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變 第119節(jié)
林晏像是被抽去了掙扎的力氣,頹然倒了下去。他一動不動的任由家仆們圍著,張開嘴,大口的喘息著,卻覺得胸口悶得厲害。 好像真的有灼燙的濃煙順著氣管進入肺腑,每一口呼吸都讓他痛的撕心裂肺。 怎么會不痛苦呢? 那么大的火,連屋子都能燒塌,她怎么會不痛苦? 南樂那么喜歡水,她是在江河上長大的姑娘,便是死也該跟魚一樣隨水而去。 不,她還那么年輕。 還不到二十歲呢!她怎么會死? 她還有幾十年的人生,她應該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 他們應該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未來。 他將自尊拋下,他任由泥濘滿身,只是想拿自由換與她有一個未來。 他還有很多話沒有告訴她,他還沒有好好補償她,讓她回心轉意。 他已打點好了在金麟的一切。 他以為很快就能與她相見。 可她怎么會死呢? 還是死在火中。 那該有多痛??? 他恍惚著好像看熊熊燃燒的烈火將晃動的珠簾,連帶將珠簾后隱約的身影一并吞沒。 他掙扎著伸出手,仿佛已經能夠觸到虛幻的火焰的熱度。 林晏咳嗽著,咳得撕心裂肺。 片刻后,他才開口,這一次連聲音都變得嘶啞?!盎厝?。” 家仆們面面相覷,“回哪里?” 林晏極為艱難的深吸一口氣,用力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才將話說了下去,“備車,我要回去?;匦戮??!?/br> 他要回去,無論如何,他要再見她一面。 這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是錯的。 肯定有地方出了錯。 他不信南樂會死在火中,他不信那宅子多少年都好好的,偏偏在這個時候起了火,偏偏是西廂房起了火。 誰都沒有死,偏偏死的是南樂。 他要怎么相信?怎么相信一切就巧成這樣! · 精心準備的飯菜涼透了也沒能等到本該到來的客人,只能一樣一樣撤掉。 那間讓太守費心請了各路巧匠精心打理過湖邊的小院子,也只能落了鎖。 清麗雅致的花廊下,設著一張?zhí)俅玻M門地鋪青綠絨毯,山水大理石桌,沿窗是紫檀梳妝臺,一列青綠瑪瑙屏風,床外是湖色的床幔。 這樣一間青綠淡雅的屋子,到了春夏之季四面都是各色的鮮花,倒不是特意種下,只是這地方選的好。 明湖之畔,一向是景色獨麗的,這小小的院子像是一塊小小的鑲嵌在明湖旁邊的瑪瑙,從窗中一眼便能看見山水,走出十米便能泛舟于湖上。 湖心有一方小亭子,平日有浮橋可以上亭,撤下浮橋,那方亭子便是個極秘密的所在。 這一方小小的院子本被當做一份禮物,卻沒人知道從一開始,這份禮物便沒有送出去的可能。 甕中以清水供著的鮮花未能等到賞花的人,被關在那小小的瓷翁中,一日日的蔫了下去。 太守府中的下人們大多聽說了主人突然離開金麟要回新京,卻沒幾個人能說清楚是為什么,府中人心惶惶。 剛有一點起色的招兵之事跟著林晏的離開也擱置下來。 · 回京的船上,銀白的月光伴隨著船只而輕輕在眼簾上搖晃。 江風吹動簾子,透出一角春光與江河。 少女背對著他,腳步輕快的往外走,稍一矮身,嬌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一線春光之后。 陳舊的布簾嚴絲合縫的擋住船口,狹小的船艙之內一片昏暗。 林晏情不自禁的跟著追出去。 遠處青黛色的高山,奇絕的立著,籠著一層薄薄的云霧,難以形容的瑰麗。 少女赤著腳從容的立在船頭,潮濕的江風吹動著她漆黑的長發(fā),她從風中回過頭來看向他,裙下的小腿線條纖細優(yōu)美。 那樣一雙亮的跟星子一般的眸子,含著笑。 長日的熱烈陽光親吻著她的肌膚,將她的面頰曬得微微發(fā)紅。 她笑著,輕盈的躍下船頭,盡情的沿著小船游了一圈,像是山水所孕出的靈魅。 