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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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發(fā)車的時間還早,林瑾慢悠悠地洗漱完,帶著陸為在樓下走走。 這一帶離她的學(xué)校很近,她偶爾會來這兒逛逛,知道哪家早餐店最好吃,就帶著陸為進(jìn)去坐下,點(diǎn)了兩人的早飯。 這是兩人第一頓在一起吃不是糌粑的早餐。吃著熱騰騰的包子,陸為竟有些恍惚。 這樣悠閑恬靜的生活過于美好,而在他過往的生活經(jīng)驗里,收獲美好,總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看著林瑾伸出小舌頭舔唇上的rou汁的可愛動作,他也顧不上什么代價不代價,安心享受離開北京前的最后幾小時時間。 早餐店里人滿為患,一個個cao著京腔的大爺大媽把兩人襯托得停不合群。林瑾又點(diǎn)了一份豆汁,說什么都要陸為嘗一下。 “這什么?”陸為好奇地接過碗,聞到一股酸味。 “豆汁,你嘗嘗看唄?!?/br> 林瑾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而陸為當(dāng)然不會辜負(fù)她的期待,端著碗就是一大口。 她緊緊盯著他的表情,想看看他犯囧的樣子。畢竟豆汁這種東西,除了北京人之外,實在非常人所能接受。她在北京讀書的這幾年里,幾度想要嘗試,但都是一口就吐。 可沒想到陸為不僅沒吐,還把一整碗都喝下去了。 林瑾看得呆了,問他:“不難喝嗎?” “難喝?!标憺閷嵲拰嵳f,“但不能浪費(fèi)食物?!?/br> 林瑾抿著唇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不能浪費(fèi)食物。她一直都知道他這個習(xí)慣,因為對于巡山隊來說,每一口食物都來之不易。 她頓時覺得自己的惡作劇不太妥當(dāng),到底是大學(xué)生活讓她又漸漸步入了象牙塔,才會生出拿食物來捉弄陸為的想法。好在他把豆汁都喝完了,不然她心里也過意不去。 吃完了早飯,林瑾帶著陸為到了最近的地鐵口。 地鐵這種東西,別說見過,陸為連聽都很少聽到。也是這回來了北京,才知道除了公交車和出租之外,城市里還能有這種軌道公共交通。他之前去過一次地鐵口,和尼瑪一起琢磨了半天,沒搞明白這玩意兒是怎么坐的。 尼瑪瞧見一家洋快餐店,說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的麥當(dāng)勞,拉著他一起去排隊點(diǎn)單,想要嘗嘗看。沒想到兩個人點(diǎn)了二十多塊錢,貴得像殺豬,他們立馬就離開了麥當(dāng)勞,也走出了地鐵口。 再一次進(jìn)地鐵,身邊的人變成了林瑾。 她帶著他在窗口排隊買前往火車站的票,再帶著他檢票進(jìn)站,穿過層層的樓梯到了地下。 地鐵列車飛快地駛?cè)胝九_,車門緩緩打開,車廂里的光亮全都灑在陸為身上。而她站在光亮來源之處,向他伸出了手。 “來?!?/br> 她拉著他上了地鐵,車廂里正好還有兩個空位,兩人挨著坐下,手還牽在一起。 “下回你自己就能坐啦,其實地鐵真的挺方便的?,F(xiàn)在北京地鐵有兩條線路,一號線就是一條直線,從天安門前經(jīng)過的。二號線是環(huán)線,能到的地方就更多了?!?/br> 陸為笑笑:“估計沒下回的機(jī)會。這輩子不一定還能不能來北京了?!?/br> “總有機(jī)會的呀?!绷骤站o了他的手,“這輩子還長著呢,我們做什么事都還有機(jī)會。” 地鐵二號線在首都的地下穿行,很快到了崇文門站?;疖囌揪驮诔缥拈T站出口附近,兩人從這一站下了車,繞過古城墻,就到了北京火車站。 這是陸為來的地方,也是他走的地方。 林瑾一路送他到月臺。從北京發(fā)往格爾木的列車,北京是始發(fā)站,火車早早就??吭诹苏九_邊。帶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們在月臺上告別,而林瑾與陸為也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 她抬頭看著他,神色中并沒有什么不舍,甚至還帶著笑。 如果離別注定來到,不舍只會讓分離更加痛苦,還不如微笑以對。 陸為看著她,問道:“能不能再親你一下?” “算了吧,親一口的話,離開之后會很難過的。等到下一…唔!” 她的話還沒說完,唇就被男人吻住。他彎著腰,手墊在她的腦后,不斷加深著這個告別吻。上一次分開時沒有做的事,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 林瑾用舌尖與他回應(yīng),墊著腳抱住他的脖子,將唇舌都傾獻(xiàn)給他。 火車站見證過太多男女的依依惜別,親吻在這里無傷于風(fēng)化,反而給鋼鐵框架的列車增了幾分人文的氣息。 兩人纏綿許久,直到乘務(wù)員拿著喇叭催促著等車,才終于不再親吻。 陸為將額頭抵在林瑾的額上。這是藏族人的觸額禮,可兩個漢人做起來,卻沒有一絲違和。 林瑾有不死心的事,還想要再問他一次。 “陸為,你會一輩子待在可可西里嗎?” 她期待的答案照樣沒有出現(xiàn),陸為回避了這個話題,只是摸著她的頭發(fā): “乖乖,好好讀書,好好生活?!?/br> 林瑾閉著眼睛,將自己眼眶的紅藏起來。 “嗯。你也是,要當(dāng)心,要好好活著?!?/br> “會的……我該走了?!?/br> “嗯。” 