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90節(jié)
只要能讓南樂乖乖回去繼續(xù)伺候林晏,幫她解脫出來。她就是此時服個軟,說幾句好聽話也沒什么。 南樂搖頭,“不敢當?!?/br> 林夫人見南樂油鹽不進,根本不接話茬。 她側(cè)眸又看向沈庭玉,“你們姐妹兩個感情這樣好,倒不如能夠嫁到一處。這樣能夠時常相見,彼此也能夠有個照應不是?” 沈庭玉微微瞇了瞇眼,“夫人這是何意?” 林夫人干笑了兩聲,厚著臉皮說了下去,“我好好想了想。雖然南姑娘是出身卑賤了些,但勝在待晏兒也算是一往情深。我們林家這樣的門第,按理來說是不該娶這樣的賤妾的。沒得辱沒了門第。我過往阻著南姑娘你進門,也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私心,也是為你將來打算,將來若是府中進了主母,見了你怕是容不下的。” 這樣說著,話一出口,林夫人憑空又生出了底氣來,語氣倒像是一樁恩賜。 她眸光一轉(zhuǎn),笑得愈發(fā)慈愛,“但若是沈小姐,你嫁予晏兒做了正妻,你們感情這么好,想必一定是妻妾相得,后院和睦,不會彼此妒恨?!?/br> 沈庭玉目光幽沉,面上卻笑了起來,“一妻一妾,這倒真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我就不必與jiejie分離,真是為我們二人長遠考慮了。三人在一處,將來林晏在,林晏便與jiejie相親。林晏不在,我也可以與jiejie作伴。jiejie與我生了孩子,喚著他叫父親,這場景想一想都讓人向往。jiejie,你說是不是?” 林夫人本還有些心中打鼓,見到沈庭玉這般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簡直喜上眉梢,“正是如此。正是如此?!?/br> 南樂聽著沈庭玉的笑聲,卻從他話里聽出一股跟林夫人所理解的截然相反的意思。 整個人僵得慌,喉嚨一陣陣的發(fā)緊。 沈庭玉笑得忍不住咳嗽,“這是林晏的意思?” “自是如此。我瞧得出來他心中是有你們二人的。唉,這孩子多情,卻是深情。二位各有各的好,他難以抉擇出一個輕重罷了?!?/br> 第六十八章 “林家的確門第高貴, jiejie不可為妻。夫人為何這般高看我一眼。竟愿意以我為正妻?” 沈庭玉看著南樂,微微一笑, “jiejie都配不上的門第, 我恐怕也是配不上的?!?/br> 南樂也覺得奇怪。 林夫人這般傲慢之人,卻從第一次見到沈庭玉起,待他的態(tài)度與待自己的態(tài)度就大不相同。 林夫人見沈庭玉盈盈含笑的模樣, 神色怔忪,心間一時多出許多苦痛與哀傷。 “你說你母親早已亡故?” 沈庭玉點頭,他見林夫人第一次見到他就總是盯著他的臉, 忍不住問道:“的確。我母親早亡。夫人是將我錯認成什么故人了嗎?” 林夫人搖頭,“不會是錯認。你與你母親當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怎么會是錯認?!?/br> 沈庭玉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他的面貌的確肖母,這一點他自己是不確定的, 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 或許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母親的面容在他記憶中都只留下一個淺淡而模糊的印象。 但見過他母親的人都這樣對他說。 林夫人看著眼前傾國傾城,顏色依舊的佳人,對上他陌生又含著幾分冷漠的目光, 想起的卻是年少之時的歡聲笑語。 林夫人勉力微笑, “當年我與你母親是手帕交。我長她三歲,我出閣之時, 她尚且年幼, 卻已經(jīng)很是美貌動京城, 不知多少人都等著她及笄。我懷上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她撫著著我的肚子與我笑言,將來她出嫁生子, 我們要做兒女親家?!?