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就像世子的眼睛一樣。
“發(fā)生了何事?” 未等謝政玄答復,司寇自商步履極快從茶館門口走了過來。 他剛出茶館,就瞥見曹志煋握著手腕離去的背影。 他們兩撥人又呈對峙姿態(tài),顯然有事。 晏枎虞回頭,“小楚邪王。” “一點兒小打小鬧,已經(jīng)沒事了,”她道,“小楚邪王這是談完事了?” “也不是大事,談不了多久。” “沒想到小楚邪王也在?!敝x政玄眼神看向司寇自商道。 “湊巧了不是,小王想著彧王世子公務(wù)繁忙,沒有心情上街呢?!彼究茏陨虒χx政玄說話的態(tài)度,與其他人并無兩樣。 “小楚邪王,我家世子今日休沐,可以上街的?!毖Σ呶Φ?,姿態(tài)上也沒失了分寸。 謝政玄本就是個很少上街的人,閑暇時間幾乎都在兵部。 “那謝世子這準備是要去哪兒?”司寇自商道。 “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小楚邪王何晏娘子這是要去哪兒?” 他說著,目光不經(jīng)意看了晏枎虞一眼。 晏枎虞摸不透其中含義。 “我與娘子準備同游這西市,世子可是要一起?” 她眼巴巴看著他,眼中帶有期待。 這個眼神很快被司寇自商看在眼中。 他道:“我就不打擾二位,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小楚邪王了?!?/br> 司寇自商開口的那一刻就知他會拒絕,他們之間見面不多,他倍感謝政玄是個冷情之人。 這樣的人,不是出于命令,斷然是不會與他閑游。 她還想叫他,他卻不留戀的很,說罷就直接離開。 和魏锃之流相較,司寇自商對謝政玄這樣的性格還是非常欣賞。 “娘子這是舍不得?” 他看著她還望著謝政玄的背影道。 “小楚邪王說笑,世子剛剛救了我,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她道。 聽到此處,司寇自商就想殺了魏锃。 在他看來,不是魏锃耽誤,這英雄救美的戲碼,也輪不到謝政玄。 “娘子舍不得也正常,謝世子美名在外,潔身自好,又儀表堂堂,我要是個女子也要多看幾眼?!?/br> “小楚邪王對世子,很了解嗎?”見司寇自商說到“潔身自好”四字,她不禁發(fā)問。 司寇自商道:“說不上了解,只是聽聞過他一些事?!?/br> “何事?” “傳言說他為人不近女色,早年在軍營,有人因為他的身份想要巴結(jié)他,送了不少當?shù)氐拿廊说剿臓I帳,結(jié)果無一例外被驅(qū)逐出來,娘子大概不知,軍營有專門的軍妓供將士玩樂,謝政玄竟一次也沒去過,實屬當代柳下惠,起初我還抱有懷疑,見了他,想來確實有可能?!?/br> 前世,她只聽薛策說,他不近女色,他在軍營這種舉動,她到還是第一聽。 “不說他了,讓魏锃耽擱了一下,都壞了我和娘子游玩的性質(zhì),前方離我棲云筑不遠,娘子若是不嫌棄,我想邀娘子去寒舍一坐。” 她不覺司寇自商會有何越軌之舉,他身居高位,甚么樣的人沒有見過,也就隨他去了住處。 棲云筑景色優(yōu)美,地方不大,卻足夠雅致。 司寇自商命人煎了茶,晏枎虞與他同坐塌上。 桌案上余香裊裊。 她一時無言,司寇自商像是很享受這樣的安寧。 三個月前,這樣的時刻,對他來說是根本不能想象的, “娘子去過上河道嗎?”他從窗外收回目光。 “未曾,但貧道聽聞過該地,據(jù)說上河道有廣袤的草原, 四季常綠,真的是這樣嗎?”她問。 司寇自商被她求知的表情逗笑,“怎會有草原四季常綠,上河道的草原和其他草原一樣,亦會枯萎?!?/br> “我就說,不會有不枯萎的草?!?/br> 她不注意身份的時候,往往會暴露出真實的自己。 