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dān)心掛鐘停擺，葉朵朵叮囑王姨每半個月上滿一次弦，沒過幾天，郵差往家里送來一個包裹，沒寫寄件地址，甚至寄件人那欄也空著，葉朵朵拆開一看，居然是一塊“北城牌”女士手表。

    對葉朵朵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至于誰寄來的包裹，葉朵朵不用問都知道是顧洗硯，他一直這樣，事無巨細(xì)，將表戴手上，葉朵朵抬起手來回端詳，笑得一臉幸福。

    明亮的陽光籠在她白瓷的臉上，晃得打掃衛(wèi)生的王姨睜不開眼，她不由自主地跟著笑起來，“太太，這是顧團(tuán)長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葉朵朵點頭，帶著幾分羞赧。

    這個年代男同志送女同志手表有特殊的寓意，那就是表達(dá)愛意，書中顧洗硯也送過“葉朵朵”一塊手表，不過被對方隨手扔進(jìn)了抽屜柜，一次沒戴過，因為她始終覺得顧洗硯對她毫無感情可言。

    “我也想送他個東西，就是不知道送什么，王姨你幫我出個主意唄？”顧洗硯每次出任務(wù)回來，不管去哪兒，不管去多久，都會給她帶份小禮物，“葉朵朵”卻從來沒送過他任何東西。

    “要不也送手表？”王姨說。

    “他有一塊，去年老首長送他的生日禮物?！比~朵朵摩挲著手腕上表盤，耳邊是老式掛鐘清脆的敲打聲，心里有了主意，朝著隔壁木器廠家屬院的方向，勾了勾唇角，隨即就要出門。

    “太太不在家吃晚飯嗎？”王姨問。

    “回娘家吃，”葉朵朵嘴角揚(yáng)起一抹張揚(yáng)的笑，“也不知怎地，突然好想我姐?！?/br>
    傍晚時分，風(fēng)吹白楊，沙沙作響，下班的干部和家屬三倆結(jié)隊往家里走，迎面而過，葉朵朵一一招呼，眉眼明媚。

    都跟大媽們一個反應(yīng)，震驚之余，點頭回應(yīng)，不管怎么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兩個大院離得近，步行也就二十分鐘，葉朵朵拎一包桂花糕來到葉家小院門前。

    院子里，葉國偉一家正在吃晚飯，有說有笑，好不溫馨。

    林思晴最先看到葉朵朵，沒作聲，給葉國偉夾了塊回鍋rou，嫣然一笑：“爸，今天這個回鍋rou怎么樣？我放了你最喜歡吃的豆豉。”

    葉朵朵捏緊手里的提繩，心里很不是滋味，受后媽李玉梅的挑撥離間，“葉朵朵”處處跟葉國偉唱反調(diào)，知道他喜歡吃放了豆豉的回鍋rou，她就故意惡心葉國偉，說豆豉像鄉(xiāng)下的羊屎疙瘩，她不要吃，家里其他人也不能吃，不惜以絕食為要挾。

    從那以后，葉家吃的回鍋rou里面再也沒放過豆豉。

    現(xiàn)在她嫁人了，葉國偉終于可以吃上自己心心念的豆豉，按理說他該高興才對。

    他看起來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十分勉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說：“其實，不放豆豉也挺好吃?！?/br>
    林思晴小臉有一瞬僵硬，不過很快恢復(fù)正常，還是院里那個人人夸贊的乖孩子，尤其有葉朵朵作為參照，林思晴脾氣簡直不要太好，完美詮釋了心靈美才是真的美，所以在家屬院，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更喜歡林思晴。

    她爸也一樣更喜歡林思晴，“葉朵朵”一直這么覺得，其實并不是，雖然林思晴嘴甜會哄人，葉國偉對她視如己出沒錯，但到底葉朵朵才是他親閨女，血濃于水，這個世上，他最在意最心疼的還是她。

    更何況，他愧欠她實在太多了。

    葉國偉出車禍那天，“葉朵朵”沒去醫(yī)院看他，又忍不住向林思晴打聽情況，聽說只是皮外傷，她懸著的心才放下。

    晚上林思晴接到李玉梅電話，說葉國偉偷偷從醫(yī)院跑掉了，林思晴匆匆趕過去，夜里“葉朵朵”聽到有人敲門，她下樓查看，沒看到人，只有一個牛皮紙袋，里面裝的是房產(chǎn)地契。

    她爸將家里唯一的一套住房留給她，擔(dān)心李玉梅母女不高興才半夜送過來，“葉朵朵”當(dāng)時以為，后來才知道，他不偷偷送，家里所有東西都會被李玉梅母女搶精光，連帶她媽留下來的那塊老懷表。

    “哎呦，我們朵朵回來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李玉梅扭頭看到葉朵朵大驚小怪地出聲。