他的目光便不自覺的也跟著她去游動。 淺灘的河水在日光下盈盈翠綠,平緩的流動著。 少女抬起頭,濕透了衣裙貼在身上,面龐上沾了水珠,卻是極孩子氣的天真笑容,“林晏。天太熱了,你也下水來吧!” 她邀請他一道下水,卻不知道這對于一個成年男子來說,這種邀請意味著什么。 林晏是知道的,他知道南樂對男人毫無戒心,卻總是做些已過了界的事情,偏偏她自己根本不懂。 她生在山水之間,像是一尾游離于世俗之外的魚,卻那么輕而易舉的就攪動了他心中早已冰封的池水,留下串串漣漪。 他見過那樣多的美人,嘗過無數不同的朱唇,縱情聲色。 到最后,獨獨貪戀的卻只是這樣干凈的一個笑容。 世上愛他的女人很多,唯獨她的愛,沒有條件,不因為他是林家的公子,不因為他的容貌家世。 她愛的不顧一切,不計代價。所求的只是他,只是他這個人。 這是世上最簡單的條件,卻也于他來說是最難的條件。 林晏壓抑著情緒,沉默著看著她,神色不自覺柔和下來。 看著南樂燦爛的笑容,他已經記不清有多長時間再沒有看見她的笑容,沒有見過她這樣自在又靈動的樣子。 船下的少女靠近他,用濕漉漉的手揪住他的袖子,仰頭喚著他的名字,“林晏?!?/br> 林晏垂下長睫,唇邊勾出一抹笑,修長的手指慢悠悠的擦過少女柔軟的面龐,像是想要挽住一抹風。 水面上映出二人的虛影,他緩緩傾身,向著江水投身而去。 那平靜的虛影一圈圈的蕩開漣漪,碎裂成無數片。 火焰從碎片中騰起,一瞬之間,翠綠的河水變成一片赤紅的火海。 他掌心一瞬空了。 抬眸看去。 少女已在火海的最深處,她用那雙烏黑明亮的眸子安靜的看著他。 又是那樣的目光,好像秋末的天將所有的冷都鎖在了一朵朵潔白的云里,云層堆疊,沉沉的壓著,在落雨的那一瞬終于灑出了所有的憂愁與冷。 一種飽受傷害的目光。 林晏目眥欲裂,他拼了命的想要掙扎著沖進火光之中,卻無法動一下身體,只能品嘗著冰冷的江水一點點沒過頭頂的滋味,任由絕望與痛苦將他撕碎。 南樂一個人站在火海之中,遙遙沖他笑了笑,還是那么乖巧又干凈。 “林晏,你果然又將我丟下了?!?/br> 慢吞吞的嗓音,不帶任何指責,只是一種陳述,輕飄飄的落下,卻變成無比尖利的刺,一瞬刺穿了他。 “不!不是這樣的!南樂!” 林晏猛地坐起身,他劇烈的喘息著,心跳在胸口中跳動不休。 隱約有水流聲入耳,他聽著滔滔水聲,心跳慢慢平緩下來。 那一切一定只是一場噩夢。 南樂怎么會死在火中呢? 他還在船上,還跟南樂生活在一起,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一顆腦袋探進來,將他從剛睡醒的茫然中喚醒,“二少爺!您做噩夢了嗎?要喝水嗎?” 林晏看著那張臉,看著眼前的一切。 船艙盡管夜色昏暗,但陳設一應俱全,皆是簇新又極為雅致的,就連船板上都墊著上好的絨毯。 林晏久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掌心干燥又空空如也。 夢中少女濕漉漉的手掌再一次出現在眼前,他的心臟毫無預兆的收緊,疼得翻江倒海。 他用力合住手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起來。 · 南樂跪坐在窗下。 她雙臂伏在窗欞上,額頭抵著鏤空的窗扇,失神的望著窗外。 天是極明朗的藍色,藍的一點云都沒有。 滔滔的江水便與這藍天相接,呈現出一種明媚的灰藍色,南朝的山與人都已經遠的看不見。 在南朝發(fā)生的那一切讓人難過事情都已經遠去。 她收回目光,微微偏過頭,目光掃過少年人似妖般妍麗的面容。 趙小虎帶著幾個丫鬟捧著衣物走上前,剛想叩門,聽見竹簾之后隱隱約約的喘息聲和男子呢喃之聲,她馬上后退了兩步。 丫鬟們齊齊低下頭,趙小虎拳頭抵著唇,重重咳嗽了一聲。 南樂回過神,她紅著臉,側過頭瞪了一眼身后的人,只覺得腿根處已經酸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