,累積多年的情緒潰不成軍,田熙熙再也無法按捺滿腔的委屈。 「我承認我在咖啡廳講的話很不客氣,這點我道歉,但你不能否認,那些話確實是為你著想!我感激你愿意雪中送炭,但是,適可而止就夠了,撇除這些,難道我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江一途抬起眼眸。 自從高三那年,這個女孩子揚著腦袋高傲地表白后,時隔七年,他終于再次碰到她薄如蟬翼的感情痕跡。 那時太小,十七、八歲的年紀,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不知道怎么拒絕,也不想說太難聽的話,敷衍過去就算了。 而這不明不白的拖延,扎根在她心頭上,成了一場無解偏執(zhí)。 更糟糕的是,熙熙足夠聰明,清楚他的界線,清楚他的脾氣,遠遠的,好好的,站在那條線之外,以普通社交的身分待著,他連重申拒絕的機會也沒有。 吃一塹,長一智。 后來的江一途,成了別人眼中十分懂得拿捏分寸、從不會搞曖昧的正直男孩。 而熙熙,則成了旁人看來,唯一與他相識最久的女伴。 江一途從來沒有齷齪地往心計城府的角度看待這段微妙平衡,他不認為自己有那么好,值得她這般勞心勞力,再說了,是他自己選擇不與女孩子過度接觸,并不跟熙熙有什么關(guān)係。 直到大毛說,不是緣分,是堅持。 他這才知道,原來熙熙她,了解他。 超出他以為的,了解他。 若不是他出人預料的弦外之音,根本逼不出她擺明越線的發(fā)言。 江一途垂下眼眸。 忽然想起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臉蛋還有清脆響亮的聲音。 ──我的愛慕對你而言,有什么特別的? ──難道我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這兩句話,有點類似。 可是細細思考,從語調(diào)到立場,從意圖到盼望,又是那么的不相同。 江一途想,這兩人,到底沒辦法比較。 畢竟有個笨蛋,對于自己喜歡的,從不膽小害怕,從不惦量計較,從不考慮受不受傷,立定途徑和目的地,二話不說就往前走,沒管路途上會有多少磕絆和疙瘩。 她的夢想,她的人生,她可以自己規(guī)劃。 可是關(guān)于他,關(guān)于熙熙,她那樣只懂要求自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管不顧,擅自妄為。 ──我的愛慕對你而言,有什么特別的? 這話又在江一途腦里嗡嗡作響,這次,再不覺煩躁,反而多了一種他也說不上的疼惜。 ──這么問,會讓你,更胸有成竹嗎? 他想,這次她,大概說對了。 他難得無法掌握的感情軌跡,確實因她得到了慰藉。 可是他呢?他曾經(jīng),放下自尊,主動給她任何寬慰嗎? 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解釋、任何承諾,連一點點安心也給得吝嗇,飄忽不定,還期待對方先投降先說出口,這該如何讓她受挫。 承認喜歡,然后,想著被拒絕? 或著,像熙熙那樣,不甘心被拒絕? 從來不在意那到底是什么心情的江一途,忽然間,如鯁在喉。 明明認識的時間不長,卻因說不上來的意氣相投,理所當然認為她會懂。 這般自負自傲,跟以前相比,簡直沒有長進。 她憑什么非得理解他,非得順應(yīng)他的心意? 明明他才是總是肆意妄為的人。 當時忿忿不平對她生氣的自己,簡直壞透了。 胸口漲滿某種情緒,江一途久久回不過神。 清冽的嗓音混入碎石,半晌,才沙啞含糊地回盪在小隔間內(nèi)。 「抱歉。熙熙,很累吧,抱歉?!?/br> 「我沒辦法回應(yīng)你,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我來這里,是因為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