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只是想糊弄過去，沒想到她們會道歉，這一道歉弄得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但我又不能承認我就是裴珩玉，所以我問她們要不要跟我合照，說反正我上半張臉像嘛，她們回頭可以拿合照出去說是偶遇了裴珩玉?！?/br>
    謝枝雪不禁一笑。

    裴珩玉也接著笑道：“結(jié)果，她們瘋狂擺手說不用不用，走的時候看我跟看怪胎似的。”

    種好了花種，裴珩玉洗手的時候發(fā)現(xiàn)衣服上沾到了泥點，便跟謝枝雪說他回房間換身衣服。

    謝枝雪就單獨先回了一樓的客廳。

    兩個育嬰師帶著孩子，也正在客廳里。

    對于謝枝雪和裴珩玉這對“父母”搭配，育嬰師大概是被提醒過，所以第一次看到謝枝雪和裴珩玉本人的時候，她們表現(xiàn)得就很淡定專業(yè)，一點八卦或是匪夷所思的意思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

    有育嬰師在，謝枝雪大膽地碰了碰兩個孩子，但仍然沒敢多碰，就坐回了沙發(fā)上?？蓜倓偱鲞^孩子，謝枝雪莫名還有點手癢，于是他又想起了裴珩玉送給他的那個小機器人。

    這次來小鎮(zhèn)上，小機器人當然也一起來了，只是一直放在客廳角落、這幾天以來還沒有開過機。

    謝枝雪將小機器人開了機，小機器人歡快地發(fā)出聲音：“吱吱你好！好久不見！小裴好想你??！”

    小機器人原地轉(zhuǎn)圈表達激動。

    接著，兩個孩子就哭了起來。

    育嬰師連忙一人抱一個哄著，可往常很有效的方法突然不奏效了。

    小機器人“聽”到哭聲，又說：“咦，吱吱在哭嗎？吱吱為什么這么傷心?。俊?/br>
    謝枝雪聞言一頓，心想這小機器人這段時間沒開機，怎么好像有點傻了。

    隨手往它頭頂一拍，謝枝雪將小機器人關(guān)了機。

    不再轉(zhuǎn)圈也不再出聲的小機器人消停下來，然后兩個哇哇哭的孩子也停下了哭聲。

    發(fā)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謝枝雪不禁眨了下眼。

    然后……謝枝雪再次伸手，按了小機器人身上綠色的開機按鈕。

    小機器人再次打招呼：“吱吱你好！”

    兩個剛剛消停的孩子又開始哭了，育嬰師們都愣了愣。

    謝枝雪又將小機器人關(guān)掉，孩子也跟著不哭了。

    謝枝雪眨了眨眼，沒再動小機器人。

    等裴珩玉換了衣服下樓來到客廳，謝枝雪便指指小機器人，對他說：“兩個孩子好像都怕它的聲音。也有可能是嬰兒聽力更加敏感，能聽到大人聽不見的細微聲頻，被嚇到了?！?/br>
    “是嗎?！迸徵裼裼行@訝，然后忍不住笑，問謝枝雪說，“吱吱是不是覺得有點好玩？”

    謝枝雪沒有刻意掩飾情緒，裴珩玉一下就辨別出來了——謝枝雪現(xiàn)在覺得很有趣。

    聞言，謝枝雪又輕笑了下。

    他想，小孩子也沒那么可怕，一個小機器人就能嚇唬住。

    不過，這天之后，謝枝雪就沒再在家里開過小機器人了。

    直到又休養(yǎng)了十來天，謝枝雪覺得自己可以獨立出門了，他才再次拿出小機器人，還有之前在醫(yī)院時裴珩玉讓人買來的寵物繩，準備出去遛小機器人，同時看看這個小鎮(zhèn)的現(xiàn)狀。

    裴珩玉想要和謝枝雪一起出門，但謝枝雪靜靜地看著他：“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br>
    裴珩玉只好老實在家等著。

    日子已經(jīng)來到了十一月初，小鎮(zhèn)上天氣冷了下來，謝枝雪穿了件厚外套，戴了個透氣性比較好的口罩，慢慢走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

    因為如今是旅游淡季，今天還是工作日，謝枝雪出門的時間又是午睡起床這個點，所以街道上人流量并不大。

    街道上的攤販因為來往旅人不多，所以大多閑散著。有的攤主在低頭玩手機，有的攤主三三倆倆聚在一起嘮嗑，有的攤主甚至直接帽子一扣仰躺睡覺，也有的攤主只是百無聊賴地坐著，什么也不做。