額頭滲進(jìn)冷意,是他挪開了身。 他帶著行囊登車,從口袋里摸出車票給乘務(wù)員。腳已經(jīng)踏上了車廂的踏板,車門關(guān)閉的指示燈閃爍著。 林瑾忽然跑上前去,在車門緩緩關(guān)閉的兩秒鐘內(nèi),向著門后的他喊道:“陸為,你要等我!” 她沒有說等她多久,也沒有說等她什么,只是讓他等她。 陸為站在窗后,他動了動嘴,聲音已經(jīng)被門阻隔,林瑾只能通過他的唇型判斷,他說的那個字: 好。 無論是什么,他一定等她。他答應(yīng)她了。 火車嗚嗚響起,逐漸駛離北京站。 它載著人們穿過半個中國,從繁華富庶之地前往雪域高原。視野里的火車漸漸消失在鐵道的彎路上,被圍墻和樹木遮擋,就此消失不見。 與上一次分別相比,這一次沒有不告而別。他們做盡了分別前一切該做的事,性愛,共餐,親吻,揮別。 后來林瑾時常想起這一天,總覺得自己還算被命運(yùn)眷顧。 至少在月臺上,在她與陸為見到最后一面的時候,她與他忘情地親吻過一回。 那是他們的最后一個吻,也是她余生再也難以忘懷的吻。 那天下午,她回到了學(xué)校宿舍,繼續(xù)謄抄寫完的論文草稿。她試著讓自己靜下心來,可她手上持著筆,心里裝著的卻全是那個男人。 她想他身上煙味,想他抱著自己的那條手臂,想他與他相抵的額頭,想他性愛時粗沉的喘息。 關(guān)于他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在告別之后如此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地捱過去,她行尸走rou般抄完了手上的論文,放下筆,發(fā)現(xiàn)外頭早已黑了天。饑餓感姍姍來遲,她穿上鞋子打算出門吃飯,正巧迎面遇上回寢室的李虹。 “呀,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李虹露出曖昧的笑容,“怎么樣,昨晚什么體驗?” 林瑾嘆口氣。 她好不容易因為饑餓而短暫忘了陸為,李虹一提,那些與陸為之間的情色場面又在腦海中復(fù)現(xiàn)。 她的臉上飄過紅光,隨口應(yīng)付:“挺好的?!?/br> “挺好是多好?” “……”林瑾抿著唇,考慮著該怎么開口,李虹便笑出了聲:“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還沒吃飯吧?快去吃點(diǎn)吧,食堂都快關(guān)門了。” 林瑾松了一口氣,淺笑著出了門。下樓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她踩空了一階,昨天剛扭到的右腳又猛地觸地,疼痛頓時令她分泌出生理性的淚。 她依然沒當(dāng)回事,以為過一會兒也就好了,依舊頂著痛到了食堂吃了晚飯,哪想晚上回到寢室,右腳腳踝已經(jīng)腫得半天高了。紅腫的痕跡透過襪子都很明顯,三個室友瞧見了,都圍上來說道:“這個得去醫(yī)務(wù)室看看!” 林瑾皺眉:“有這么嚴(yán)重嗎?” “當(dāng)然嚴(yán)重!就沒見過腫成這樣的。你還自己走路,怎么想的啊你!” “那…明天再看看吧,要是它還沒消腫,我就去醫(yī)務(wù)室?!?/br> “別明天了。來,上我的背,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br> 李虹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著拉著拽著背著林瑾,死活帶著她到了醫(yī)務(wù)室。都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diǎn)多了,值夜班的校醫(yī)正在打瞌睡,四人敲了良久的門才把校醫(yī)弄醒。 李虹指著林瑾的腳,問校園:“這玩意兒怎么整???咋腫得這么高?” 校醫(yī)打著哈欠檢查了一番,對這四個女生頗感無語。大半夜敲門,還以為有什么事呢,沒想到就是扭傷了腫了腳。但他也不好在病人面前表現(xiàn)得不耐煩,拿了冰塊讓她冷敷,又叮囑道:“這幾天少下床走動。能不走動就不走動?!?/br> 林瑾有些為難:“要不走動多久呢?” “到你消腫為止。不然可能恢復(fù)不好?!?/br> “好,謝謝,我知道了?!?/br> 她抿著唇點(diǎn)點(diǎn)頭,醫(yī)囑是要聽的,否則難受的只會是自己。 于是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她幾乎沒出過寢室樓的門,除了洗澡和上廁所之外,連寢室門都很少出去。飯總是由室友幫忙帶來,而她拖了一整個暑假的論文也終于在這三天之中寫完。 林瑾的腳好全得差不多,去老師的辦公室交了論文,踱步回寢室的路上,心忽然一陣梗痛。 就像有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心臟,把內(nèi)里的一切扭曲,攥擠出濃艷的血汁。她難受得彎下了腰,捂著自己的心口,嘴唇忽然變得鐵青。 她忽然感覺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阿乙去世的時候,她曾有過。 哥哥去世的時候,心也痛過一陣。 如今她再也沒有了親人,卻又在這晴明日頭下感受到了徹骨的痛意。一些猜想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誕生,她抬起頭,望向高遠(yuǎn)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