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向西看小妹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

    他想了想說：“你真要三毛收的話，傳出消息咱們村的人肯定都愿意賣，我都不用去叫兄弟幫忙了。二嬸家都愛吃瓜子，今年瓜子種得多，再去，咳，去娜娜家問問，差不多也就夠了?！?/br>
    他說的二嬸家是住得離施家最近的鄰居，也就是去地里送飯的時候先開口那個。

    二嬸跟張秀珍原來是一個村的好姐妹，嫁到施家洼來關(guān)系也一直很好。

    娜娜是施向南的未來二嫂。

    “你要是忙不過來，我就叫大哥或者大嫂幫忙去說一聲。”

    施向西：“就幾步路兩句話的事有什么忙不過來的！我去！”

    施向南也隨他去：“那行?！?/br>
    在三十多戶人家的村子里一個消息傳得有多快？

    施家人很快就體會到了——

    施向西一大早去跟隔壁二嬸家說了一聲，對方不出所料一口答應(yīng)下來，三毛錢一斤啊，這跟白撿的錢有什么區(qū)別？

    哪怕說是打欠條、晚半個月再給錢，二嬸也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動作利落地把自家所有的瓜子都掏出來，叫男人扛著袋子送到了施向南家里。

    他又一溜小跑到了鄰村對象娜娜家說了收瓜子的事。

    對方不僅一口答應(yīng)，還連連推讓說不需要欠條，一家人不用這么見外。

    施向西說是meimei交代的，硬是打了欠條才用擔子挑著兩籮頭瓜子往回走。

    剛剛進村就聽見人在傳：“陽娃家南南三毛錢一斤收瓜子！趕緊去！晚了就不收了?。　?/br>
    施向西連忙說：“我們只向二嬸家借了?！?/br>
    但根本沒人聽他的，他挑著擔子飛快地跑回家，離老遠就看見院門口被圍住了。

    他跑了一頭汗，走進了才聽到他妹子的聲音。

    “五奶奶，真沒騙你，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啊，二嬸家也沒收到錢，只收到了一張我寫的欠條。我爸媽也在村子里種地，跟你們一樣，一年下來能掙多少錢你們心里不都有數(shù)嗎？”

    圍住院子的鄉(xiāng)親就交頭接耳了一陣。

    最后是在村子里輩分最高的三太爺站出來叉著腰對大家伙兒講話。

    “你們前幾天還都說不看好南南去做個體戶，現(xiàn)在又堵著門非要把家里瓜子賣給她，這不是擺明了坑人？一個個的還都是南南長輩，坑個女娃娃，像話嗎？”

    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我們就問問，也沒強賣啊……”“是她自己要收瓜子開的價嘛……”

    三太爺眼睛一瞪：“誰說的？來來，站我跟前兒來說？”

    到底沒人敢站出來。

    三太爺這才對著人群揮手：“趕緊散了該干嘛干嘛去！南南明兒要是瓜子真不夠賣了，還能不找咱們自家人跑去別的村啊？”

    施向南也在一旁保證：“三太爺說得對，我這還沒開始賣呢，要是回頭瓜子不夠了肯定先找村里人收?！?/br>
    “也三毛錢一斤？”

    “三毛一斤?！?/br>
    村里人這才散了。

    施向南跟三太爺?shù)乐x，他擺擺手：“我老了可這雙眼沒瞎，不能看著咱們村里人做什么不要臉的事兒?！?/br>
    他回過頭，渾濁的雙眼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施向南：“南南啊，要是真有什么賺錢的路子，別忘了拉村里人一把，往前幾代咱們都是一個祖宗的?！?/br>
    “我知道。三太爺你進屋喝水？”

    “不了，你們也都忙，我還要跟有娃一起去打面?！?/br>
    家里可算清凈下來，施向西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小妹豎大拇指：“行啊小妹！難怪你明明找爸借了錢，還是要讓我先打欠條?！?/br>
    她真要是給了二嬸家現(xiàn)錢，剛剛圍在這里的人就非得當面掰扯誰跟他們家血緣關(guān)系最近，她最應(yīng)該先收誰的瓜子。