/br> 那時大抵是她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候, 剛剛出嫁的新婦, 年少顏色好,正是跟夫君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第一次懷孕,合家歡喜。 舊都的宅子比新京的宅邸又勝過多少,僅僅是她的閨房,便是屏風十二扇,畫障三五張,梳妝臺要是最好的工匠花了三年打出來的蓮花起鏡臺,堂中連珠帳都得是大小相同的上乘明珠。 手帕交再見,是一同閑來在花蔭之下賞花喝春茶。 這般的豪奢與閑適,自南渡之后卻是再未曾有過了。 “那一胎我生下來的是個兒子。只是南渡之時未曾保住,現(xiàn)在也不知是否還活著。若是活著便也跟林晏一般的年歲。但若沒有她,莫說那孩子,就是今日的我,我的女兒也早該死在叛軍之手了?!?/br> “我不知你母親是否與你說過。當初舊都淪陷叛賊之手,官吏皆走,都人爭搶盈庫財寶,城中亂作一片。你母家本也是關中士族,你的外祖父有雅望,素為帝所倚愛,時任京兆尹,他偽使你舅父見福王,詐降獻城。得授官,斬賊數(shù)十,雖使都城大定,卻是引得天下痛憤,士議嘩沸。 福王使武威將軍入城,那賊人四處搜羅財寶,見宗室權(quán)貴便欺而殺之。我與夫君帶著孩子逃出家中,半路被賊兵所劫。多虧你母親乘車而過,將我救下帶回了鐘府?!?/br> “我入了鐘府才知道我并非你母親唯一救的人。你母親與舅父已四處救下許多人,他們勸阻父親不得,便自己將知交故舊救回,又一一贈與盤纏,將人秘密放出城去?!?/br> “便是如此,我才得了一條生路,得以與族人團聚,南渡過江。” “后來我過江之后才得知,鐘老本就是先帝的托孤重臣,為了保護太子出城,八位重臣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投降獻城,獲得福王的信任,承受天下人的辱罵,秘密送太子與王公出城。為了將這個秘密瞞得更長,讓太子走得更遠。這人必須留下來承受事后福王的怒火?!?/br> “我聽聞鐘家被夷滅三族,鐘老是受盡折磨,被凌遲而死?!?/br> “那年一別,你母親……”林夫人泣不成聲,“也就是你這般大?!?/br> 當初她踏上南渡之路,只覺得前途未明,甚至還隱隱有幾分羨慕好友。鐘老雖為天下人切齒辱罵,但鐘家投降了福王,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 才二十出頭的她根本不懂朝局詭譎,更不明留下是比遠走更危險的事情,又哪里能夠想到當年這一走,就是死生不復相見。 再見到故人的面容,卻是從故人的孩子口中得知好友的死訊。 十幾二十幾年的光陰就這樣一晃而過,曾經(jīng)并肩同游的年少摯友卻是跟流逝的光陰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有關于舊都的童年,青春年少,最美好的日子都一去不復返。 至忠至誠的忠臣到死都蒙受冤屈,海內(nèi)公卿,凋落殆盡。 出生長大的家鄉(xiāng)再不可能回去,敬重的父親早已亡故,手足兄弟也英年早逝,許嫁的夫君未能見白首,自己誕下的孩子不知生死,這樣的一生回想起來竟只剩下悲涼。 “我有愧于你的母親,我們林氏一族都有愧于鐘家。若你能為我林氏婦,該是林晏配不上的?!?/br> 沈庭玉面無波瀾,心中卻生出一股煩躁。 舊朝的那些權(quán)貴,他并不十分熟悉,但關中鐘氏的門望卻也曾聽聞過一二。 這樣的世家權(quán)貴之女,怎么可能會是他的母親? 但對方言辭鑿鑿,實在不像是謊話。 若這是真話…… 林夫人拭了拭臉上的淚水,“我失態(tài)了。沈小姐,此事你再多思量思量。” 提起舊事,她心中感傷,也沒了再糾纏南樂非要讓對方去伺候林晏的心思,匆匆離開。 南樂見沈庭玉失魂落魄的坐著。 她走到他的身邊,想開口問,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只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 沈庭玉說他母親早亡,林夫人方才那些話一定是觸動到他的心事了。 