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枝有口難言，話里溫吞，“教授，他在加班，讓我過來問您好。”

    男班長看她靦腆樣兒，拿她杯子倒飲料解圍，“你這助理做得不到位啊！不是昨天還說鐘學長跟你一起來，要給教授一個驚喜嗎？”

    旁邊男生也說，“對?。【贫紓渖狭??！?/br>
    柳枝枝滿臉通紅接過杯子，羞愧得聲音變小，“他一時走不開，讓我趕快過來?！?/br>
    教授安慰她，“心意到了就行。你們年輕人總歸是工作要緊，枝枝啊，你跟著你嘉誠學長要好好學。”

    柳枝枝一絲不茍乖乖坐著，嗯嗯聽教，“我會的?！?/br>
    教授手機不時響起。老年人睡覺早，教授兒子來接母親，眾人和教授告別。

    隨著包間們咔噠一聲，房間里只剩這桌子留在本地的大學同學。

    大波浪女室友害一聲，撥動無名指大白鉆戒指，話里不屑，“枝枝，你說你當初非要去鐘學長那里工作。有什么用？兩年過去了不還是一個小助理?！?/br>
    “就是！還是我們班花嫁得好?！?/br>
    另一位趨炎附勢的女同學，捏著尖銳夾子音，“寶寶，你下個月訂婚可要叫上我呀！”

    “知道知道，到時候我讓我老公多叫點青年才俊，帶你們認識認識?！卑嗷ㄐΦ玫靡?。

    見柳枝枝插不上嘴，男班長滿臉不屑，給人解圍，“行了！就你會嫁人?！?/br>
    班花哼一聲，只當他們男生酸葡萄，“那也是我的本事！”

    “切！”班長懶得理她，跟幾個男同學聚在沙發(fā)上，商量最近大火的那支股票，圓桌上只剩幾個女生。

    女同學們聚在一起聊男人聊得歡，開口的依舊是那位話里討好的女同學，“枝枝，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多認識點人?！?/br>
    “那可不行，枝枝這么乖，人家是老實本分過......”

    班花想到什么，“誒，對了枝枝！你跟我老公助理應該挺合適。他家里最近催著相親，我老公還說讓我張羅張羅?！?/br>
    “誒！這個可以！他家干什么的？”

    女生們連翻追問，班花放下高腳杯，仔細回想，“父母都是本分人，在鄉(xiāng)下有溫室菜棚。助理雖然是大專生，年齡大了點，但從我老公創(chuàng)業(yè)就跟著，也算是熟門熟路的自己人?！?/br>
    “枝枝，剛好誒！”

    柳枝枝細聲搖頭，“不用了。我還不急?！?/br>
    “枝枝，我跟你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卑嗷ㄏ氲绞裁凑f什么，“難不成你還指望釣個鐘學長那樣的高嶺之花啊？”

    同學a語氣鄙夷，“怎么可能？”

    柳枝枝低頭摳裙子，坐立不安，“真不用了，我其實......”

    “哎呀，認識認識嘛！”同學b附和。

    “不好意思，我先去個洗手間?！绷χφf完快速起身，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是非之地。

    進地鐵站，她在大學群里發(fā)消息說家人接她回家，隨后關(guān)掉電量不足的手機。

    *

    晚間月亮高掛一半，沒有散盡的渾濁烏云遮住白潤的月色。

    馬路兩邊的綠色楊柳枝繁葉茂，蕭條的夜風涼嗖嗖的，沖刷雨后空氣，也沖刷得柳枝枝身體不自覺打顫。

    她最近過得糟糕透了，捂著餓得打鳴的肚子，只想快點到家吃飯洗澡睡覺。

    路過門口那家新開的牛rou面館，面館一樓顧客三兩成群坐著，白燈顯示牌滾動著限時折扣的字樣。

    不想麻煩晚上經(jīng)常犯腰疼的柳大壯，她看著“三木”這兩個字，心想還挺有緣分。

    15塊9而已，她咬咬牙，拿著只剩5％的微縮電量，戴嚴口罩，轉(zhuǎn)身往面館走，到點單區(qū)排隊。

    兩分鐘后，終于到柳枝枝。

    “你好，我要一碗......”

    “小姑娘，不好意思?。∥矣悬c急?！币粋€已經(jīng)在吃飯的大爺走過來。

    大爺大概年過七旬，頭發(fā)花白，聲音略顯沙啞滄桑。

    柳枝枝微蹙眉舉起手機，細聲道，“我也很急?！?/br>
    “你等一下！”

    大爺朝她和善地笑笑，臉上布滿皺紋，轉(zhuǎn)頭跟女店員說，“我們那個桌子的涼菜拼盤還沒做吧，你換成拍黃瓜?！?/br>
    “小姐，不好意思您先等一下?！迸陠T聲音干凈。

    柳枝枝小聲嘀咕，“我手機要沒電了?！?/br>
    女店員沒聽清，抬指飛快cao作電腦，問大爺還需要什么。

    大爺說不需要，完事后扭頭看向柳枝枝，“謝謝姑娘?。　?/br>
    女店員再次抬頭，露出職業(yè)八顆牙微笑，“不好意思小姐，讓你久等了。請問您需要什么？”

