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飯店，謝惟燃將誓洇送進(jìn)包間。

    “哥，你不留下來一起吃嗎？”謝淮光拉開椅子給誓洇坐下，叫住要走的謝惟燃。

    “不了，誓漣等我吃飯，你們吃吧，別喝太多?！?/br>
    臨到門口，又特意望了一眼誓洇，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目光扭頭走掉。

    謝淮光看得只有一個妙字可講。

    “洇啊，咱就是說，你這也太牛了，那可是謝惟燃啊，我就沒見過他和你哥談那會兒是這副樣子。”

    謝淮光給誓洇倒了杯茶，如是感嘆。

    誓洇點(diǎn)點(diǎn)頭。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

    這個世界的謝惟燃，格外開竅。

    “誓洇啊，來來，咱們點(diǎn)菜，牛鞭湯我是給你點(diǎn)好了，還有一整只澳龍，還有潮汕醉蟹，別的你還想吃啥只管點(diǎn)?！?/br>
    誓洇拿過菜單來看了看。

    蝦蟹粥。

    青蔗梅子湯。

    蒜蓉蟶子。

    燃酒雞蛋。

    點(diǎn)了填肚子的菜和醒酒的甜湯，誓洇把單子遞回給謝淮光。

    “酒你看著來吧，今天高低得喝趴下一個?！?/br>
    謝淮光經(jīng)他這么一說，立馬來勁了。

    “行啊，這你說的哦?！?/br>
    于是上來的酒都頂烈。

    不過誓洇沒著急喝，他先喝了蝦蟹粥填肚子。

    別的菜上來也還需要時間，謝淮光也沒催他喝酒，更沒催他講故事。

    吃得差不多墊著肚子，第二道菜就上來了，牛鞭湯。

    謝淮光笑得甚是開懷。

    “這個你慢慢喝，喝不完打包帶回去喝，這兩天肯定辛苦得很?！?/br>
    誓洇嘗了嘗湯頭，確實很有火候，喝到胃里暖烘烘的。

    是好東西。

    “今天晚上我出來吃飯，又讓我醉著回去，他倆是過二人世界去了?！?/br>
    湯勺才擱下，那道清蒸澳龍就端了進(jìn)來，配了幾只沾碟。

    “哦，來了，這個清蒸就很好了?！?/br>
    謝淮光咔咔兩下解了兩只鉗子，工具也用上，不一會兒能吃的rou就都擺在盤里。

    “淮光好手藝??！”

    誓洇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嘆。

    這邊正吃著龍蝦rou，醉蟹又和醉雞蛋一起端了上來。

    是下酒的好菜。

    到這里，酒才開始喝第一杯。

    一杯酒下肚，誓洇差點(diǎn)沒被酒氣熏到眼睛。

    謝淮光是真不準(zhǔn)備走著出這道門。

    “我說，酒有了，就差故事了?！敝x淮光果然在這等著他呢。

    誓洇嘗了口醉蟹，膏鮮rou肥。

    “你記得我們?nèi)メ烎~的時候嗎？那些魚一頭接一頭地往我身上撞?！?/br>
    誓洇冷不丁說起這個，謝淮光夾菜的手一頓。

    “哦，記得，而且是很多大魚。是因為……你跳過河？”

    謝淮光不太確定地揣測著。

    誓洇悶了口酒。

    “是也不是，大概是身上的氣息吧?！?/br>
    謝淮光給他倒上酒，自己也酌了一口。

    “還有這種說法？河里的氣息？”

    誓洇看著端上桌的蒜蓉蟶子和醒酒湯。

    “是河里沉尸的氣息?！?/br>
    謝淮光嚇得筷子一抖。

    “你說，你帶回來葬了那個？”

    誓洇點(diǎn)點(diǎn)頭。

    “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只剩骨頭架子了，沒有散架，還穿著一身白袍，腳上拴著鎖鏈，綁著一塊大石頭?！?/br>
    謝淮光直接心尖一顫。

    這……不就是……不就是……

    “洇啊……我夢里……那個……是他？”

