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野盯著那幾秒鐘的語音，放了第二遍，第三遍。

    他們并非沒有通過話，開會時語音連線交流過很多次，隔著失真的網(wǎng)絡(luò)與千萬里距離說著不帶感情的陌生語言，時至今日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龜毛甲方的聲音竟有一些相熟。

    遲野不厭其煩的聽著那段語音，借著別人的聲音慰藉自己，貪婪又不知足，像個被欲/望纏身的瘋子。

    “叮咚”，手機響，對方給他打來電話。

    遲野接聽：“喂?！?/br>
    對面似乎愣了，停頓一下才疑惑地問：“額，你是……中國人？”

    遲野滑動喉結(jié)，真的太像了，他已經(jīng)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另一個人。

    聽到電話那頭淺淺的答應(yīng)，夏允風(fēng)并沒有吃驚太久，他切換回中文，解開安全帶，車門一拉站了出去：“你到了嗎？b3口黑色卡宴。這里車不能停太久，麻煩你快一點。”

    面前人影來去，遲野看見一道清瘦的側(cè)影，b3口，黑色卡宴，夢里的聲音一一重合。

    他張開口，卻不知該喊什么。

    “我在b3口。”

    遲野往前走了幾步，北城的風(fēng)刮過面頰，雪粒擦過皮膚，已分不清是冷是疼。

    他看見夏允風(fēng)一點點轉(zhuǎn)身，凝滯般舉著手機，動作機械僵硬。

    十年光陰如煙，遲野在那樣寒涼的風(fēng)雪中對夏允風(fēng)說：“我看見你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

    第66章

    遲野放下手機，一步步走向夏允風(fēng)的過程中，他想，原來真的已經(jīng)太久太久了，時間久到他們已經(jīng)互相聽不出對方的聲音。

    耳邊是電話掛斷的忙音，夏允風(fēng)的手在冷空氣中迅速凍得通紅。

    他像一個不得章法的傻子，眼睜睜看著遲野向他走來，卻腦袋空空完全喪失了反應(yīng)能力。

    遲野站在車尾，對他說：“開一下后備箱?！?/br>
    夏允風(fēng)如同被cao縱的機器人，打開后備箱。

    遲野把行李放好，身后有幾輛車等待通行，他們必須得走了。繞回來，他站在副駕門口：“還能開車嗎？”

    夏允風(fēng)失神的點頭，坐上車，汽車發(fā)動了三次都沒點著火，遲野伸手過來幫他，陌生的氣息席卷鼻腔。

    夏允風(fēng)往后靠緊椅背，身心都是戒備。也是這一刻，受到?jīng)_擊的大腦重新運轉(zhuǎn)，系好安全帶，那力道剛好壓在心臟，扼住越來越重的撞擊聲。

    車后有人在按喇叭，夏允風(fēng)一腳油門離開。

    道路兩側(cè)一片雪白，遲野胳膊肘撐住車窗，北國風(fēng)光自眼底掠過，外面的景色難言美丑，只是覺得熟悉。曾經(jīng)有個小孩兒一聲不吭的跑來北城陪他考試，他答應(yīng)過那人，預(yù)定他十六歲之后的每個冬天，可是后來呢。

    后來他食言了，親手推開了他的小孩兒。

    遲野覺得頭痛，和離開那天一樣的痛。

    車廂里安靜的過分，很多話已不知如何開口，寒暄更不知從何說起。

    是否所有久別重逢的場面都是這樣荒唐，世界那樣大，偏巧叫他們兩個再相遇。

    中控臺上的手機亮了，夏允風(fēng)看了一眼，滑動接聽。

    手上有汗，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

    他說：“哥?！?/br>
    遲野的心思并未留在這里，那一聲曠日已久的稱謂卻是身體記憶，他驀地回頭，聲音和聽筒中重疊：“嗯？”

    “小風(fēng)。”

    夏允風(fēng)的目光很輕的從他臉上掠過，對電話里那人說：“你到了嗎？”

    電話那頭是姜意，夏允風(fēng)的大學(xué)學(xué)長，也是美術(shù)生，說起來和遲野同歲。

    “嗯，先進(jìn)去等你。今天路上很堵，你開車小心一點?！?/br>
    遲野僵硬的將臉轉(zhuǎn)回來，手在口袋中悄然攥緊。原來是他鬧了一場笑話，怎么能忘，當(dāng)年夏允風(fēng)那樣決絕的說過：“你放棄我，就再也不是我的哥哥?！?/br>
    他們已無瓜葛，連那個強行將他們綁在一起的關(guān)系都不復(fù)存在。

    “好?！毕脑曙L(fēng)說，“我接到人了，很快就到。”

    姜意似乎驚訝了一下：“怎么是你接？余淼呢?！?/br>
    “她堵在路上了，我離得近?！?/br>
    像是某種刻意的解釋，說給車?yán)锪硪粋€人聽，自己并不是特地過來接他。

    掛了電話，夏允風(fēng)又覺得多此一舉，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何來特地之說。

    該說點什么了，那通電話將氣氛烘熱一些。

    “這些年……”遲野緩緩開口，指甲無意識掐著指腹，“過得怎么樣？”