    謝枝雪牽著一個小機器人走在街道上，有些惹眼。但因為小機器人比人罕見，所以許多人第一時間就去注意走在前面的小機器人了，反倒沒怎么注意戴著口罩的謝枝雪究竟長什么模樣。

    小機器人的前進靠的是滑行，走到這條街盡頭的時候它突然被地上的不平處“絆”了一下，然后就摔倒了。

    “哎呀，小裴摔倒了，要吱吱幫忙才能起來！吱吱快救我！”小機器人還是說著熟悉的語句。

    謝枝雪輕笑了下，俯身將它扶起來。

    然后小機器人又說：“哎呀糟糕啦，小裴快要沒電啦！吱吱，快給我充電好不好！”

    因為時機太湊巧，謝枝雪一時忍不住懷疑……這是摔漏電了嗎？

    確認小機器人的電量還能堅持回家后，謝枝雪便帶著它慢慢往回走。

    看著街道兩邊的店鋪、商販，謝枝雪想，這里變化其實很大。

    畢竟快二十年了。

    小時候去買過貓糧和狗糧的那家寵物店，剛剛路過時發(fā)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再是寵物店，店面變成了賣酸辣粉的，可惜謝枝雪連進去嘗嘗、在曾經(jīng)有過回憶的地面上待一會兒都不行。

    還有鄰居家的阿姨，謝枝雪今天出門時特意往那邊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那邊的房子已經(jīng)有些荒廢了，像是許久都沒人居住過，門前曾經(jīng)被打理得欣欣向榮的菜園子也只?？葜€葉和黃土。

    很多過去的存在都變了，有的人和事散了，也有的人和事在新生。至少這個旅游小鎮(zhèn)整體更加繁華了，想必在旅游熱季會很熱鬧。

    謝枝雪牽著小機器人回到了家。

    裴珩玉問他出去逛得如何，謝枝雪想了想，回答說：“走了好遠，有點累?！?/br>
    裴珩玉便動作輕柔地幫他按摩放松。

    謝枝雪舒適地靠在沙發(fā)上，心想……從以前一個人的生活，變得生活里更“熱鬧”一點，應(yīng)該也沒那么可怕。

    不過謝枝雪還沒有想好要怎么跟裴珩玉說，所以他沒有急著開口。

    而且，他在想孩子的名字，要怎么起才好呢……

    小機器人充了一晚上的電，第二天又充了一個上午才充滿，然后謝枝雪又在昨天同一時間，牽著它單獨出了門。

    裴珩玉看著謝枝雪和小機器人的背影，嘆了聲氣，回過頭就掏出手機打開微博小號，手指打出殘影地給謝枝雪發(fā)私信，其中第一條就是——【這個臭機器人，我一定要想辦法把它銷毀了！】

    院外，謝枝雪剛牽著小機器人走過一個轉(zhuǎn)角，就看到了對面街道上停著一輛銀色小車，車前站著一個氣質(zhì)干練冷靜、四十多歲的女性。

    謝枝雪輕輕眨了下眼。

    他認得對方。

    ——林呼晴，林氏如今的當家人，早年就有商界鐵娘子之稱。

    也是他素未謀面的生母。

    之前林呼晴到醫(yī)院找過裴珩玉，裴珩玉把這件事如實對謝枝雪坦誠之后，見謝枝雪并不排斥，于是他又給謝枝雪看了一下林呼晴的照片，說萬一將來碰上了，謝枝雪不至于毫無心理準備。

    而這會兒，隔著一個街道，林呼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謝枝雪的臉，即使他還戴著口罩。

    謝枝雪停下了腳步，被他牽著的小機器人朝前走不動之后也跟著停了下來。

    林呼晴有些摸不準現(xiàn)在的情況，因為謝枝雪也在看她、神色特別平靜地回看她。

    林呼晴來之前，本來以為謝枝雪不會知道她是誰，但現(xiàn)在來看……謝枝雪似乎知道。

    猶豫過后，林呼晴朝謝枝雪走了過來。

    “吱吱……”走近了，林呼晴聲音克制地喊。

    謝枝雪對她微微頷首：“您好?！?/br>
    林呼晴一時竟有些落淚的沖動，她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落淚。

    “吱吱……你認識我，是嗎？”林呼晴怕嚇到謝枝雪，所以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么激動急切。