    謝淮光趕緊又悶了口酒冷靜了一下。

    誓洇低頭喝了口湯。

    “是他，不止你夢里，我夢里，你哥夢里，都出現(xiàn)過他?！?/br>
    謝淮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真的不是偶然事件。

    “之后呢？你是怎么上岸的？”

    誓洇沒急著回答上岸的問題，而是很認(rèn)真地和謝淮光對視。

    “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你都不要當(dāng)真。”

    謝淮光心有不解，但是誓洇這么認(rèn)真，他也只好點(diǎn)頭。

    于是誓洇從頭說起。

    從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讀初二，到謝淮光與他的種種，與學(xué)姐的種種，上高中的種種，謝淮光考上北大的種種，誓洇考上清華的種種，誓洇和謝惟燃的種種，誓洇和誓漣的種種，從謝淮光結(jié)婚，說到孩子滿月，從謝惟燃出國以后，到歸國種種。

    直到誓洇說到投河自盡，再一睜眼，是劫后余生，游回岸上，報警以后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最后到豎碑這件事。

    謝淮光最后連筷子都沒拿穩(wěn)。

    學(xué)姐是他心頭過不去的坎。

    這個世界他娶的也不是她，也沒有一對龍鳳胎。

    他更沒有爭氣到上北大。

    這個世界的誓洇也沒有死。

    謝惟燃和誓漣也是各自結(jié)婚以后才又重逢。

    所以誓洇才要說，不要當(dāng)真。

    謝淮光抓著誓洇的手，眼里的淚光有些止不住。

    “洇啊，你真的……都經(jīng)歷了一遍？”

    誓洇拍拍他的手。

    “我就說吧，你會繃不住。是啊，從那個世界回來，我就上岸了。在水里泡了幾分鐘，倒像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過了十年?！?/br>
    謝淮光還是趕緊抓過酒杯來灌下一口烈酒。

    心中的震驚依舊難平。

    “難怪湖里的魚都追著咬你的勾，你那不是勾，就是魚飼料啊?！?/br>
    臨了感嘆這么一句，誓洇反倒笑起來。

    “是啊，下次你要參加什么釣魚比賽，叫我過去坐著你就能贏?！?/br>
    誓洇說笑著，謝淮光卻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

    “誓洇啊，聽完這段，我是真的能理解你為什么要插足我哥和你哥的這段感情了，這換作是我，我讓他倆給我陪葬都不足惜。咱們洇，這么好，怎么這命，這么苦啊……你說，跳河里喂魚，那該有多疼啊……洇啊……你說……你是咋想的……你不能為了我再等等嗎……”謝淮光靠著誓洇哭到不能自拔。

    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想。

    誓洇只好抱著他一頓安慰。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活得好好地嗎？來紙巾擦擦鼻涕眼淚，哎喲，早跟你打預(yù)防針了，叫你多備點(diǎn)紙巾，免得哭得停不下來。好了好了，不要當(dāng)真，就當(dāng)個故事來聽?！?/br>
    謝淮光擦擦鼻涕眼淚。

    說話還帶著哭腔。

    “尸骨都在墓里頭躺著呢我怎么當(dāng)個故事聽啊，我不能夠啊，我的誓洇啊，太慘啦，我那么大個誓洇啊，我孩子的干爹啊，我的誓洇嗚嗚嗚，謝惟燃個殺千刀的啊，愧對我家誓洇那么真摯的感情啊，還有你哥也不是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啊，誓洇啊，肯定很辛苦吧，我不行了，我太難受了，啊，他一個人在水里那么多年，夢里見到我都舍不得告訴我怕我難過，誓洇啊，我謝淮光這輩子就你一個兄弟了……”

    誓洇聽著謝淮光哭自己，笑著笑著也哭起來，兄弟兩個抱做一團(tuán)哭得稀里嘩啦。

    一邊哭一邊喝酒，謝淮光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酒什么味道不知道，淚水是苦的，他能記一輩子。