她本性原就偏古靈精怪,不是前世之事,她應(yīng)當還是那個無憂無慮只知喜樂,不知憂愁的晏家小娘子。 完全放松下來,她也會偶爾露出最真實的自己。 意識到自己言語“放肆”,她立即正經(jīng)道:“剛剛是貧道失言,望小楚邪王切莫責怪?!?/br> 他從小成長于黑暗之中,識人辨人是他的本能,他看得出,“失言”的她才是真實的她。 太過正經(jīng)的道姑模樣,她更像是裝出來的。 “娘子不用在我面前拘謹,看娘子的年紀,與我小上不少,在我這兒,娘子就不用局限在道觀的身份,你我就當是尋常身份,你也不用把我當小楚邪王。” “小楚邪王,對每個人都是如此和藹嗎?” 他的言語在她看來非常令人訝然,有和藹的王公貴族,但和藹到他這樣的,簡直鳳毛麟角。 “倒也不是,看我心情?!?/br> 他思索了下,像是在回想甚么,“有的人就覺得我很不好對付,覺得我不配為人?!?/br> 屠殺手足,于常理大不韙,可不就是不配為人。 她以為他在玩笑,“小楚邪王說笑,依貧道來看,您斷然不會是這樣的人?!?/br> 他揚出一個笑,很深,“是嗎,看來在娘子心中,我還是個好人?!?/br> 他繼而道:“娘子在我這兒可不用謙稱,叫我也不用稱爵位,實話說,我在皇都城沒有親友,自從見到娘子覺得倍感親切,娘子和我母親很像,所以,我是想和娘子做普通友人?!?/br> 她見他話語真誠,想來他堂堂一個魏氏都要巴結(jié)的郡王,自己沒有甚么讓他所圖,也就沒有懷疑。 他對他母親如此在意,她見他眼神提到母親時有絲悲傷,問道:“小楚邪...司寇郎君的母親是在上河道嗎?” 有些話她不好直問,只能迂回反問。 “娘子說的沒錯,”他聲調(diào)沒了之前的亢奮,“但我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算算時間,她離我已有半載?!?/br> 他知道甚么時候該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讓人憐憫。 實際上他是個討厭讓人憐憫的人,不過,這憐憫要是能讓他達成所愿,他也甘愿演一演。 “原來,是我唐突了?!?/br> “不礙事的,娘子不用愧疚?!?/br> 晏枎虞頓了下道:“司寇郎君要是后面還想游玩皇都城,大可來找我。” 紫砂壺中茶水沸騰的聲音響起,他將自己的狠厲藏匿的尋不到絲毫氣息,留下的只有神態(tài)上的溫潤。 他道:“好?!?/br> 日落西山,司寇自商將她送回御云觀。 經(jīng)棲云筑一聚,她也知曉了他來皇都的緣由。 原來是都督府大都督重病,家中其他子嗣皆被喬裝入城的西戎人斬殺。 所留的子嗣僅有司寇自商一人。 眼下上河道是由他的叔父副都督管轄,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作為大都督的長子要親自匯報實情。 圣人念他家族為國捐軀,就留他在皇都城散心。 司寇自商所遭受的境況,讓她莫名想起,幼時和她同在一所私塾的娘子。 她家也是被人滅門,一家五口全都慘死。 她聽了司寇自商的復述,頓時又多了幾分同情。 回到天度齋,楊遒書房的燈已經(jīng)亮起。 她走進去問:“師父還在看經(jīng)書?” 楊遒抬了下眼,“回來了,那小楚邪王跟你聊什么聊了這么久?” 她沒把司寇自商給她說的事講出去,隨便打了個哈哈道:“就是一些經(jīng)法,師父你也知道,我學術(shù)不精,只能天南海北給人胡扯。” 楊遒嘆了口氣,“你日后出去,前往可別說是我教的?!?/br> 晏枎虞偷偷做了個鬼臉。 “對了,明日你收拾下跟我進宮?” “進宮?!” “嗯,太后需要一個抄寫經(jīng)書的,得四五日,我去講經(jīng)法,你去抄書?!?