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玖
在雪地中跪了一日后的英子,在床上連躺了兩日才起得了身。紫桃急壞了,英子費盡了唇舌才打消了她叫御醫(yī)的念頭。 所幸余妍蘭已與她撕破了臉,不再糾纏于她,才沒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這大半年便如此平靜地過去了,萬皇貴妃依然信任著汪直。而英子,也一如既往地過著被金錢堆砌起來的腐敗生活。 余妍蘭仍在昭德宮住著,但看到英子時總會繞道而行,令她省了不少麻煩。 時間來到了成化七年十一月,又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英子揣著各式補品,艱難地打開了房門:「紀(jì)jiejie,我……」 房內(nèi)除了段韶藍外,還有一個衣著樸素陌生的女人坐在床沿。英子呆愣地看著他們,深切地覺得自己已跟不上事情發(fā)展的速度。 「啊,英子,這位是……」段韶藍猶豫半晌,低聲說道:「吳……吳娘娘。」 「無事。」女人淺笑,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臉蛋上浮起了絲絲細紋,令她顯得滄桑不少:「我乃廢后吳氏。初次見面,英子姑娘?!?/br> 「啊,不是的,英子他……」段韶藍尷尬地說道。 汪直揣著一堆補品,從英子身后露出頭來,恰好阻擋了段韶藍的話頭:「英子,先把這堆東西給放下了吧。」 英子連忙向前數(shù)步,讓汪直進入房中。隨即抬首惶恐地對著吳氏行了個禮:「吳……吳娘娘萬安?!?/br> 「不必,我早已不是皇后了?!箙鞘峡酀恍?,伸手扶起了英子。她的手粗糙無比,生滿凍瘡,完全不似富家千金的纖纖素手。 英子不由得鼻頭一酸,她進宮已四年有馀,竟從未聽說過,西內(nèi)住著一名被廢的皇后。 「吳娘娘是個天大的好人?!辜o(jì)唐妹溫和一笑:「青兒體弱畏寒,一到冬日便不住啼哭。娘娘拿了許多毯子過來,幫了我不少忙。」 「不必掛懷?!箙鞘系恍Γ骸钢蓛鹤钍侨侨藨z惜?!?/br> 「小皇子名喚青兒呀?!褂⒆悠炔患按厣锨叭プ屑毝嗽斨菪〉膵牒ⅲ骸盖鄡?,你可要多吃些才能好好長大呀。」 「英子,你也得多吃些。」紀(jì)唐妹看了看她:「總不成這輩子都扮成女孩過活吧?!?/br> 「女孩也比宦官來得好?!雇糁睖\笑說道。 房內(nèi)充斥著令人尷尬的寂靜。 「宦官也很好?!褂⒆記]頭沒腦地打破了沉默。 汪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一言不發(fā)。 「總旗大哥,總旗大哥!」一個約莫十一、二歲左右,濃眉大眼的男孩氣喘吁吁地打開了房門,看到房間內(nèi)的兩個陌生人后便愣住了。 「阿澈?!苟紊厮{笑了笑:「這兩位是我的朋友。呃……英子與汪直?!?/br> 「我認(rèn)得她!」男孩憤怒地指著英子:「她是昭德宮那位的義女余妍芝,不是什么英子?!?/br> 「這我回去再跟你解釋?!苟紊厮{低聲說道:「英子,汪直,他是衛(wèi)澈,我的下屬?!?/br> 「你好呀?!褂⒆由敌χl(wèi)澈頷首。 衛(wèi)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 *** 十一月底,昭德宮實在不甚平靜。這又是個北風(fēng)呼嘯的夜晚,皇貴妃依然下令緊閉宮門,讓皇帝在外頭苦苦等候。 「娘娘身子微恙,深恐驚擾了圣體?!购闃s長跪在地,恭聲說道。 「胡說,貞兒分明是惱了朕?!鼓陜H二十五歲的皇帝急切地拍著宮門:「貞兒,貞兒,開門呀,讓朕與你說說話。」 「天氣寒涼,還望皇上保重龍體?!购闃s尖細的嗓音在昭德宮外回盪。 「今日?!够实厶岣咭袅浚桃鈱⒚總€字都咬得清晰無比:「若是貞兒不開門,我便在這宮門前待上一晚,直到她回心轉(zhuǎn)意為止。」 洪榮有些著急:「皇上……」 「住口!」皇帝怒喝:「若不是瞧在貞兒的份上,朕跟前,豈有你這賤奴開口的馀地?」 洪榮惶恐地垂首,跪地不起。 「甚好?!够实劭桃馓岣咭袅浚骸溉羰秦憙翰婚_門,你這賤奴便在這兒跪上一夜?!?/br> 「是?!购闃s顫聲應(yīng)道。 外頭的聲響,毫無保留地傳入了皇貴妃的寢殿之中。 皇貴妃正小口小口地啜飲著茶湯。英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一旁的榻上,靜候皇貴妃開口。 「你可知,本宮今日為何叫你來?」皇貴妃緩緩說道。 「妍……妍芝不知?!褂⒆佑行┗艁y地說道。 皇貴妃嘆息,低聲說道:「你可知,妍蘭那丫頭暗中使了很多手腳?」 「不知?!褂⒆庸首髅H坏?fù)u首。 「本宮本以為留著她可以讓你長些城府?!够寿F妃嘆道:「看來,終究是無用的?!?/br> 汪直的嗓音自外頭響起:「娘娘,皇上說……」 「本宮聽到了,不必再說了。」皇貴妃厲聲說道。汪直應(yīng)了聲「是」后,便毫無聲息。 「義……義母?!褂⒆宇澛晢镜馈?/br> 「何事?」皇貴妃淺笑問道。 「您當(dāng)真惱了皇上嗎?」英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皇貴妃一愣,似是沒想過她會問出這等問題。尋思良久后,淺淺一笑。 「你可知,皇上立了二皇子為太子?」皇貴妃低聲說道。 「有所耳聞?!褂⒆宇h首說道。 「但你肯定不知,皇上曾許諾,我的孩子將來必能繼承他的江山?!谷f皇貴妃凄涼一哂:「自我的楠兒故去后,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已生不出孩子。現(xiàn)下,他也這么認(rèn)為了?!?/br> 「但義母身子還健壯得很……」英子急切地說道。 「不必安慰我,我也知道自己實在不年輕了?!够寿F妃苦笑,眼角旁的細紋令她蒼老不少:「我已四十有二了,他身邊盡是年輕貌美、能歌擅舞的年輕女子,拋棄我這個嗓子闇啞的丑老婆子只是遲早的事兒罷了?!?/br> 「但皇上在颳風(fēng)落雷時頭一個想到的都是您呀!」英子想也沒想,飛快地說道。 語畢,她惶恐地捂住了嘴,深深覺得自己大概是看不見明日的陽光了。 皇貴妃不以為意地笑道:「倒是許久沒聽聞你如此大聲地說話了。無妨,繼續(x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