    前方又堵住了，夏允風(fēng)皺起眉，不知是因為路況還是因為這句話。

    這些年無所謂好與不好，日子一天天過，自以為難以釋懷的曾經(jīng)，到了后來，也成為可以心平氣和想一想的舊疴。

    汽車往前挪動一點，夏允風(fēng)跟上去，引擎聲中模糊地說：“挺好，你呢?！?/br>
    話題拋過來，遲野頓了頓，說：“我也挺好的。”

    說完，車廂里又陷入寂靜。

    過去挨在一起能吵翻天的兩個人，也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比他們初識那會兒還不如。遲野拉下羽絨服的拉鏈，有點熱了。

    安靜一會兒，遲野再次開口：“怎么來了北城？”

    夏允風(fēng)說：“大學(xué)在這里念的，畢業(yè)后就留下來了?！?/br>
    遲野看向他：“你的耳朵……”

    “沒事?！毕脑曙L(fēng)按了下喇叭，催促前車快走。

    手機亮了一下，是消息推送。

    遲野下意識看向屏幕，看見夏允風(fēng)的鎖屏是兩只貓的照片。

    有點眼熟，遲野不確定的問：“是我們送去收容所那兩只？”

    夏允風(fēng)沒什么情緒的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嗯?！?/br>
    “我以為你不喜歡貓?！?/br>
    夏允風(fēng)眸光很深，語氣平平：“是么，人是會變的?！?/br>
    遲野如鯁在喉。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句話，卻不敢說了解說出這句話的夏允風(fēng)。

    后半程一路無話，只是夏允風(fēng)按喇叭的頻率有點高，略顯暴躁。

    接風(fēng)宴安排在一家日式餐廳，溫馨格調(diào)適合朋友小聚。

    余淼訂的是包廂，簾幕拉開是張長桌，能容納十人。

    包廂內(nèi)已經(jīng)到了幾位，都是夏允風(fēng)工作室的伙伴，姜意也在其中。

    見到他便迎上來：“小風(fēng)?！?/br>
    姜意等候在旁，很自然的接過夏允風(fēng)脫下的大衣，幫他掛起來。

    遲野看著姜意，對方年紀(jì)應(yīng)該和他差不多，但身上一股子少年朝氣，看起來很陽光。

    夏允風(fēng)向大家介紹：“這位是cgs的設(shè)計師yee，大家歡迎一下?！?/br>
    工作室陰盛陽衰，單身姑娘尤其多。和念書時如出一轍，遲野走到哪都是人群焦點，時間磨平了他的銳氣，從前是囂張驕傲的帥氣少年，如今沉郁下來，冷峻迷人。

    遲野打招呼：“你們好?！?/br>
    工作室的女孩子們熱情大方，招呼遲野來身邊坐，樂的像迎春花：“哎呀，還以為是德國人，沒想到是自家人！”

    胖姑娘田嬌專長水墨畫，看向遲野的眼睛里冒著桃色愛心，花癡道：“好帥啊，國內(nèi)設(shè)計師十有八九都是地中海，帥哥你的頭發(fā)好茂密?！?/br>
    夏允風(fēng)在旁邊聽，以遲野的嘴皮子不管熟不熟都能熱絡(luò)的搭幾句不著調(diào)的腔，多半還要把整張桌子逗得哈哈大笑，場子吵的熱火朝天才算罷休。

    可出乎意料的，遲野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禮貌的微笑，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設(shè)計好的，套個公式就能直接使用。

    姜意讓姑娘們冷靜一點，同遲野握了握手，給他安排座位。

    遠(yuǎn)道而來即是客，遲野被請去長桌正中央。他擺手婉拒，不愿扎進(jìn)熱鬧人群，坐在最邊上。

    方便布菜，姜意主動做起伺候人的活，跟遲野面對著面，夏允風(fēng)坐在姜意身邊。

    余淼堵了幾個鐘頭，終于在點菜之前趕到，吃貨嗅覺異常靈敏。

    人到齊，姜意先問：“yee，你有沒有什么忌口的？”

    遲野搖頭：“隨意。”

    余淼姍姍來遲，沒想到接觸幾個月的設(shè)計師竟然是國人，震驚程度堪比剛在b3口和遲野碰頭的夏允風(fēng)。

    她夸張道：“我的天哪，我天天老外長老外短，咒老外頭禿，老外怎么突然成大帥哥了？”

    遲野正在喝水，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這姑娘，為什么對方要咒他頭禿？想了想，可能是夏允風(fēng)不滿意他的設(shè)計，和同事抱怨過。

    女生多的地方八卦多，遲野坐在最邊上也躲不過。

    田嬌打聽道：“帥哥，你中文名叫啥？”

    遲野報了自己的名字。

    “哪兩個字？”

    遲野說：“遲到的遲，野草的野?！?/br>
    夏允風(fēng)的眼睛抬起一點，像是不經(jīng)意的瀏覽菜單。

    “你是北城人嗎？”余淼也打聽，“普通話說的好好?！?/br>
    遲野搖搖頭：“不是，我是南方人。”

    南方的范圍也太大了，田嬌問：“不會是老鄉(xiāng)吧，我南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