    柳枝枝快速開口，一口氣說完，“15塊9那個活動招牌牛rou面，番茄微辣。別的不要了，支付寶付款?！?/br>
    “好的小姐，請這邊掃碼結(jié)賬。”女店員給人遞手牌和票根。

    手機嗡的一聲，接著已經(jīng)自動關(guān)機。

    柳枝枝眼里滿是失落，手上往外套口袋裝手機的動作多出兩層慌亂。

    “那個......等一下，我用銀行卡?！彼畔掠沂帜玫囊路痔岽?/br>
    “不好意思小姑娘。”

    柳枝枝抬眼，大爺再次踱步走來，拉著粗重的聲音，“那個我們還要涼菜拼盤。還能改嗎？”

    趁大爺和女店員重新?lián)Q菜，柳枝枝拽住星黛露小掛件，刺啦一聲拉開斜挎包拿錢包。

    仔細一翻，包里沒有錢包的影子。她這才想起今天出門沒帶。

    柳枝枝抬頭看向店員，哇地一聲哭出來。

    帶著宣泄的哭聲立刻引來不少目光，女店員眉心微微動了動，“小姐您沒事吧？”

    柳枝枝張著嘴大哭，不停呵氣，“我怎么這么倒霉??！我本來都排上隊了?！?/br>
    豆大淚珠直往下流，柳枝枝埋頭痛哭，身體微蜷跟著一抖一抖。

    店員連忙給她遞紙巾，“小姐，您先別哭，我給您掃個充電寶行嗎？”

    “你們都是一伙的，你們都欺負我！”柳枝枝壓抑整天的情緒無限放大，蹲地上不接她的紙巾。

    嘿一聲，旁邊坐著的大爺嘿一聲，“小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我不就是......”

    她憤怒地抬頭，淚水甩到地板上，紅著眼睛瞪他，“都怪你，你為什么要插隊？我手機本來夠掃碼的。”

    店里一時聲音大起，有給姑娘遞紙巾的，有替大爺說話的。

    柳枝枝滿心委屈，只覺得有無數(shù)薄涼尖銳的冰碴子堵在心口。

    慌亂中她被一個女生牽著，拉到一邊空桌子前入座。

    “美女，別哭啦！”女生聲音很好聽，給她順后背通氣。

    她鼻子酸得發(fā)疼，淚閘失控，旁人越哄，她哭聲越大。

    柳枝枝說話字不成句，“本來....他插隊，他....不對?！?/br>
    “哥，她一直哭。”

    “我來，你先回家吧?！?/br>
    “女士你好，我是老板，有什么委屈跟我說，我給你免單！”

    耳朵里全是鐘嘉誠的厲聲命令，時不時交叉兩句飯桌上的冷嘲熱諷，她現(xiàn)在聽不進任何話。

    全世界都把她丟在身后，如塵埃般渺小，人人都能踩她一腳。

    “老板，這是這位女士的手提袋?！币粋€男店員走過來，左手拿袋子，右手拿充電寶。

    老板放下紙巾，接過東西。

    桌前女人縮得跟只兔子似的，顛著腦袋哭泣。他咽下到達嘴邊的話，將充電寶遞過去。

    “女士，先給手機充個電。”

    聞聲抬首，柳枝枝右方坐著一個寸頭男人。

    面相冷漠，眼眸漆黑，皮膚更黑，連上衣都是黑色，結(jié)實的右臂露出來的大半條黑色紋身相當嚇人。

    柳枝枝哭聲立刻停止，縮著身子往左邊挪動。

    確保距離安全，她往右掀開眼皮。

    男人體型高大挺闊，一身能把別人打成粉碎性骨折的健碩肌rou。劍眉擰著，下面一張常年嗜血的紅唇。

    兇巴巴的樣子，跟混黑社會的年輕大哥如出一轍。

    這一眼不看還好，看完柳枝枝眸子一沉，輕聲拒絕，“我不充電了。”

    男老板將充電寶放下，抬手給她擦眼淚。

    “不用了?！绷χο乱庾R地身體后仰。

    她摘下口罩，聲音有點哽咽發(fā)抖，“我自己來就好的。”

    男老板愣神幾秒，緊接著嗤笑一聲。

    他將衛(wèi)衣袖子放下去，遮住那只帶著血腥味兒的紋身胳膊，再次抻手給她擦眼淚，“別害怕，我不是壞人?！?/br>
    “我沒害怕?！绷χ﹂]上眼睛，心有余辜，紋風不動坐著，任憑花臂老板給她擦眼淚。

    紙巾觸到左眼眼角，柳枝枝緊張得眼皮跟著猛震一下。

    動作快速滑到眼尾，出乎意外的柔。

    柳枝枝猛得張眼，眼前男人嘴唇緊抿，細長而冷厲的眼睛要笑不笑，好像有點柔和。

    好像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清老板的臉。

    老板眉眼冷峭深邃，是標準的龍眼，鼻梁高挺，面部線條鋒利無比。

    漂亮的招風耳上，一對亮光黑色圓耳釘掛在耳垂正中央。

    很像外國電影里的反派暴徒大帥哥，有種不怒自威的震懾力。

    兩人雙雙對上眼神，老板手上動作滑到臉頰，“怎么大晚上還沒吃飯？”

