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江面水波粼粼，烏云悄然而至，掩卻大半星光。陡然間，風(fēng)勢忽強(qiáng)，漫天大雪，捲天蓋地，立時充滿肅殺詭譎之意。

    小舟篷艙里，水中月閉目養(yǎng)神，雙腳交叉，雙手疊放，呈打坐之姿。在銀冠侯諄諄教導(dǎo)之下，他自行參透出水鏡訣。此功法初見平庸，但求心如明鏡，似若止水，靜心凝神，五感昇華，能人所不及之處。

    練至爐火純青，全身筋骨放松，十二周天運轉(zhuǎn)，闔眼行吐吶之法便可回復(fù)精力，普通人睡眠若為四時辰，水中月便是二時辰。水鏡訣非毫無缺陷，世人均知內(nèi)功擇一修習(xí)方至大成，各家內(nèi)功心法彼此矛盾，同時雙修，恐使真氣混亂，相互排斥，難為其所用。

    水中月選擇水鏡訣，意味捨棄更多可能性，但他不后悔。他勤修苦練，內(nèi)功早已大成，渾厚扎實，兼之天賦異稟，運行水鏡訣，靈臺清明，體內(nèi)真氣源源不絕，彷彿無垠大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便在水中月運功之際，狂風(fēng)襲來，他本不在意，但兩股殺氣涌現(xiàn)，令他不得不睜開雙眼。他眼觀鼻，鼻觀心，運氣丹田，功聚全身，使出水鏡訣的「以刀為鏡」，五感驟升，不一會兒便查出氣息來自冷香舫水下十丈。

    水中月暗忖道，此二人在寒江之下游動自如，忍人所不能，武功必不可小覷。方圓百尺，江上僅有冷香舫一艘船，對方來意明顯不過。

    他挺起肩膀，眼神充滿自信，深知出手必可扼殺二人，但如此一來，他便無從得知他們受誰所託。冷如霜雖不在乎究竟是何人所為，但若能知曉對方底細(xì)，日后防范相較從容，不失上策。

    暗自思索片晌后，水中月下定決心，縱身一躍，形若鬼魅，潛入冷香舫。舫上樓屋不多，水中月很快便找到了冷如霜的寢室，但見門扇緊閉，窗戶拴住，里頭漆黑一片，悄然無聲，落針可聞。

    水中月輕施巧勁，彈指發(fā)勁，震開窗戶木栓后，驀地翻窗入屋，立時往身后隔空發(fā)勁，晃眼間窗戶竟再度栓好，彷彿甚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般。

    水中月腳尖輕沾地板，身形如電，掠至床榻旁。眼前床榻是月洞式架子床，正面床沿安設(shè)滿月門罩，四面圍子與掛檐上下連成一體，角柱縷空鑲刻，底下彎曲床牙雕塑精美圖案。床榻掛有大片羅紗幃帳，床旁點上一盞寧神燈，香氣瀰漫。

    水中月功貫雙耳，單憑細(xì)微吐息，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找到了冷如霜的位置。本想輕掀羅紗，孰料冷如霜因方才浴房一事心有馀悸，夜難入寐，此刻人尚清醒。霎時間，一隻玉手往水中月身上襲來，他向后一掠，翻掌一探，后發(fā)制人扼住對方手腕。

    不等冷如霜叫出聲，水中月一手箍住她的小蠻腰，一手捂住她的薄唇。冷如霜以為是敵人，身子發(fā)抖，發(fā)出嗚咽般的呻吟。正想反抗之際，水中月趕忙說，「別怕！是我?！乖捯舾β?，他將手挪開。

    冷如霜方才保持清醒，瞳眸很快地適應(yīng)黑暗，朦朧間她看到水中月的臉，心里總算松下一口氣。片晌之后，她杏目圓瞪，語氣不悅，「水公子半夜闖入女子閨房，究竟所為何事？」

    「事出有因，還望恕罪。我本想暗中觀察，但今晚浴房一事令你不快，我左思右想后，仍決定知會一聲。」冷如霜細(xì)細(xì)咀嚼他的話，立時明白一切，驚惶道：「莫非有人來了？」