    葉國偉眼疾手快，將飯桌上的回鍋rou端進(jìn)腳邊的蒸鍋里，蓋上鍋蓋，暗舒一口氣。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葉朵朵心里微微發(fā)酸，抬腳走進(jìn)去，攬上李玉梅，柳葉眉一皺，滿是自責(zé)，“都怪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個道理居然不懂，回家也不提前跟您招呼一聲?！?/br>
    吸吸鼻子，眼底擠出水汪汪一片，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要多可憐就多可憐。

    李玉梅下意識地看向葉國偉，見人臉色不佳，忙找補(bǔ)道：“我也好提前做準(zhǔn)備不是？炒幾道你最喜歡吃的菜?！?/br>
    葉朵朵不著痕跡地收回手，隨手一指，說：“不是有我最喜歡吃的菜嗎？”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蒸鍋，不明所以。

    葉朵朵繞過去揭開鍋蓋，將里面的回鍋rou端出來，放到葉國偉跟前，笑盈盈地站在一邊。

    形勢劍拔弩張，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李玉梅給林思晴使眼色：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死丫頭越鬧，葉國偉越煩，總有一天這個房子都是咱娘倆的。

    葉國偉剛要解釋，林思晴搶先一步，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朵朵，你別跟咱爸吵，都是我的錯，是我擅作主張放了豆豉，咱爸什么都不知道，你不高興沖我來好了?！?/br>
    瞧瞧，多懂事，多孝順，葉朵朵快感動哭了，當(dāng)真擠出了兩滴眼淚，一把抓住林思晴的手，“還好有jiejie幫忙照料，不然我死不瞑目……啊不是，我怎么放心得下！”

    林思晴：“？？？”

    李玉梅：“？？？”

    這死丫頭又在唱哪出？回來六年多，沒聽她喊葉國偉一聲爸，還天天跟人吵跟人鬧，今兒個怎么回事？腦子給門擠了！

    葉朵朵坐到葉國偉身邊，兩只小細(xì)手挽上去，明顯感覺到對方身體一僵，閨女上次跟自己這么親近還是上次，在醫(yī)院產(chǎn)房的過道上，他從護(hù)士手里接過剛出生的閨女，激動地哭了。

    此刻，心情跟上次差不多。

    葉朵朵聲線溫軟地喊他：“爸～”

    葉國偉險些沒一頭栽下去，閨女這聲爸，他等了十八年，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

    林思晴：“?。?！”

    李玉梅：“?。?！”

    “媽，麻煩幫我拿下碗筷?！比~朵朵的聲音將母女倆拉回現(xiàn)實。

    李玉梅過于震驚，反應(yīng)慢了半拍，葉國偉已經(jīng)站起來，“我去！我去！我去！”

    葉朵朵望著葉國偉同手同腳地往灶房走去的背影，眉梢染上笑意，她老爹有點可愛。

    吃飯的時候，葉朵朵左手支著下巴，李玉梅看到她手腕上的表，兩眼冒精光，“朵朵，這誰送你的手表？一定值不少錢吧？”

    “哦，這個啊，不值錢，也就百來塊。”葉朵朵云淡風(fēng)輕地回了句。

    李玉梅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多塊錢，顧洗硯一出手就頂她三個月，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更氣人的是，葉國偉當(dāng)初要是沒把葉朵朵接回來，就是她閨女嫁去顧家，她也能跟著享清福。

    這么一想，李玉梅rou疼死了，像從她腰包里掏的錢給葉朵朵買的手表一樣。

    李玉梅撇了撇嘴，酸溜溜地念叨，“朵朵，如今你算過上好日子了，聽說保姆都辭了好幾個，可你看家里呢？快揭不開鍋了。”

    丑陋貪婪的嘴臉，跟直接伸手要錢沒兩樣。

    這智商和情商想到“捧殺”這招？可能性不大，葉朵朵瞥向右手邊的林思晴。

    回城后，李玉梅對“葉朵朵”百依百順，一犯錯，葉國偉教育閨女，李玉梅立馬跳出來維護(hù)，幫她找各種理由開脫，最后都成了別人的錯。

    看起來一副慈母心腸，實則慈母多敗兒，長此以往無底線的嬌慣，將“葉朵朵”養(yǎng)成了矯情多事、自私自利的性子，在家跟她爸關(guān)系緊張，出去更不招人待見，那么大個家屬院，連個說知心話的朋友也沒有，影只形單潦草一世。

    她爸接“葉朵朵”回來那年，林思晴也就十四歲，用王姨的話來說，不過半大的孩子，真要是她給李玉梅出的主意養(yǎng)廢她，同時挑撥她跟她爸的關(guān)系，那林思晴就真的太可怕了。

    葉朵朵夾了塊回鍋rou給葉國偉，“爸，家里這么困難，你也不跟我說??？”