    看著他抿成一條黑線的唇，由肌rou壓成rou粉色又快速變紅。微張的唇形不薄不厚，上下還有深邃的人中窩和頦唇溝。

    “怎么還沒吃飯？”這回老板語氣有點冷，眉毛也輕蹙起來。

    搞得柳枝枝立刻回神，“有事耽擱了。”

    老板加快手上動作，給她擦完另一只眼睛，下巴點向牛rou面碗，“快吃飯吧?！?/br>
    黑色面碗，里面色澤鮮紅，上面一圈紅燒牛rou塊，帶著紅色線椒粒，旁邊幾顆燙青菜，下面的細面條是圓形，折迭打底。

    手工拽面大都以勁道聞名，托盤的白色四格分盤上分別擺著香蔥碎、香菜碎、酸辣爽口白蘿卜丁和涼拌毛豆，看起來食欲滿滿。

    聞著濃厚飄香的味道，柳枝枝睫毛輕輕顫抖，有點為難，“我手機沒電了，今天出門沒帶錢包?！?/br>
    “抱歉，讓您受委屈了?！?/br>
    老板將面碗推到她跟前，話里認真，“插隊是他不對，這碗我請你吃。”

    “那不行的?！绷χ髲姷脫u搖頭，伸手輕輕推開面碗。

    下一秒，肚子不爭氣地跑火車，還是接連兩陣聲音，柳枝枝羞得滿臉通紅。

    “不是沒吃飯嗎？”

    戳到柳枝枝痛處，她眼眶發(fā)熱再次崩潰大哭，聲音帶著氣憤，“都是壞人！”

    千萬個不滿涌上心頭，她傾泄，“憑什么把我跟什么都不如我的人撮合到一起？我就想找個跟我差不多階層的人，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這個世界上的好男人到底在哪啊？怎么還沒找上我？”

    倒完意識到什么，柳枝枝又捂著臉，低頭小聲嗚咽，留下一顆圓滾滾的丸子頭對著老板。

    “那你看我行嗎？本科畢業(yè)，年入百萬，有車有房，父母雙亡?！?/br>
    以為錯聽，柳枝枝頓住呼吸，哭泣聲也跟著銷聲匿跡。

    “不行！”她腦袋快速左右晃動，淚眼汪汪地盯著老板。

    惹來老板輕笑，又抽一張紙巾，“怎么又不行了？”

    “我....”柳枝枝雙唇緊閉，縮成一個小紅圓點，兩頰鼓起來，眼睛轉(zhuǎn)動兩下看著老板。她抖著嗓子，“不是的，我還不想結(jié)婚?！?/br>
    老板咧唇，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笑著注視她，“逗你的?！?/br>
    “哦?！绷χι焓植裂蹨I。

    “用這個?！崩习褰o她遞紙巾。

    她乖乖接著，聲音沙啞，“謝謝老板。”

    老板把面碗推過去，“快吃吧，等下面要坨了?！?/br>
    柳枝枝不再掙扎，拿起一邊托盤上的筷子，紅脹的眼睛垂著，把香菜碎和小蔥碎全撥進去。

    雙色瞳孔忽地睜大，她看向老板，“我能充個電嗎？手機開機我就給錢！”

    “充吧?！崩习鍖⒊潆妼氝f給她。

    柳枝枝輕聲道謝，掏出手機接上插口充電。

    “好吃嗎？”

    “好吃的。”她點點腦袋。

    說完手機已經(jīng)開機，她快速解鎖，微信上彈出來一堆消息，柳大壯十來條置頂消息尤其突出。

    柳枝枝放下筷子，報平安，接著打開二維碼，“老板，我給您付款。”

    “掃這個二維碼，我給你打折?！崩习逄统鍪謾C，放她面前。

    叮一聲，是個純黑頭像的微信名片，微信名叫孟偵。

    柳枝枝點擊添加，“老板，孟偵是誰？”

    “我。我叫孟偵?！?/br>
    老板點擊通過，盯著屏幕，揚眉道，“你叫柳枝枝啊，挺好聽的。”

    散漫的嗓音剛落，15塊9的微信轉(zhuǎn)賬從頂部彈出來。

    “孟老板，轉(zhuǎn)給你了?！绷χ乇芗t點數(shù)字不斷增加的大學群消息，抬頭細看孟偵，咬唇沉思。

    孟偵面部輪廓線條硬朗，淺棕色皮膚在燈光下顯得愈發(fā)冷厲。剛才蹙眉時額頭會有兩道抬頭紋，有種幽深的殘冷之氣。

    這會兒他偏垂首，眉眼舒展，唇側(cè)微笑，還挺英酷。

    余光注意到這雙靈動的雙色眸子觀色他半天，孟偵收起手機，伸頭靠近她，低聲詢問，“怎么了？”

    “孟老板，你能當我男朋友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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