    「這次有兩人，武功不弱?！?/br>
    「甚么！」冷如霜因軟香散的關(guān)係，內(nèi)力尚未恢復(fù)完全，驚怕之馀忘了平日嚴(yán)防男女之嫌，軟玉溫香的嬌軀竟主動挨近水中月。水中月不假思索地?fù)Ьo她的腰，頓時感到充滿彈力的軟綿之物輕壓胸膛，隔著輕薄綢緞摩娑。水中月暗自驚訝，莫非她只穿褻衣？此念頭甫浮現(xiàn)心頭，他不禁自嘲，除了餐風(fēng)露宿的旅人，又有何人睡覺會著正裝？

    冷如霜似是發(fā)現(xiàn)此事，連忙挪開身子，水中月雖感可惜，但又怕她追究此事，話鋒一轉(zhuǎn)地說，「我打算循線找出幕后主使，不知冷姑娘意下如何？」

    冷如霜嬌軀劇顫，秀眉輕蹙，怯怯地問，「你是否要我當(dāng)誘餌？」

    「正有此意?！顾性曼c頭。冷如霜默然半晌，似是躊躇不定。水中月見狀，連忙補(bǔ)充道：「此事并非一定，倘若冷姑娘不肯，我絕不強(qiáng)人所難。」

    冷如霜鼓起勇氣問，「你可否保證我的安危？」

    「你放心，我必讓你完璧歸來?！勾嗽拕偮?，水中月心叫不妙，果不其然，冷如霜聽見完璧二字，俏臉上升起紅暈，羞赧地瞪著他。頃刻間，水中月聽見外頭傳來細(xì)如蚊蚋的腳步聲，臉色數(shù)變，低聲說，「我去對付他們，你留在這里?！?/br>
    冷如霜輕扯他衣角，顫聲道：「我愿當(dāng)誘餌引蛇出洞，你若讓我有閃失，我做鬼亦不會放過你?！?/br>
    「我若不能把你平安送回，我會先一步黃泉路等你?！顾性赂嬲]，「等等你佯裝不敵，絕不可纏斗太久，我怕對方狗急跳墻?！?/br>
    「我此生的清白便賭在你身上了?！估淙缢挠牡卣f。水中月本想安慰她，但門外腳步聲已停下，他趕緊起身，向后一退，躲到一座紫檀雕蓮花六扇屏風(fēng)后方，圍屏之寬，用以掩護(hù)毫無窒礙。

    喀啦！門閂被勁力震斷，朱漆門扇被推開，外頭橫掛的燈籠透過門縫照射進(jìn)來，一個偌大身影從門扇后方探了出來。躲在屏風(fēng)后方的水中月?lián)u了搖頭，此人雖然輕功不弱，但并非竊盜暗殺的行家。倘若是自己，必將門外燈籠弄熄，搭配大雪紛飛之景，里外昏暗無光，便可神不知鬼不覺混入屋里。

    冷如霜屏息以待，坐在床榻等待對方出手。若情況許可，她想先穿上衣物，畢竟她此時上半身僅有一件繪著五色鴛鴦的菱形殷紅肚兜，下半身為白綾綢緞褻褲，若被外人所見，羞恥至極。

    冷如霜瞧向自己身上輕薄衣物，忽地后悔答應(yīng)水中月，可如今勢成騎虎，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擔(dān)憂之際，一個蒙面男子掠入屋里，朝她襲來。

    冷如霜雙掌一翻，試圖攻擊對方腹部，猝不及防之下，對方挨了這招。無奈冷如霜內(nèi)力尚未恢復(fù)，泛有空招卻疲力，僅僅推開他，并未造成傷害。黑衣人雖納悶，但此舉暴露出冷如霜的破綻，他見機(jī)不可失，趁勢而攻，大施拳腳。

    冷如霜咬緊銀牙，以僅存內(nèi)力施出「游身八卦掌」，掌法述變，一掌接一掌，掌風(fēng)嘯嘯。她腳踏「盤龍繞步」，步似行云，忽退后，忽傾前，身法卓絕。黑衣人雖先搶攻，但不敢大意，出手如風(fēng)，左劈一掌，右揮一拳，旋又施出「通臂拳法」，拳拳剛猛，威力絕倫。