    誓洇倒了杯解酒湯，勸著謝淮光喝下去，自己也喝了些，感覺胃里沒那么難受了。

    “淮光，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也沒什么不一樣，一樣的艱苦，一樣的寸步難行，不過你一直有在好好努力，現(xiàn)在不也老婆孩子熱炕頭事業(yè)愛情一把抓嗎？有些遺憾，錯過了就錯過吧，現(xiàn)在有的，就是最好的。”

    勸慰了謝淮光兩句，誓洇又倒了杯醒酒湯給他。

    謝淮光兩杯醒酒湯下肚，人也清醒一點(diǎn)了。

    “誓洇，聽我一句，好好地和他倆在一起行嗎？有多大浪他們也得給你頂著啊，你一沒權(quán)二沒錢三沒勢的，一走了之，你真的舍得嗎？他們呢？會舍得嗎？”

    謝淮光算是很中肯地替他分析了一下。

    理是那么個理。

    “是啊，誰舍得呢？得來不易的，誰舍得放開手啊，不過回肯定是要回去的，那邊的工作房子車子總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他們倆掙的是他們的，我還要給自己的墓地交租呢?！?/br>
    謝淮光拍拍他的肩膀。

    “明天你帶我認(rèn)認(rèn)路，我人在這邊，去燒個紙上個香也方便，活著那么苦，現(xiàn)在好不容易清凈了，不容易?！?/br>
    誓洇點(diǎn)點(diǎn)頭。

    “菜不熱了吧，我叫人端去熱熱，咱倆接著喝?！?/br>
    誓洇起身出去和服務(wù)員交代熱菜的事，順便又要了兩杯熱水。

    “喝點(diǎn)熱的緩緩?！?/br>
    謝淮光接過熱水，又想起個事來。

    “你說，我哥也夢到過？”

    誓洇點(diǎn)頭，“車禍的時候?！?/br>
    謝淮光立刻想通了之前想不通的事情，眼淚立馬又刷刷刷地留下來。

    “誓洇啊……都那樣了還想著……想著救他一命……哎喲，我真是要哭不下去了，這孩子，太傻了……”

    誓洇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他說我和謝惟燃還有緣，叫我不要放棄，連謝惟燃出車禍的時候，他說的都是，叫他醒醒，我還在等他，我們還有緣。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好傻啊?？墒蔷褪且驗樗?，謝惟燃，才活了下來，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br>
    謝淮光哭得不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趴在桌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誓洇把熱水遞給他。

    “來，喝點(diǎn)熱水，哭上頭了會缺氧缺水?！?/br>
    謝淮光一口把水喝光，將杯子一放。

    “洇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熬過來的，對著我哥你哥，換做我，心痛得一定話都講不出來?？赡慊貋硪院?，雖然看起來好悲傷好難過，還要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我這心就更痛了！”

    謝淮光說的沒錯，他每天對著謝惟燃和他哥表現(xiàn)得那么平常，心里已經(jīng)不知道翻了多少次海嘯。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那么痛了，他們也真的很愛很愛我?；垂猓惴判陌?，我會好好活下去的，連他那份一起，我就更得好好活下去。”

    謝淮光重重地點(diǎn)頭，“你可千萬要記得自己說過這話，好好答應(yīng)我，別反悔了?！?/br>
    “嗯，不反悔。”

    這時候菜也熱上來了，兩人這么鬧騰一會兒，又餓了，于是拿起筷子又吃起來。

    “這蟶子做成蒜蓉的也不錯啊。”

    “確實，這個醉雞蛋你之前沒吃過吧？”

    “是啊，菜單上都沒有啊那個？”

    “老師傅都曉得，還得用度數(shù)很高的酒才行，火焰燒起來起碼要把雞蛋炙烤熟那種度數(shù)?！?/br>
    “真的啊，我一會兒去后廚找個老師傅問問，學(xué)上兩招，下次出去喝酒就露一手。”

    兩人吃吃喝喝，凌晨一點(diǎn)才散。

    謝家的司機(jī)把謝淮光接走，誓洇扭頭一看，謝惟燃和誓漣都從車?yán)锍鰜?，朝他走來?/br>
    他也朝他二人走去。

    走得慢，卻也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