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拾壹
皇帝幾乎是一下了馬車,便樂呵呵地朝皇貴妃跑去了。 狹窄的山道上,充滿著他快活的談笑聲,皇貴妃始終沒有接話,只是淡笑著靜靜傾聽。然而,那個笑容中,卻有著英子從未見過的溫柔。 秉性低調(diào)的王皇后一如既往地稱病,推掉了武當(dāng)山一行?;实垡簿透拥厮翢o忌憚了,立即揚(yáng)言今日的晚膳要與皇貴妃共進(jìn)。 太和宮依著山勢而建,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屋宇,是按照著皇城的藍(lán)圖所造的。云霧繚繞中,紅磚石瓦若隱若現(xiàn),美得出塵。 到達(dá)山巔時,殘陽已染紅了半個天際。 「姑娘,姑娘?!剐∠樽又?jǐn)慎地低聲叫喚著:「已經(jīng)到囉。」 「啊……」英子睡眼惺忪地抬首,陡然發(fā)覺自己身下的人竟是那個兇巴巴的小祥子,嚇得渾身一顫。隨即才憶起了睡前的事兒,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鲜?,自祥子背上爬了下來?/br> 「姑娘住的是兩儀廳,娘娘住的是四象堂,離這兒倒有段距離?!瓜樽诱f道:「娘娘要與皇上一同用晚膳,命姑娘自己在房內(nèi)用膳?!?/br> 一想到晚膳,英子的肚子便鼓躁地叫了數(shù)聲。 祥子連忙故作鎮(zhèn)定地告退,生怕「余姑娘」起了將自己滅口的心思。 祥子一走,紫桃便笑臉盈盈地端著幾樣菜進(jìn)了房,英子興高采烈地坐直了身子。孰知,里頭盡是水煮白菜、豆腐、白飯、蘑菇之流,竟不見半點油星。 英子暗自心虛,她的胃口,竟真被優(yōu)渥的生活給養(yǎng)刁了。想想以往的宦官伙食,便該覺得這些食物好得世間難有才是。想到此處,她連忙夾起了幾塊豆腐放入口中。 毫無調(diào)味的水煮豆腐清淡地令她鼻頭發(fā)酸,頭一回如此想念京城。 「姑娘吃飽了嗎?」紫桃見英子只吃了數(shù)口,便放下了筷子,不解地問道。 「我……沒什么胃口。」英子僵硬地應(yīng)道。 紫桃也不多說,淺笑行禮,收拾了杯盤便退下了。 英子長吁了口氣,撲上青布小床便是一陣翻滾。床板有些硬,全然不及余妍芝的粉色繡被那么舒適。但今日的「舟車勞頓」實在令英子困極了,翻了幾下后便鼻息沉沉地睡去了。 一陣似蟲鳴又似鳥鳴的聲響驚醒了英子。英子困惑地開了窗,便看到了面帶邪笑的汪直。 「啊,汪直哥哥,你還會學(xué)蟲叫呀?!褂⒆优d奮地低聲說道。 「會的呢?!雇糁睖\笑頷首,雙臂一伸:「過來?!?/br> 英子傻愣愣地走上前去。 汪直一把扣住了她的腋下,便將她整個人抱出了窗外。 「你力氣真足!」英子讚嘆。 「是很足?!雇糁鳖h首附和:「這兩年你似乎胖了不少?!?/br> 英子傻笑撓首:「多吃些會長個子嘛。」 「但愿如此?!雇糁毙Φ溃骸改敲?,這位急著長身子的小兄弟,有沒有興趣跟著為兄去吃頓像樣的晚膳呢?」 英子興奮地連連頷首,笑靨如花。 *** 太和宮外有個隱僻的天然洞窟,除去雜草與蛇蟲之屬,向來沒有其馀的活物。然而,今日,里頭卻多出了許多不速之客。 劈啪地柴火燃燒聲不絕于耳,汪直與英子面色不善地坐在柴火的一頭,而衛(wèi)澈則面色陰冷地坐在另一頭。 「為何你也在這?」英子不滿地說道:「總旗大哥呢?」 「我升職了,已不在段大哥手下辦事,別妄想轉(zhuǎn)移話題。我說了,如果,你們分我一些雞rou,我便放你們一馬。當(dāng)然,我也不是特別想吃,不過是做些必要的檢查罷了?!剐l(wèi)澈淡淡地說道,不停吞涎的喉嚨卻出賣了他的慾望。 「承諾是不可輕易許下的?!褂⒆永淅涞卣f道:「所謂『一些』雞rou,指的究竟是雞胸rou還是雞腿rou,可得好好商確。至于『一些』的定義我們也得一併弄個清楚,要我說的『一些』大概就是半個拳頭的大小,但你認(rèn)為的可能會是半個腦袋的大小。」 「我豈是貪圖你們那點rou!」衛(wèi)澈怒道:「我說了一些便是一些,你這嬌生貫養(yǎng)的蠻橫女孩倒有這么許多的計較?!?/br> 「好了,英子,別鬧了?!雇糁奔t唇微挑,笑道:「衛(wèi)大人,整隻雞都給你,如何?」 衛(wèi)澈看向汪直,陡然沒了氣勢:「不……不必那么多的,這畢竟是你們的雞,我……」 「不必客氣?!雇糁毙Φ溃骸肝以缫讯勑l(wèi)大人年輕有為,神往已久。今日碰巧遇上了,實是欣喜不已?!?/br> 「我……我就要一隻腿?!剐l(wèi)澈漲紅了臉,垂下頭去。 英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汪直拔下了一隻雞腿遞給衛(wèi)澈。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汪直強(qiáng)忍笑意地瞥了眼英子吃驚的神情,拔下了另一隻腿:「英子,這是你的?!?/br> 英子重拾笑容,迫不及待地接過了雞腿。 汪直憋笑憋得有些難受,連忙回首咳嗽數(shù)聲。 「為何你們總愛叫她英子?」衛(wèi)澈啃著雞腿,含糊不清地說道。 「段總旗沒告訴你嗎?」汪直有些意外地挑眉。 「他是說了,這傢伙是小英子,不是皇貴妃那個拔扈的義女。」衛(wèi)澈歪頭,不解地說道:「可是她倆分明長得一模一樣呀?!?/br> 「段總旗倒是沒說清楚?!雇糁眹@息:「但我卻沒當(dāng)衛(wèi)大人是外人,我能跟衛(wèi)大人說的?!?/br> 衛(wèi)澈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鲜祝骸赴?,那你便說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萬貴妃的義女死了,這是個冒牌貨?!雇糁本従徴f道:「段總旗跟紀(jì)女史都知道的,現(xiàn)下,知道的人又多了一個?!?/br> 「啪」地一聲,英子與衛(wèi)澈吃到一半的雞腿雙雙掉落在地。 「這可不是能隨便告訴他人的事兒,你……你就這么信任我?要是我出賣了你們,那又該如何是好?」衛(wèi)澈激動地語無倫次。 「汪直信得過衛(wèi)大人?!雇糁睗M臉誠懇地說道。 「我定不會出賣你們的!」衛(wèi)澈正色說道:「對了,不必叫我衛(wèi)大人,叫我阿澈就成。我得走了,再會。」 「好的,再會,阿澈?!雇糁睖\笑著與他揮別,衛(wèi)澈莊重地行了個禮,才大步離去。 「你……」英子扯了扯汪直的袖口:「很危險的!為什么要告訴他?」 「別擔(dān)憂。」汪直笑道:「我看得出,他和你一樣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