    謝枝雪再次頷首，然后平靜地輕聲說：“裴珩玉告訴我，你至少明年才會來見我，為什么突然來了呢？”

    如果謝枝雪的語氣是質(zhì)問、是不滿，林呼晴或許都會更好受一些，可偏偏謝枝雪這么平靜，當真只是在敘述這樣一件事。

    沒見到謝枝雪之前，林呼晴就心痛難忍。如今見到了，林呼晴發(fā)現(xiàn)只會更心痛，更恨路父和謝父謝母。

    既然謝枝雪在問，林呼晴深呼吸平復(fù)一下之后，便也認真回答：“昨天晚上有人在網(wǎng)上發(fā)出了一條視頻，是吱吱你在街上牽著機器人逛街的畫面。最初只是發(fā)在喜歡機器人的圈子里，但后來有人認出了畫面里戴著口罩的人是你，你也曾在微博分享過這個機器人……我有讓人關(guān)注著網(wǎng)上你的消息，便知道了你在這里?！?/br>
    “抱歉，吱吱，我查過謝家老太太在這里曾經(jīng)的住處。所以我想，如果你回來這個地方，大概也就是住在這邊。我今天來，本來沒想打擾你，只想遠遠地看上你一眼?！?/br>
    “你知道我是誰，這件事是珩玉告訴你的嗎？”

    謝枝雪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說：“回我家院子里聊聊吧?！?/br>
    他不想一直站著說話。

    林呼晴便隨謝枝雪回了這處曾經(jīng)屬于謝奶奶的房子。

    謝枝雪和小機器人走在前面，正好就在院子里的裴珩玉見他剛出去就折返回來，關(guān)心道：“怎么了，吱吱？”

    剛問完，裴珩玉就看到了隨后的林呼晴。

    “林姨？”裴珩玉微微皺眉。

    謝枝雪將小機器人交給了裴珩玉，然后說：“我跟她單獨聊一聊。”

    林呼晴的突然出現(xiàn)，讓裴珩玉有些擔心謝枝雪的情緒，但這會兒也只能聽謝枝雪的話，將小機器人先抱回屋內(nèi)。

    謝枝雪指了下院子里的長椅，對林呼晴說：“坐吧?！?/br>
    兩人便并排坐了下來。

    謝枝雪放松地靠在長椅椅背上，林呼晴卻坐得有些板正。她本就是凌厲的行事風(fēng)格，不愛接近于躺的坐著，何況現(xiàn)在的情形還這么不容放松。

    沒聽到林呼晴開口，謝枝雪便主動問她：“您有什么想說的嗎？”

    林呼晴抿了下唇，直接道：“吱吱，我想接你回家，回林家?！?/br>
    謝枝雪沒有回應(yīng)，繼續(xù)聽著。

    林呼晴接著說：“我是你的母親，當年我自愿生下你，我就理應(yīng)照顧好你。從前是我不知道實情，讓你小小年紀就吃了不少苦，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該帶你回家好好照顧……只是照顧，不是想要管束你?！?/br>
    “你和聞笛有過接觸，或許也知道，早年我還以為聞笛是我的親生孩子時，也在跟他爸爸離婚的時候放棄了撫養(yǎng)權(quán)爭奪，離婚之后更是再沒有去探望過他……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認為我是一個不負責(zé)任的母親?！?/br>
    “當年我和姓路的離婚時，鬧得極其難看。會選擇離婚，一是過不下去了，二來其實也發(fā)自內(nèi)心是為了孩子考慮。一個不和睦的家庭、一對相看兩厭的父母，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并不利于一個孩子的健康。”

    “離婚的時候，我和姓路的都有爭過撫養(yǎng)權(quán)，但他爭得極其激烈，我不想那樣無休無止地糾纏下去，也知道姓路的會待孩子好，所以我才選擇了放棄撫養(yǎng)權(quán)，也答應(yīng)了放棄探視權(quán)。”

    “吱吱，雖然我和姓路的最終老死不相往來，但我想讓你知道，你是被期待著出生的。當年我期待你的出生，如今我虧欠于你，我真切地想帶你回家，把你介紹給所有林家人認識?！?/br>
    林呼晴停下了話音。

    謝枝雪仍然平靜，他輕笑了一聲：“林阿姨?！?/br>
    林呼晴覺得心口泛疼。

    “我相信你現(xiàn)在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敝x枝雪溫聲道，“但我對你的想法不感興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