沈庭玉扣住她的手腕,將人拽著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懨懨的趴在南樂的肩頭,環(huán)抱住她,“我不知道我母親的姓名,他們都喚她玉奴。據(jù)說她是被權(quán)貴獻給我父親的家伎?!?/br> “你要知道關中林氏在舊朝是很風光的,能與林家的女兒做手帕交,一定也是出身名門的貴族女子,不可能是沒名沒姓的家伎?!?/br> 若他母親當真是林夫人口中的鐘家之女,他父親可曾知道? 沈庭玉想到這個問題,馬上便自己給出了答案,那老匹夫就是知道又能怎樣,反正他沒有半分放手之意,更沒有替他母親找過家人。 再者說…… “舊都與北靖隔了千山萬水的遠,她們怎么可能會是一個人呢?” 聽到這里的南樂心中忽然感覺到一陣難過,替沈庭玉也替他的母親,為人子女,卻對自己的父母一點了解都沒有,聽到陌生的過往也無法分辨真假。 故事中的女子若真是沈庭玉的母親,從長在舊都的世家小姐,到千里之外權(quán)貴家中的家伎,這樣的境遇淪落想必遇到了很多難以想象的痛苦之事,受盡了欺辱。 女子在這世間已是不易,生逢亂世,有出眾的美貌,更是懷璧其罪了。 她能夠理解沈庭玉的心情。 一個人若生來如她這般卑賤,如石子一般在塵泥之中打滾,因為沒有見過玉石是怎樣被人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供養(yǎng),便不覺得自己身在塵泥之中有何不好。 若生來是完美無瑕的碧玉,一直讓人養(yǎng)在清水之中,一夕落地,勢必是要痛苦得多的。 他為人子,不愿想這兩人是一個人,只是難以接受母親受過的苦。 再者說林夫人一面之詞,未必就可信。 南樂輕輕撫摸著他的長發(fā),“你不是要走了嗎?不如你回去找一找那當初獻出你母親的權(quán)貴,找一找過去認識你母親的人,問清楚你母親的過往。便是家伎也應當是有父有母,水過留痕。不論如何,你母親只你這一個孩子,在天有靈見你這樣惦念著她,肯定十分感喟。” 沈庭玉抿緊了唇角,“我舍不得離開jiejie?!?/br> 因為舍不得即將到來的分別,這幾日他加倍的粘人,圍著南樂寸步不離。 還沒有分別,但光是這樣看著南樂的面容,他都已經(jīng)感覺心中塞滿了思念與患得患失。 真想將人就這樣抱走,給她與自己系上一條傳說中的紅繩綁在一處,讓他時時刻刻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見她。 南樂捏了捏他的耳朵,雖然因為分別也有些許不舍,但見沈庭玉這般依戀的模樣,卻是讓她心中生出許多溫暖以及幸福。 她揚起一個笑容,“我們終會再見的。我會在家中等著你來求親的。你可要快些來?!?/br> 知道南樂回到衛(wèi)博陵的身邊,同樣等待著與他的再相見。 他們的再見便是求婚,成婚,做了夫妻便再也不必分別。 沈庭玉心中生出無限的柔情,偏過頭去親吻她。 南樂被親的唇瓣都發(fā)麻,她想用沾著藥膏的手抵住他,卻又怕臟了衣服,只好手足無措的柔聲道:“別鬧,我還沒有洗手呢?!?/br> 沈庭玉將人一把抱起,壓在了床榻之上,貼在她耳畔低笑一聲,嗓音低沉,“沒事,不用jiejie動手。” 才穿上不久的衣服,一件件落在地毯之上。 他動作輕緩,這一次極盡溫柔。 · 林晏對著鏡子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又一遍的臉。 幾日的時間,他臉上的青紫消了下去,鏡中的眉眼恢復得一如往昔。 林夫人見他捧著一塊銅鏡久久不放,眉心緊皺,“別照鏡子了。再照也照不出花來?!?/br> 林晏懶散的扣下手中的鏡面,不耐的推開林夫人遞過來的碗,起身披上衣袍。 林夫人,“你這是要去哪里?” 整個大營之中能讓林晏惦念的也就那么一兩個人,答案并不難猜。 林晏已經(jīng)在床榻上消沉了數(shù)日,不知是因為病痛,還是因為女人,亦或者兩者皆有。 對著這樣一個消沉的林晏是極其難熬的事情,有時候林夫人自己都從心里盼著要是能弄來點酒水就好了,只要給林晏幾壇子酒,讓他把自己灌醉。 與不太清醒的林晏相處,總是要比與清醒的林晏相處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