    最差也是一百二十斤村里家家戶戶平攤，總之不可能讓二嬸家跟娜娜家獨吞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家家戶戶都有的東西，有人三毛錢一斤收！

    這不是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嗎？！

    就算沒能如愿，離開施向南家后，也有嘴巴刻薄的人在嘀咕：“三毛錢一斤！鎮(zhèn)上一根雪糕也就兩毛錢，我看陽娃家這閨女是想發(fā)財想瘋了！”

    “咱爸跟陽娃爸可是親兄弟，有這好事兒不先找我們，去找強娃家？這說得過去嗎？”

    “就看南南敢三毛錢一斤收瓜子，她就掙不了啥錢。她一個村里人看著長大的女娃，明兒還不上瓜子錢，強娃家還能真拿著欠條上門去要債？我看懸?！?/br>
    “也是。收就三毛一斤，她那瓜子又是煮又是曬的，做好了得賣多少錢一斤??？賣得便宜了白費功夫，賣得貴了能有人買嗎？

    “要是賣不出去，他們自己家也吃不了恁些瓜子，還不是白白擱著長蟲？放家里自己沒事還能磕點。”

    “回頭她借了瓜子賣不出去欠了債咱們也不好意思要，拖著拖著估計就算了……還是再看看、再看看。真要是賣得好，咱們再說嘛是不是？”

    “真賣得好她還得再收瓜子，也肯定是先緊著咱們的收，不怕?！?/br>
    “你這樣說起來，那我還是盼著南南的瓜子能賣得好，要不咱們上哪兒三毛一斤賣瓜子??？賣上十斤就能去割一斤多豬rou吃了?！?/br>
    “誰說不是呢！”

    施家洼在山溝溝里窮怕了，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也沒什么賺錢的手段。

    一聽說家里的什么能賣錢，一個個都跑得飛快，就怕慢一步自己家的就賣不出去了。

    歸根結(jié)底都是窮鬧的。

    第9章

    初三那天天兒不好，早起下了一陣雨，一天都陰沉沉的。

    施向南等人也不敢冒險把瓜子拿出去晾曬，萬一淋了雨就不能賣了。

    眼看著就要開始賣瓜子，施向南得抓緊時間給她目前定下的三個銷售員做崗前培訓。

    “盡量別跟人起爭執(zhí)，那種賴在攤子前不走非叫少點兒的，可以給他塞把瓜子說說軟和話，趕緊把人打發(fā)走。他圍在那里跟你爭執(zhí)，他是閑著沒事干，耽誤你賣瓜子了！”

    “別說你跟他說話耽誤招呼別的想買的人，有一些膽子小的遠遠看著你那兒在跟人扯皮，人家本來想買也不敢過來了?！?/br>
    施向東三人點頭，錢秋雁還拿了個本子，頭也不抬地把重點全都記下來。

    “固定點的人就在那個范圍內(nèi)賣，避免跟自己人打起來，影響雙方的銷售量?！?/br>
    “假設(shè)啊，我是說假設(shè)，瓜子生意好，賣的太快了，心里要有數(shù)你帶去的瓜子能賣多久，不夠就提前趕緊聯(lián)系咱們家里人回來拿，上會時間就那么三天！一點兒也耽誤不起！”

    “會上肯定會遇到熟人，定死最低價決不能退讓，一個退了來另一個你退不退？再來個咱們親叔、親侄子侄女要買瓜子，你退多少合適？”

    施向南強調(diào)道：“咱們到時候有三個人賣，你賣的低了，別人轉(zhuǎn)頭就要去找另外兩個人砍價砍得更狠。所以一定要統(tǒng)一售價，到了不能再退的時候，我們就面帶微笑地直視客人的雙眼說要不您再去看看別的？可以給他多抓點嘗嘗，但價格不能讓?！?/br>
    “一定要記住，不能讓他們自己伸手去抓。咱們賣的是吃的，要是有人使壞故意把土、或者是臭蟲往瓜子袋子里一放，你瓜子還賣不賣了？”

