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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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死在圣人大敗娑丹的那一年,也是自那一年起圣人便發(fā)了狂。 他連著砍了十位上書勸諫該為皇后發(fā)喪的重臣,滿天下的尋人,非要說皇后仍活著。 這一找就是三年。 再見面,賀昭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我告訴過你什么?南韻,你永遠(yuǎn)別想擺脫我!” 第十九章 南樂,“不是做夢。沈玉,你為什么在這里,你的家人呢?你怎么不回家?” 沈庭玉排了這么一出好戲就等著她這一句話,聽到這話他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栗著,朱唇凍得慘白,一張口先吐出半口白霧。 他眸光愈深,語聲卻極為虛弱,“我沒有家了。不知道……” 沈庭玉頓了頓,眼睛慢慢暗了下去,長睫低垂,恰到好處的將眼底的暗色全部掩住。 他的嗓音感傷又低柔,“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家人都已亡故?!?/br> 說這話時,這面容尚帶稚氣的美人又豈是一個楚楚可憐可以形容。 南樂從那雙黯淡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另一個自己。 沒有家了,不知道該去哪里,沒有家人。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時之間,一種強烈的悲傷涌上來,幾乎將她淹沒,她異常的傷心,心口隱隱作痛。 沈庭玉就這么看著一顆淚水在那雙烏亮的眼睛里瞬息凝聚成型,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完完整整的滾了出來,墜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事成了,他為了這一刻所做的一切準(zhǔn)備都沒有白費,這兩個時辰的凍每一刻都是值得的。 南樂將臉貼在他冰涼的面頰上,緊緊將他擁住,“沒有關(guān)系。玉兒meimei,沒有關(guān)系。以后我就是你的jiejie。你有家人了。我就是你的家人。” 懷中的人一怔,沈庭玉需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將戲演下去,而不是在目的徹底達(dá)成的時候之前笑場。 可他真是開心,這么多天來,他第一次這樣開心。 他克制著喜意,慢慢抬起眼,但一雙眼里滿是驚喜,繼而才是不可置信,手指微動牽住南樂一點衣服。 沈庭玉臉色蒼白如紙,小心翼翼的問道:“jiejie,這話可當(dāng)……” 話還未說完,那雙漆黑的眸子便不受控制的合上,視野中最后殘存的景象是少女焦急的面容,還有少女略帶哽咽的聲音,“當(dāng)真。玉兒,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br> 無邊冰冷的黑暗中,只剩這一句話久久的徘徊在耳畔。 沈庭玉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一刻昏過去,或者說,按照他的設(shè)想,他應(yīng)該再多說幾句,套出少女絕不會拋棄他的承諾再適時的‘昏’過去。 只是這具多日處在饑寒之中的身體再又一次長達(dá)兩個時辰的臥雪虐待之后,顯然已經(jīng)變得不太愛聽他的使喚。 那句動聽的有關(guān)于家人的承諾逐漸消失,他的意識被拖拽進更深更幽暗的地方。 幽幽的歌聲在遠(yuǎn)方回蕩著,他循著歌聲的方向去尋找,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天地?zé)o窮極,陰陽轉(zhuǎn)相因……’注1 數(shù)個美人身披著白紗,她們神色迷離,手牽著手,以同一種舞步,一邊跳一邊唱,異口同聲,歌聲婉轉(zhuǎn)悠然,“人居一世間,忽若風(fēng)吹塵……” 這婉轉(zhuǎn)的歌聲在空蕩蕩的金殿中引發(fā)回響,一遍遍的盤旋重復(fù),四角上懸掛的黃金燭臺上染著一團團血紅的焰火,火光如同流動的血,將一切都蒙上昏紅的色彩。 女人們的最中心,一個男人背對著沈庭玉的視野盤腿坐在古錦軟褥上,他赤著上身,僅僅只是坐在那里,魁梧健壯的身軀就像是一座山。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男人膝上放著一柄血跡斑斑的環(huán)首刀,那把刀的邊緣還帶著些許rou沫。 男人身下的軟褥濺上了血,血跡使金色的花紋變得模糊不清,并且血色的污漬還在不斷變大,像是從他看不見的角度,有更多的血澆了上去。 跪伏在男人面前的道士低聲似乎在對坐在軟褥上的男人說著什么,而一旁的番僧則閉目捻著手中的人骨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沈庭玉死死的盯著那張軟褥上越來越大的血跡,發(fā)了瘋的想要往前沖。 他想要去到那張軟褥旁,他想要看清那個只給了他一個背影的男人,他不顧一切的嘶吼著想要看清那張軟褥,看清那柄刀。 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夢到這個男人,也是他第一次夢到……他的母親。 夢見這段他曾拼命想要記住,但無論怎么回想都無法再想起的回憶。 忽然那個番僧睜開了眼睛,一雙血紅的眼睛直直的向他看過來。 伴隨著一聲孩子尖銳的啼哭聲,沈庭玉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燦爛的午后陽光從窗欞中投下,少女擔(dān)憂的面容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問道:“玉兒,你夢見什么了?