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柒
大火在蒙古包上蔓延,毫無防備的蒙古人們,自睡夢中陡然驚醒。 驚叫聲與哭聲不絕于耳,明兵們卻恍若未聞,各個(gè)殺紅了眼,縱馬在蒙古包間穿梭。幾名倒楣的婦孺被馬匹撞倒在地,隨即慘死于馬蹄之下。 又是一名蒙古將士,睜著一對大眼,自汪直跟前緩緩倒下。汪直面無表情地回首看向不遠(yuǎn)處高聲笑鬧的軍士們,火光中的他們,面目猙獰地宛若來自無間地獄的修羅。 「這娘們倒夠潑辣!」兵士們集結(jié)成群,笑罵著對付一名頭發(fā)散亂的蒙古女子,口中的污言穢語毫不停歇。 女子滿身血污,步履踉蹌,一把銀閃閃的彎刀已揮得不成章法。她的目光中寫滿了憤恨與不干,咬緊了牙關(guān),死命地?fù)沃敝碜?,似是打算奮戰(zhàn)至生命終結(jié)。 「匡」地一聲,彎刀掉落在地。一名兵士獰笑著提刀劃開了女子的外袍,露出了一截腰間的肌膚,惹得周遭的將士們撫掌大笑不止。 「別殺了她!」一名小隊(duì)長高聲笑道:「這娘們似乎是蠻子小王子的大老婆,若能生擒她,該是多么大的功勞?」 女子雙目通紅,緊咬著下唇,怒視著周遭的將士們。那小隊(duì)長料得沒錯(cuò),她正是蒙古的傳奇女將軍滿都海,新任蒙古可汗巴圖蒙克之妻。巴圖蒙克曾多次遣使入貢,也因此得了「小王子」這個(gè)稱呼。 將士們高聲哄笑,再次舉刀,揮向滿都海的袍袖。似是打算先折辱于她,再將她生擒活捉。 滿都海眼中精光一閃,飛快地將脖頸往刀口湊近。在眾人錯(cuò)愕的目光中,鮮血噴濺,滿都海緩緩地倒落在地。她仍睜大著眼,憤恨地望著這些奪她性命江山,毀她雄心壯志的小人們。 觸目驚心的紅,與潔白的雪地形成了灼目的對比。軍士們連忙衝上前去,探查滿都海的生死鼻息。 「她死了。」小隊(duì)長顫抖地直起身來,輕聲說道。 汪直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緩緩向軍士們走去。 將士們聽到了腳步聲,連忙回首。待看見來人是汪直后,更加的驚慌失措了。 「沒能活捉?」汪直望著滿都海的尸首,面無表情地緩緩說道。 將士們驚慌無比,連忙單膝下跪,慌亂不已地連聲告罪。 「無妨。」汪直勾唇一笑,輕聲說道:「滿都海固然是個(gè)要緊人物,捉到小王子,卻也是大功一件。都散了吧,追捕小王子要緊?!?/br> 將士們大喜過望,沒料到汪直會(huì)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們。連聲謝恩后,便轉(zhuǎn)身快步離去。生怕汪直改變了心意,又打算拿他們的性命來抵償犯下的罪。 汪直冷冷地望著眼將士們離去的身影。若不是害怕軍心會(huì)因此渙散,他必會(huì)將那些將士軍法處置。雖然明面上,蒙古的掌權(quán)者是滿都海的丈夫巴圖蒙克。實(shí)際上,年僅十五歲的巴圖蒙克只對年過三十的妻子滿都海言聽計(jì)從。 汪直滿腹思緒,渾沒發(fā)覺身后的滿都海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向他縱身撲去。 直到刀鋒帶起的氣流襲上他的身側(cè),汪直才陡然驚覺,連忙向前一撲,躲開了這致命的襲擊。但這把滿都海從不離身的鋒利寶刃,終究是在他的前臂上留下了一道扭曲的傷痕。 滿都海摀著頸側(cè)的傷口,顫抖地抬手,再度向汪直發(fā)起攻擊。 汪直連忙向旁邊一滾,萬分驚險(xiǎn)地避過了閃著銀光的刀鋒。臂上的傷口,無可避免地擦過了粗糙的雪地,疼得他額上冒汗。但他卻沒有喘息的時(shí)間,只能強(qiáng)忍著臂上的疼痛,站起身來,飛快地向前奔去。 滿都海喘著粗氣,提起彎刀,踏著歪歪扭扭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向汪直奔去。她已看出了,汪直在這群明朝賊子里的地位著實(shí)不低。既然今日她已注定斃命于此,那么,她便要多拉幾個(gè)明朝高官下水,好叫他們也嘗嘗她所受的苦痛。 頸間的傷口仍不斷冒出鮮血,令滿都海頭昏眼花,前行地困難無比。但她靠著一股毅力支持,堅(jiān)持著朝汪直快步奔去。 汪直駭然,一顆心跳得飛快,奔得更加地快了。 然而,汪直與滿都海的距離終究是太近了些,要想逃脫可說是難上加難。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滿都海的彎刀,又揮上了汪直肩頭。 汪直看見了閃亮的刀鋒,正欲閃躲,卻為時(shí)已晚。只得閉目垂首,靜候死亡的到來。 「嗤」地一聲,刀刃入rou,預(yù)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汪直困惑地睜眼,眼前的景象令他心頭一滯,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英子摀著肩頭,滿臉痛苦地滑落在地。鮮紅色的血液,自肩頭不斷滲出,浸濕了她的衣袍。猙獰的傷口自肩頭蜿蜒而過,逕直蔓延到了背部。 滿都海用盡了氣力,再也支撐不住。只能憤恨地瞪了汪直一眼,緩緩滑落在地。這次,她是真的死透了。一代蒙古女杰,喪命于宦官部眾之手,毫不光榮地?cái)烂诖恕?/br> 「英子!」汪直嘶聲吶喊,淚水滾滾而下,再?zèng)]了平時(shí)的半點(diǎn)從容。他已顧不上都滿海的死活,蹲下身去,顫抖地伸手查看英子的傷勢。 「汪直……哥哥?!褂⒆用銖?qiáng)勾起唇來,虛弱一笑:「你……」 「別說話!」汪直急切地喊道,俊秀的面容上涕淚縱橫,扭曲地?zé)o可附加,再不復(fù)以往的俊美。 英子緩緩搖首,氣若游絲地說道:「再不說……就沒機(jī)會(huì)了……」 「你說什么呢?」汪直雙目圓睜,語無倫次地說道:「你還有數(shù)十年,不,上百年能說,我不許你現(xiàn)在說,等會(huì)兒,我現(xiàn)在就讓人來,你很快就能好起來的?!?/br> 英子勾唇,輕聲說道:「我……我想去江南,江南……很好?!?/br> 「好,就去江南?!雇糁边B連頷首,慌亂地說道:「江南多好??!等你傷好了,咱們?nèi)ソ?,住個(gè)十年,二十年。不,我們明日便啟程,一輩子住在那兒?!?/br> 英子傻愣愣地笑了笑。她從未想過,他倆的爭執(zhí)已久的事情,竟會(huì)以汪直的妥協(xié)收場。 她本是該感到開心的,心底卻陡然浮起了一陣強(qiáng)烈的空虛,眼前的汪直也逐漸模糊了起來。 「別睡!」汪直雙目圓睜,急切地說道:「你要是睡了,別說江南了,我哪兒都不帶你去!聽到了沒?英子?英子?」 但他的努力終屬枉然。 英子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緩緩闔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