    “沒這回事，一家子都在賺錢，怎么會揭不開鍋。”葉國偉對金錢不看重，每個月工資一發(fā)下來，一分不少地交給李玉梅，他要求不多，給閨女吃好穿好，至于他，有口飯吃就行。

    根本不知道李玉梅這些年拿了多少補(bǔ)貼娘家。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最近物價漲得多厲害，你出去隨便拉個人問問?！崩钣衩繁г沟?。

    “我沒記錯的話，我爸工資四十，媽至少三十五，還有我姐的四十五，一家子一個月至少一百二進(jìn)賬，就算最貴最好的新米，也能買個百來十斤，再加上廠里給職工家庭補(bǔ)助的精細(xì)糧。”葉朵朵笑顏如花地問李玉梅邀功，“媽，你說我這個賬算得對吧？”

    李玉梅心里翻白眼，看把你能耐的，會算數(shù)了不起，你家光吃飯不吃菜啊，剛要開口，葉朵朵先她一步：“媽說得對！”

    李玉梅：“？？？”

    她還沒說咋就對了？

    “家里不光吃飯，還要吃菜吃rou，哪樣不得花錢，雖然我嫁出去了，但到底還是姓葉，怎么好意思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比~朵朵伸手扶正表盤，夕陽的余暉籠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金光，正好映在李玉梅的臉上，她眼睛半瞇地盯著葉朵朵的手表。

    她等的就是葉朵朵這句話。

    就算拿不到錢，也要哄得葉朵朵將手表摘下來。

    正好幺弟那個對象前兩天鬧著要一塊手表做彩禮。

    第7章 搶回來

    李玉梅眼巴巴地瞅著葉朵朵，在她期盼激動的注視下，葉朵朵不緊不慢地將話說完：“我媽那塊懷表不是在媽那兒嗎？家里實在困難，就把它賣了吧?！?/br>
    “不行！”葉國偉臉一板，眉心攢著不高興，“賣啥也不能賣那塊表！”

    在這個世上，除了葉朵朵，對葉國偉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那塊懷表了，其中淵源，葉朵朵也知道。

    懷表在華國民國時期最為流行，當(dāng)時很多人為了買一塊，不惜大手一揮花掉自己好幾個月的工資。

    而葉朵朵的外婆為此賣掉了家里唯一的一頭老山羊，把懷表作為定情信物送給她外公。

    外公謝世，將懷表留給她媽，她媽后來送給了她爸，葉國偉一直非常珍視，走哪兒都戴身上。

    直到接閨女回城，為彌補(bǔ)心中愧疚，閨女想她媽的時候能有個寄托，他才忍痛割愛將懷表轉(zhuǎn)送。

    “朵朵說著玩呢，怎么可能賣表嘛，就算吃死耗子也干不出那事！”李玉梅表明立場。

    葉國偉對唐曼寧的感情，沒人比李玉梅看得清，二十年如一日，狗改不了吃屎，想來到死也那鬼樣子。

    結(jié)婚前，葉國偉就跟她再三強(qiáng)調(diào)，他和她在一起，不為別的，只想找個人幫忙照顧葉朵朵。

    即便如此，她心里還是不舒服，虧得閨女一句話點醒她：“媽你跟個死人較什么勁兒。”

    是啊，唐曼寧能耐再大，也只是個死人，還能從土里爬出來跟她搶男人不成？現(xiàn)在是她住她的房子睡她的男人，她才是占盡便宜那個，還有什么好慪氣的。

    只要把葉國偉哄好了，這個家還不是她說了算，唐曼寧算哪根蔥。

    葉國偉微微皺起眉頭，冷靜下來，終于回過味，扭頭質(zhì)問李玉梅：“那塊表怎么在你那里？”

    果然，李玉梅沒把懷表交給葉國偉。

    出嫁前一晚，李玉梅問“葉朵朵”要回懷表，說是葉國偉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懷表帶去顧家，還不是成了別人家的東西。

    “葉朵朵”一聽，直接氣哭了，她爸說的哪兒是表，分明就是她這個閨女。

    這是第二次，她爸把她丟了，就像一塊抹布。

    現(xiàn)在想一想，她爸根本不可能說那些話，都是李玉梅一個人杜撰，就為了將她媽留在人世間最后一樣?xùn)|西占為己有。

    這一點，跟林思晴同出一轍，不愧是親生，別人的都是最好的。

    “爸，那個不是，你讓我把表還回去嗎？”葉朵朵故作茫然，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滿存疑或，看了看葉國偉，又看向李玉梅，“媽，你沒把表拿給爸?。俊?/br>
    “我……”李玉梅一時語塞，想要狡辯，又不知道說什么。

    就在這時，一直緘默的林思晴站了出來，兩步走到葉國偉跟前，“對不起，爸，都是我的錯……”

    林思晴莫名其妙一聲道歉，不僅葉國偉沒反應(yīng)過來，就連李玉梅也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