    “我們到時候都在人最多的時候賣瓜子，客人都在周圍看得一清二楚，你從袋子里掏出土、臭蟲，你還想賣瓜子，人家能愿意買嗎？”

    “就算沒人故意使壞，會上人多，那些邋遢窩囊的不在少數(shù)，這么熱的天幾個月不洗澡，身上都餿了臭了，一個個的手都伸進袋子里，咱們的香瓜子怕是賣不到晚上就變成臭瓜子了！”

    ……

    把想到的一口氣都說完了，施向南看向大哥三人，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齻€的眼睛都在發(fā)光。

    “咋了？”

    “小妹，你咋知道恁多？”

    “跟去賣過東西一樣！”

    施向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可不是賣過東西嘛。

    擺地攤、推著小車、再到租下一個店面……那時候沒人幫她，什么事都得咬牙自己扛。

    她對兄嫂鄭重其事地說：“我找家里賣東西的同學打聽過，這些也都是我記下來的。”

    她揚了揚手里的筆記本給他們看：“大哥你們也都知道，我要是這次沒成，爸媽肯定不會讓我干個體戶了，我也沒錢干了。所以這次只能成功，不許失敗?！?/br>
    她最后才安排道：“大哥到時候就在三岔口那兒賣瓜子，二哥眼睛利嘴也會說，就在街上哪兒人多去哪兒吧，我跟大嫂在戲臺那兒?！?/br>
    戲臺那里大多都是上歲數(shù)的人在看戲，要不就是小孩子，遇到二流子的概率相對較少，所以她安排她們兩個女生去。

    施向南還知道她媽很喜歡看戲，到時候去會上買完了必需品她肯定就在戲臺那兒守著了，真遇到什么事兒她叫一聲她媽也就過來幫忙了。

    其他人對這個安排也沒意見。

    到了初五晚上，全家都有些激動，連家里最小的飛飛都不出去玩了，在院子里跑進跑出的。

    施家洼這里過生日習慣在中午，煮一碗面條、窩兩個雞蛋就算是過完一個生兒了。

    在施家洼一般就只有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兒和五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們過生日，年輕人都是不過的。

    施向南還一直過是因為家里人都很疼她，每一年都給她過，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慣了。

    施向南晚上還特意囑咐她媽：“明兒早晨咱們?nèi)叶加须u蛋??！就當我花錢買的，明兒會上回來我掏錢！”

    張秀珍哭笑不得：“看你說的，我還能舍不得這幾個雞蛋啦！有，全家都有！”

    “媽你別忘了飛飛的?。⌒⌒乃?。”

    張秀珍多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拍了閨女一下，好氣又好笑地說：“用得著你說，那是我親孫子！”

    中午施家已經(jīng)借了三個稱在家里分開放好，這東西農(nóng)村人一般用不上。

    再說也有人想著要去會上賣點什么自家也要用，要不是提前去借，真等明天借不借得到就不好說了。

    裝瓜子的塑料袋是裝化肥的那種大袋子，每一年地里施完肥，農(nóng)村會過日子的女人都會把化肥袋洗干凈曬干了收起來。

    拿出去賣都能賣一兩毛一個，誰家也舍不得扔。

    這種袋子里面有一層薄薄的塑料，裝了東西只要扎緊口袋，密封性就挺好的了。

    村子里裝面、苞谷磣都用它。

    用來裝瓜子不容易受潮。

    這天晚上睡覺前，施向南給了她的三個銷售員一人十塊錢的零錢，這年頭農(nóng)村人常見的最大金額紙幣就是大團結(jié)。

    昨天他們已經(jīng)提前練過怎么快速收錢找錢了，三個人好歹都是初中生，這個還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