/br> 她垮臉撒嬌道:“弟子能不去嗎?” 她進了宮,不好找謝政玄,她今天問的問題,他還沒給。 他是不是真要搬出彧王府。 楊遒拒絕的果斷,“不能,快去收拾。” 她知道沒得選,就喪氣著回了屋子里。 她以為進了宮不好找他,沒成想她幾乎天天都會見他一面。 作為太后疼愛的孫輩,他只要進宮就會前來拜謁。 前兩天她沒機會跟他說上話,到了第三天才有了機會。 楊遒講完經(jīng)法就回了御云觀,她要乖乖待在太后宮里逐字逐句將經(jīng)書抄好。 因在太后宮中,她偶爾也能聽些朝堂的事。 這天,上書殿的內(nèi)侍再次來報。 細聲細語道:“稟太后,吏部尚書和彧王世子爭執(zhí)起來了。” 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皇太后堪堪睜眼,“所為何事?” 內(nèi)侍道:“為翰林學士任命一事,世子推舉寒門士子,今新科狀元王允生,吏部尚書看重榜眼豫州人士唐曜。” “這吏部尚書背靠魏太師,按理來說嗣臨屬兵部,任命文官不由他管,這兩伙人如何爭執(zhí)的起來?” “稟太后,是圣上說,百官都可推舉賢才,才有了后面的事?!?/br> 晏枎虞聽著,心中大概有了推斷,朝堂被魏氏一族的人把持。謝政玄此舉,一是想減少魏氏羽翼,讓更有才能的人擔當要職。 那王允生她遠遠見過一面,當時和賀崤一起,此人面露正氣,又是狀元,多少都得強過唐曜。 “圣上最后怎么說?” “圣上說,此事明日再做定論?!?/br> 太后揮了下手,“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br> “是,太后?!?/br> 魏家勢力龐大,晏枎虞深知這看起來是謝政玄和吏部尚書的爭論,實際上還是和魏太師的搏斗。 全朝堂都明白這個道理。 他想搬到魏家,就不能有太多失敗,百官有的也想拉下魏綽這個權(quán)臣,但勢單力薄,沒有作用。 這波人肯定在觀望,謝政玄身份比他們高,如果他能撼動魏綽一黨的勢力,勢必會給這群人增加信心,加入到他的陣營。 權(quán)術(shù)是籠絡(luò),講究將萬千絲線凝聚成一根麻繩,用的好,就可以四兩撥千斤。 “去,備好糕點,世子就快要過來了?!碧蠓愿赖?。 晏枎虞手中的筆桿慢了下來,不一會兒,謝政玄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景和殿門口。 “嗣臨來啦,快進來?!碧笞穑阶狼白?。 桌案上各式糕點琳瑯滿目,謝政玄行禮道:“皇祖母不用每次都準備這么多吃的,嗣臨吃不完?!?/br> “你在邊關(guān)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哀家就想把所有好吃的,讓我孫兒嘗一遍?!?/br> 太后對他,眼中心中都是疼愛。 不知比彧王和王妃好多少倍。 謝政玄拿起塊兒糕點,抬眸瞥見抄寫經(jīng)書的她。 她偷看剛好被人撞了個正著,手中的毛筆都都抖了下。 他看在眼中,說了句:“想必這位小道姑抄寫經(jīng)書也累了,皇祖母不如賞她塊兒糕點吃吧?!?/br> 晏枎虞:這人什么意思,明明兩天都沒怎么理她,今日倒關(guān)心起她來了。 太后瞧了她一眼,欣然同意,“還是我們嗣臨想的周到,來人吶,將這糕點分給那位小道姑一份?!?/br> 她連忙起身謝禮,“枎虞謝太后恩典。” 太后不知他倆相識,道:“要謝還是謝世子吧,是他提到的你?!?/br> 她又面向他,沒敢抬眸,“謝世子恩典?!?/br> 謝政玄:“小道姑客氣,吃完就好好給皇祖母抄寫經(jīng)書吧。” 晏枎虞:他這是說自己不認真? 她不敢表現(xiàn)出來,乖乖應(yīng)允道:“是,殿下。” 