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臉皮被吃了 上
白小鹿抓了周老先生當(dāng)交替、投胎而去,人死了什么都帶不走,鬼投胎了什么都留不下,他的一屋玩具在他離開同時消失得不馀半點痕跡,彷彿他從未居住過。 聽了他的嘮叨六十年,忽然安靜下來,總覺得渾身不對,連數(shù)著最愛的冥幣時,我也心不在焉,這種感覺很熟悉,跟那時……如出一轍。 「韓世以!」岸上傳來魔神仔的呼喊,看來是來討債的。 躲是沒用的,他幫了我一個忙,出來混一定得守約,我浮上水面,魔神仔見我來了,緩緩移動到樹下坐好、倚著樹干、舒適的不得了。 他瞥了我一眼,笑問:「記得我們初次相遇嗎?」 「你搶了我安排給房客的替死鬼,我都記在帳上?!沽昵埃业拿袼迍傞_張,好不容易來了第一筆單,活生生被他搞砸了,我怎么可能忘。 他搖頭,說道:「不對,是更之前的時候?!?/br> 「更之前?」我想不起來。 「你果然不記得了。」他嘆息,一臉無奈,擺手道:「算了,說說你為什么老在雨天跑去八卦山那家獨棟豪宅蹲守吧?!?/br> 我一驚,質(zhì)問:「你跟蹤我?」 魔神仔笑著點頭、大方承認,反問我:「我就想知道你跟那棟豪宅獨居的老太婆有什么關(guān)係,你想要黑令旗是不是和她有關(guān)?」 「……?!?/br> 「韓世以,你是做生意的,不會想過河拆橋吧?」他枕著雙臂,使著激將法,其實就算他不這么做,我也沒打算食言,畢竟……他幫了白小鹿。 「那個老太婆……是殺了我和父親的人。」 我的母親早逝,父親一手將我拉拔長大,他當(dāng)年是臺灣小有名氣的外科醫(yī)師,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進了父親經(jīng)營的小醫(yī)院擔(dān)任文職,在醫(yī)院父親介紹我認識了一位俊俏的實習(xí)醫(yī)師、我也談起此生第一場戀愛,我以為我的人生能夠一直順?biāo)?,直到那個女人出現(xiàn)……。 八卦山那棟豪宅住著的女人名叫林玉英,平心而論,她年輕時確實風(fēng)華絕代、艷壓群芳,臨近的村鎮(zhèn)無人不知這位美人,一日,她摔傷腿、進了醫(yī)院,一住就是一個月,出院后,她已成了我的后媽。 林玉英僅僅年長我六歲,父親執(zhí)意娶她引來各種流言蜚語,他父親攢了四十五年的臉面一夕丟個精光,為此我也與他大吵好幾回,但他一意孤行,最終仍然娶了她。 林玉英嫁入韓家后,我賭氣離家、住進了當(dāng)時已和我訂婚的未婚夫阿信的家,就此斷了和父親的聯(lián)系,在六十年前我一名未出嫁的女孩與異性同居是件丟人現(xiàn)眼的事,但我不在乎,我父親都不要臉面了,我又何必介懷。 一九五九年八月七日,天空降下暴雨,我從廣播得知老家周圍已開始出現(xiàn)水患災(zāi)情……。 「不如你回家看看韓院長吧?」阿信見我憂心父親,出言相勸。 年少的我執(zhí)拗,一口拒絕:「他有新太太照顧,不用我多管間事。」我為了父親娶林玉英而與他爭執(zhí)時,他就說過我多管間事。 「世以,這話或許不該我說,但我總覺得自從韓院長續(xù)弦后,他有些不對勁?!?/br> 「什么不對勁?」阿信一向細心,他既然察覺異樣,必定有問題。 「韓院長的精神和臉色越來越差,前陣子我和他在樓梯間抽菸,韓院長突然暈眩、差點摔下樓梯,幸虧有位同事正好上樓、連忙接住他,這才沒出大事,不過韓院長的左腳也因此骨折,這兩天都在家休養(yǎng)?!?/br> 我激動站起,質(zhì)問:「我父親受傷了?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我這不是怕你擔(dān)心嘛?!?/br> 「父親一直很健朗,結(jié)婚不到三個月身體就差成這樣,難道是林玉英對他做了什么?」 醫(yī)院早有傳言林玉英嫁給父親是貪圖韓家家產(chǎn),莫非真的引賊入室了?屋外繁雜的雨聲吵得我越發(fā)焦慮與不安,各種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畫面在我腦中盤旋,父親左腳骨折、行動不便,林玉英萬一心懷不軌,父親就危險了! 「阿信,我們得回去!」 「好,我去開車?!?/br> 我和阿信隨即開車回家,一路上四處積水、道路泥濘,而雨仍不見?!?。 不幸地,阿信的汽車在距離我家兩公里的地方拋錨了,心急如焚的我先行趕回家中,阿信則留在原地修理汽車,此時積水已達膝蓋深度,等我回到家中,一樓的傢俱已有大半泡在水中。 