    雙方來往數(shù)回合，冷如霜香汗淋漓，疲態(tài)畢現(xiàn)，已是強(qiáng)弩之末。轉(zhuǎn)瞬間，黑衣人一掌拍來，正中后背，痛徹心肺，冷如霜敗下陣。黑衣人擺頭蹬腿，在半空中劃了個巧妙的半弧，借著疾落之勢欺身而來，瞬間攻出數(shù)招，招式乾凈俐落，力道亦恰到好處。

    冷如霜一時忘了水中月的叮囑，打算魚死網(wǎng)破，玉石俱焚。躲在屏風(fēng)后的水中月心中一凜，劍眉軒動，星目如電，握緊鏡花刀伺機(jī)而動。所幸冷如霜雖豁出去，但真氣難聚，空有掌式，軟綿無力，不到十招便被制伏。

    黑衣人不知冷如霜已中軟香散，并未多想，取出軟香散朝她撒去。心念未已，冷如霜俄頃間渾身乏力，雙膝一軟，整個人倒在床沿。水中月瞧見此幕，搖頭苦笑，暗忖冷如霜接連中了軟香散兩次，只怕恨死此物了。

    事實上，軟香散并不好取得，調(diào)製方法困難重重，僅有少數(shù)行家才能製作。此物在武林中人眼里鄙視萬分，多為宵小jian佞所施，一旦被發(fā)現(xiàn)持有此物，門派弟子下場輕則逐出師門，重則廢去武功。

    黑衣人取出一綑麻繩，環(huán)視四周后，順手抄起羊毛棉被將冷如霜橫入其中，宛若洋蔥層層捲起。為了怕其悶壞，他讓冷如霜的俏臉露出半截，秀挺的瓊鼻仍可呼吸外面空氣。

    「好輕！」黑衣人呢喃一聲，他將冷如霜扛在寬闊的肩膀上，看上去宛若碼頭卸貨工人，只是肩上并非沉重貨物，而是一個絕世美人。黑衣人一個蹬腿，猶若彈弓般飛射而出，一眨眼便消失在屋里。

    水中月并不著急，他掌握了黑衣人的輕功身法，自信相距十丈遠(yuǎn)亦能趕上他。他擔(dān)心另一件事，水下明明還有一人，為何至今仍未有動靜？他陷入沉思，按照經(jīng)驗有兩種解釋，其一是此人負(fù)責(zé)斷后，協(xié)助黑衣人擄走冷如霜。其二是他們來自不同勢力，此人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黑衣人來到欄桿旁，施展輕功，在雪夜下縱掠閃移，直往岸上奔去。水中月想起冷如霜身穿薄衣，順手抄起架子上的雪貂裘斗篷，迅速跟在黑衣人后頭。黑衣人來到一片竹林，他穿梭于昏暗的林間，似乎很熟悉此處地勢，雙腳迅速交錯急奔，從未走過一步冤枉路。

    風(fēng)勢漸大，竹梢葉片相擊，沙沙作響，天地間立時充滿肅殺之意。追趕之際，水中月解開方才疑惑。一名虯髯大漢身揹大砍刀，一身布衫粗袍，緊追黑衣人身后。水中月思忖這人若與他為同伙，斷不會跟這么緊，視線應(yīng)注意周圍。

    過了片晌，又有一名身材枯瘦，面容嚴(yán)峻，頭戴方形黑帽的中年男子加入追逐。水中月仔細(xì)端倪，從這男子的位置和跑姿來推斷，肯定不是他們的同伴。換言之，三人各懷鬼胎，形成角逐之勢。

    啪地一聲，黑衣人腳步頓停，雙腳踏在一處泥濘。他將包裹在厚重棉被里的冷如霜放到竹子下，驀地轉(zhuǎn)過身來，朝后方大喊，「男子漢大丈夫，躲躲藏藏，簡直貽笑大方，還不快給我滾出來！」水中月感到好笑，此人說得義正嚴(yán)詞，干出的事卻是偷香竊玉令人不齒之事。