為什么哭了?” 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上布滿淚痕,眼角眉梢還帶著些許初醒的懵懂慵懶。 他孩子氣的從被子中伸出雙臂,袖子從他的手臂上落下來,露出一雙玉臂。 他的神色讓人想起嬰兒張開雙臂,期待大人擁抱的模樣,這副模樣讓南樂隱約覺得,她必須給他抱一抱。 側(cè)坐在床邊的南樂慢慢俯下身,一只手撐在沈庭玉枕邊,將自己的脖子送進了沈庭玉的雙臂之中,順著他的力量讓他抱著,卻不曾提防沈庭玉猛地一用力。 南樂全無準(zhǔn)備,一下跌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的身體撞在一起,撞得南樂胸口發(fā)痛。 她這才發(fā)覺身下的人雖有一張帶著稚氣的臉,身量卻已經(jīng)足以跟成人比量。 沈庭玉緊緊的抱著她,抱著她溫?zé)岬木邔嵈嬖诘能|體,感受到了一種安全,像是走在懸崖棧道上,一腳踏空天旋地轉(zhuǎn)墜入白云,卻發(fā)現(xiàn)那云跟棉花一樣柔軟結(jié)實,可以完完全全的托住他,不讓他完全墜入山崖,撞上崖底冰冷的山石。 他閉上眼,鼻尖抵著南樂的肩膀,神色緩緩松弛下來。 時間過去不知道多久。 “jiejie,”他輕聲呢喃道:“我夢見了很壞的事情。幸好只是夢?!?/br> 南樂忍俊不禁,心中一個軟軟的角落塌下去,側(cè)過頭親了親身下人的面頰,“夢是反的。傻孩子?!?/br> 頰上還帶著嬰兒肥的小姑娘像是讓她親的懵住了,睜著一雙純凈的眸子怔怔的注視著她。 半響,他才帶著點撒嬌的天真神態(tài)問道:“jiejie,你會跟我永遠(yuǎn)在一起對不對?” 他看起來實在太乖,太漂亮,像個精致的娃娃。 南樂忍不住笑著又親了他一口。 那雙長而柔麗的眸子輕輕眨動了兩下,白玉般的面頰上飛起一層淡淡的緋紅,愈發(fā)顯出人比花嬌,可憐可愛。 他無所適從的移開眼,耳根紅的厲害。 南樂看著他發(fā)紅的耳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撐起身子,咳嗽了一聲。 “這可不一定,等你以后有了喜歡的人。jiejie把你嫁出去,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br> 沈庭玉眼底劃過一抹冷色,口氣卻仍舊是那種親昵又天真的口吻,“我不會出嫁的。jiejie也不要嫁人好不好?” 南樂摸了摸他的頭頂,并未將他的話當(dāng)真,“盡說傻話,我給你煮了些羊羹,快起來嘗嘗吧,這東西最暖身子?!?/br> · 林晏不知道南樂去了哪里。 但他篤信她會在日落之前回來。 尋常女子跟丈夫吵了架,離丈夫的家還能回娘家。 但南樂沒有任何親人,她沒有娘家可以投奔。 金平城已亂,城中的旅店商賈早都一窩蜂趕在河徹底凍上之前該南逃的南逃,該北逃的北逃。 沒有一間客棧在這種時候還會開張,也沒有一間客房可以讓南樂容身。 南樂怎么可能不回來呢?她根本無處可去,她只能依靠他。 林晏下意識的忽略掉那個兇狠,粗野的,南樂那個所謂的船幫叔叔。 就算那個所謂的叔叔能夠收留南樂,林晏也不覺得南樂會離開他。 他回想著一次又一次他推開門,南樂那雙在他回來時驟然亮起來的眼睛,甜甜的笑容。 南樂未經(jīng)人事,她這份未經(jīng)人事當(dāng)然有他故意的成分,但也正是這份未經(jīng)人事讓她格外的天真,格外的好滿足。 她是最尋常不過的婦人,丈夫就是這樣尋常婦人的天,就是她們的一切。 她們所做的只有付出,辛勞的付出,這個屋子現(xiàn)在處處都是她的痕跡。 這樣的婦人怎么可能會離開丈夫?南樂沒有那樣的膽量,她喜歡他就一定會老老實實的等著他,像條溫馴又忠誠的狗。 狗聽不懂主人的話,更不懂主人的心事,自然全無煩惱。 尋常婦人的喜歡就是這么簡單,這么愚蠢。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林晏耐著性子等到了天黑卻是也沒有等到人回來,玩鬧般不以為意的心情悄悄開始發(fā)生轉(zhuǎn)變。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在這里等她,等得這么傻。從來只有女人等他,他什么時候等過女人? 爐火中的干柴燒盡時,林晏的耐心也徹底用盡了,與冷風(fēng)一同灌進來的是饑餓,失望與莫大的惱怒,等不到人的感覺實在不算太好。 他坐在這間又冷又黑的房子里,失望與饑餓感混在一起,在某個瞬間如同煮沸的水升到極點,一把將桌子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東西掃到了地上。 在屋子里砸了一通之后,他披上衣服大步離開了這間空屋子。 林晏不想再待在這里,經(jīng)由屋中一片狼藉來提醒他南樂的離去,她這難得的一次大膽。 那個女人無足輕重,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值得他生氣。 他告訴自己,根本不必為此動氣,不值當(dāng)。 林晏離開劉府,照常來到了酒樓,要了一壇老酒。 他一坐下,酒樓大堂就靜了靜,僅有的幾桌酒客都若有若無的朝這邊投來視線。 冬日稀薄的陽光落在男人英俊的眉眼間,他支著下巴坐在窗邊一杯又一杯的往下灌酒,有種頹廢又懶散的風(fēng)流矜貴。 眾人不自覺的也學(xué)著他的姿態(tài)喝酒。 店小二上前請他,“您常一起來的那位爺在二樓包廂請您上去?!?/br> 林晏拎著酒壇子吊兒郎當(dāng)?shù)母诘晷《砗笊狭藰恰?/br> 二樓的廂房前站著數(shù)個身形健壯的大漢,各個腰跨長刀。 林晏目光掃過去,腳步微頓,繼而又若無其事的走上前。 他剛一進門,屋內(nèi)便是一靜,數(shù)道驚艷的目光投過來。 姚睢迎上來,看見林晏神色似乎有幾分郁郁,他并未放在心上,反而笑道:“林兄,來,今日我為你引薦二位客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