我聽見二樓傳來聲響,趕緊爬上樓查看,一進父親房中,只見父親后腦被砸傷、倒臥血泊,林玉英一身濕漉,雙手握著一把亮得發(fā)光的尖刀,我一闖入房間,她就如驚弓之鳥將刀對著我。 看見父親倒地不起,我的理智徹底斷線,那些可怕的猜想竟都成了真實,我也顧不得林玉英手握尖刀,赤手空拳就衝上去與她拼搏,我偶然奪下她的刀,這個殺人者露出了驚恐的受害者表情,楚楚可憐的模樣任哪個男人看了都會憐香惜玉,可惜我不是男人,對她……我只有滿滿的殺父之仇。 我朝她揮刀,她躲過致命一擊、卻也劃傷了她美麗的臉蛋,她推開我、拔腿逃出房間,我緊跟上去,沒想到一出房門就遭到偷襲,我感到頭部疼痛暈眩、應(yīng)聲倒下,模糊的視線依稀見到林玉英匆忙逃命的背影,我失去了意識……。 那日,大水沖垮了無數(shù)房屋、帶走了數(shù)以百計的人命,當(dāng)我清醒,已成了一隻漂泊無依的水鬼……。 魔神仔聽完我的故事并不驚訝,摸著下巴、似笑非笑說著:「你想得到黑令旗就是為了報仇?」 「她隨身帶著驅(qū)鬼護身符,我近不了她的身,除非有黑令旗,否則我根本沒辦法殺她?!?/br> 「你父親呢?」 「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我想他在洪水沖毀房子前就傷重而亡了,這樣也好,至少不用跟我一樣當(dāng)隻沒用的水鬼,這么多年他也應(yīng)該投胎了?!?/br> 魔神仔起身走到岸邊,蹲下問我:「他都不報仇去投胎了,你執(zhí)著什么?」 「她害得我家破人亡,難道我不該殺她?」我怒斥。 「看她老得牙都沒了,你不殺她、她也沒幾天好活,何必多此一舉?」 「她是我的仇人,只有親手殺她才能解我的恨?!刮乙牟粏问橇钟裼⒌乃劳?,更要她慘死我手。 「殺人是大忌,沒有黑令旗,就算你殺得了她也會被鬼差抓去地獄受刑,你都因為她死過一次了,還要為了她連鬼生的賠上?」魔神仔難得這么正經(jīng)與我說話,他的勸戒誠懇,和平時的吊兒郎當(dāng)截然不同。 「只要能殺她,其馀的我不在乎?!箯奈页蔀樗砟侨?,這個念頭便深植我心,不論過多久,恨意始終不曾減少半分。 魔神仔摸著后頸、咬著下唇,神情既無奈又略帶一絲惆悵,他在我面前一向瘋癲耍橫,看他這樣子真不習(xí)慣。 我想起老江的一句話,為什么不找魔神仔幫忙取得黑令旗?他道行高、資歷深,確實比我更有能力找到途徑,然而我總拉不下臉去拜託他,如今為了白小路和周黃美花已經(jīng)求過他一次,再丟次臉也不算什么。 「你有門路拿到黑令旗嗎?」 他眼神飄忽,答覆:「就算有,我也不會幫你。」 他果然有辦法,我飛快游到岸邊,激動道:「為什么?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從第一次見面你就看我不順眼。」 他收起笑容,一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睛望得我背脊發(fā)涼,他向我伸手,他的指尖即將碰觸我的臉頰前,我猛然后退、避開了他的接觸,魔神仔是山間鬼怪,道行深厚卻不諳水性,只要我一日待在水中,他休想碰我一根寒毛。 我原以為他想對我下手,但為什么此時他看起來如此哀怨?我躲開他的攻擊他就那么失望嗎?我不懂,除了爭吵、搶活人,我與他并未有過深仇大恨,他緊抓著我不放到底有什么原由?甚至不愿援手助我復(fù)仇。 他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搖頭笑嘆:「無所謂,反正你也沒想過要了解我?!顾豢辖忉屘幪幣c我作對的理由,態(tài)度顯得全是我的過錯。 「你說清……。」 我不甘心無端背上黑鍋,正要開口問個明白,下游傳來女孩們的驚聲尖叫,聽著像是活人的聲音,最近烏溪正在清理淤泥,少有游客戲水,難道有人不顧禁令、偷偷越過封鎖線進入戲水區(qū)? 我的詢問被生生打斷,等我再想起來這事,忽然沒興致追究了,討厭與喜歡有時僅是一種直覺,探究理由是浪費時間與力氣。 我看了岸上的魔神仔一眼,他的臉上沒了虛假的噁心笑容、多了幾分嚴(yán)肅與沉靜,與他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我有種說不上的緊張,我不喜歡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我趕緊潛入水中、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