    刷刷兩聲，虯髯大漢和黑帽男子凌空翻身，雙雙現(xiàn)身。三人各執(zhí)方位，目光互相左右打量，形成三角對立之勢。

    他們輕功不俗，追趕這么久后仍鼻息均勻，大氣不喘，內(nèi)力調(diào)息有成。水中月心中揣測，如此功力之人，當(dāng)是江湖上有頭有臉人物。

    水中月本想繼續(xù)觀察，眼角馀光瞥到了困在棉被里的冷如霜，她闔上美眸，額頸間沁出汗來，嘴唇發(fā)白，很是難受。水中月輕嘆口氣，趁著三人互相對視，一個閃身掠至冷如霜身旁，身形之疾，有如飛燕。

    當(dāng)三人注意到冷如霜憑空消失，為時已晚，他們連水中月從何處來，又從何處去都沒見著，甚至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不見了，他們無法交差，本應(yīng)立即尋人，但三人都不肯移動半步，他們戒心重重，深怕背向?qū)Ψ綍怀孟锻狄u。

    帶走冷如霜之后，水中月掠空十丈，確認(rèn)無追兵后才停下。他小心翼翼地將冷如霜倚靠樹干，正打算解開麻繩，忽感殺意襲來。水中月怔了一怔，低聲地說，「冷姑娘，是我！」

    冷如霜辨別出水中月的聲音，秀眸微張，眼眶里淚珠打轉(zhuǎn)。水中月連忙解開宛若枷鎖的棉被，美麗的胴體猶若山川起伏，橫看成嶺側(cè)成峰，藏在肚兜下半遮半掩，勾勒若隱若現(xiàn)之美。水中月低頭一瞧，原來冷如霜手里緊握紫檀木針匣，他頓時恍然大悟，方才他若未出聲，冷如霜便會以為他是敵人朝他發(fā)針。

    冷如霜秀眸凝注著水中月，試圖抬起玉手摑他耳光，無奈氣散力消，青蔥玉指宛若春風(fēng)輕拂，不痛不癢。冷如霜美目凄迷，眼角掛著淚珠，氣若游絲道：「我真的很怕?！?/br>
    水中月歉然地說，「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他想起雪貂裘斗篷，連忙將它披在冷如霜白皙平滑的肩膀上，避免玉體寒侵。水中月碰觸冷如霜的粉肌藕臂，觸感柔嫩彈性，溫度卻冰冷如鐵，他詫然地問，「怎么回事？你的身子好冰，莫非染上風(fēng)寒了？」

    冷如霜輕搖螓首，無奈道：「我乃寒肌冰骨之身，平時用內(nèi)力箝制身上寒氣，如今中了軟香散內(nèi)力驟失，寒氣抑制不住?！?/br>
    「寒肌冰骨？那是甚么意思？」水中月問。冷如霜面露赧色，似是難言之隱，薄唇輕抿，「回去我再告訴你?！?/br>
    水中月點了點頭，「我會用內(nèi)力先幫你抑制寒氣?！寡粤T，他猿臂一伸，大手按在冷如霜膚若凝脂的粉背上，催促內(nèi)力，將真氣循序漸進(jìn)導(dǎo)入體內(nèi)。按道理來說，注入真氣當(dāng)以膻中xue最好，但膻中xue位于兩乳之間，男子之間倒是無妨，對方若為女子甚是不妥。

    冷如霜彎翹睫毛微微一顫，雙頰酡紅，閉目輕喘，胸脯伴隨吐吶劇烈起伏。不到片晌，冷如霜感到氣血翻騰，渾身guntang如煮沸熱水，冰冷的肌膚再次回潤，整個人宛若脫胎換骨，呈容光煥發(fā)之姿。

    「你在這兒待著，我去那里看看情況?！顾性孪肫鹉侨?，暗忖道若不從他們身上探出有用的消息，此趟便是白來了。冷如霜俏目一睜，急扯水中月的衣服，猛地?fù)u頭，「水公子，別丟下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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