他這次坐的比前兩次久些,太后沒有跟他提及朝堂的事,而是道:“我聽聞你搬出王府了,這是為何?” 她咬食物的動作慢了一拍,他竟真搬出去了。 “王府距離上朝太遠,新宅子能近些?!?/br> “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別是你那混賬父親,又做了逼你的事情?!碧笱哉Z中不太相信他的話。 他道:“父親沒有逼我,皇祖母也知道,親族中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也有獨自立府的,我這么做,也正常?!?/br> “有是有,可人家再怎么說都婚配了,你這連定親都沒有,哀家很是cao心吶,你們府中胤栩和謝雍你父都看好了親事,馬上就要大婚,你身為嫡子,怎么能連個門當戶對的親事都沒有。” “我……” “哎?!彼麆傁胝f拒絕的話,就被他的皇祖母打斷。 “你先別說話,哀家知道你要說什么,但哀家不同意,往事我也不想說,你總歸要有家室,魏綽那天說的他的外甥女,我看就不錯?!?/br> “紀家雖和魏家有親緣,我派人去查了,紀氏一族為人正派,名聲好,他家的女兒出落的也亭亭玉立,和你甚是般配,還能賣魏綽一個面子,別因為魏家,錯過一個好姻緣。” 皇太后長篇大論一通,謝政玄就說了五個字,“我不能娶她?!?/br> 這個答案,讓晏枎虞也放下心來。 同時她心中總有些不安,謝政玄這婚事要是不定,后面還不知有多少“危機”。 萬一哪天他要是厭煩了,隨便答應(yīng)一個也未可知。 她想,她得快些加快進度。 但她忘了,有事情不是她說了算。 謝政玄這次留的格外久,甚至還吃了午飯。 飯后,她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她在門口守了半天,才見他出來。 “殿下?!?/br> 她笑意盈盈與他招手。 他沒停腳步,“經(jīng)書抄完了?” 她跟上去,“沒有,還有兩天呢。” “你抄的如此不認真,兩天抄的完嗎?” 見他是取笑自己方才偷看,她道:“妾沒有不認真,只是看世子來了,才多看了幾眼。” “看我做什么?”他瞥向她。 “倒也不是做什么,總覺得前兩次和世子沒說上話,有點遺憾,想知道世子這兩天過的怎么樣,彧王有沒有再為難您?!?/br> 她的語氣略帶惆悵。 他步伐慢了些,“不和我說話,有什么好遺憾?” “當然有,”她神態(tài)嬌憨,“妾又不是經(jīng)常見殿下?!?/br> “話說這兩天是有見到世子,可妾看世子像是心中有事,與太后聊天時,笑意也不達眼底。” “笑意達了眼底,就是心中無事了嗎?” “難道不是嗎,我阿娘這么告訴我的,話本上也有寫。” “你說的那種,是可以演出來的,以后少看些話本,誤人子弟。” 她小聲反駁:“其實話本也沒耽誤我什么,我昨晚看書,書中寫說,眼分多種,以瑞鳳眼為美?!?/br> 她說到此處,停下腳步。 他同樣也是。 在他轉(zhuǎn)頭看向她的一瞬間,她踮腳忽然湊上前,細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他沒有推開她,或者說是忘了推開她。 “就跟世子的眼睛一樣。”她說著,又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調(diào)整好呼吸,言道:“我看你,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br> 她道:“殿下要罰妾嗎?” 謝政玄:“罰你多抄本經(jīng)書,讓你知道什么是禮儀規(guī)矩?!?/br> 說完,他徑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