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畫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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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照例是一年里開爐的日子。 采薇在屋子里擺好銀絲炭盆,又卷了隔間的繡簾,踱到帳子邊上,低聲道:“小夫人,今兒是寒衣節(jié)呢,您還不起么?” 帳中溫暖,清商睡思昏昏,眼兒也沒睜便道:“我娘自然會給祖宗們燒寒衣的,何必我來多此一舉?!?/br> 衛(wèi)璋昨夜五更才放她入睡,累得她早上起來用了點粥,便困得淚眼朦朧,復(fù)又解衣歸床。再一睜眼,日頭已過了正午,一天的日子仿佛只有二指長。 采薇道了聲好,折轉(zhuǎn)身往回才走一步,見外頭進來個人,忙扭頭小聲道:“小夫人,世子來了?!?/br> 清商聞言,擁著錦被翻了個身,將自己裹成條蛄蛹,忿忿道:“柿子?什么柿子,是吃的那個柿子么?我最討厭吃柿子了——哦,要是是你們家的那個柿子,就更討厭了,有多遠(yuǎn)給我拿多遠(yuǎn),看著就心煩?!?/br> 采薇忍著笑,朝外頭進來的人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衛(wèi)璋走上前,伸手將帳子挑開一隙,淡淡瞥了眼,道:“該起了?!?/br> 聲音不似昨夜沙啞,卻還是讓人恨得牙癢癢。清商一聽是他,當(dāng)下便睜開眼,扭頭往帳外看去,果然見他站在邊上,正一臉冷漠地注視著她。 瞧瞧,這是什么表情? 清商卷著被子朝里一滾,背對著他,惡聲惡氣道:“你來做什么?” 外頭許久沒人應(yīng)聲。 這就走了?當(dāng)真是塊石頭,踢一腳就自己滾了。清商在心里罵他一通,翻過身,被杵在外頭的白色身影嚇了一跳,伸手撫了撫胸口,沒好氣道:“你怎么還沒走?” 衛(wèi)璋將帳子掛起,黑眸中映出她半惱的神情,忽然道:“疼么?” 清商聞言面上一紅,別過臉:“什么疼不疼的?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正要開口趕他走,忽然腳踝一涼——是衛(wèi)璋俯身掀了被子,捉住她一只腳踝,慢慢朝里探去。她忙往后一縮,質(zhì)問道:“青天白日的,你……你想做什么?” 衛(wèi)璋沉默片刻,自袖中伸出一只手,攤開予她看—— “涂藥。” 昨夜點了燈,他想瞧瞧她是否受傷,才看了一眼,見似乎有些紅腫,還沒來得及再細(xì)看,就被踹了一腳——她還讓他滾。 清商瞥了一眼,見他手心里放著一個青色瓷瓶,帶著幾分猶疑道:“你、你放在那兒,我自己來。” 他將瓷瓶擱下,轉(zhuǎn)身便走。清商看著那道干凈挺拔的背影,忽然起了點壞心,微微支起上身,朝外喚道:“慢著。” 衛(wèi)璋轉(zhuǎn)身,見她側(cè)臥在云被里,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我累了,你來。” 他分開她的腿,借著日光,瞧見那處果然被蹂躪得不成模樣,垂下眼,抹了些膏藥上去。 過了會兒,忽然道:“抱歉?!?/br> “哼?!?/br> 清商捏著被角,覺著身下那一點涼意緩緩朝里推進,不由夾緊了雙腿,又悄悄睜開一只眼,見他正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神情認(rèn)真而專注。 她心想——算了,原諒他了。 - 入夜,衛(wèi)國公在瞻園為虞夫人治席接風(fēng)。 老國公愛桂花酒,這園子從前有的是桂山桂海,逢秋同發(fā),一雨之后可播四方清香。然自他去后,新襲了爵的衛(wèi)國公并不愛桂花,反而十分厭惡,大肆伐桂作薪,日復(fù)一日,從前的桂花海已然付之一炬,只剩下緊靠著南邊書房的兩棵,因其根與地基深連,才免于罹難。 取而代之的,便是如今滿園的菊,黃復(fù)黃,紫復(fù)紫,大如拱把,長似珠簾。 清商乍見菊海,不由驚嘆道:“好多菊花啊。” 沒人搭理她。 她十分不滿,扯扯衛(wèi)璋的衣袖,試圖讓這塊石頭開口:“你怎么不說話?” 衛(wèi)璋便掃一眼那些披金帶甲的菊花,又看了看亭子四角掛著的各色菊花球,“嗯”了一聲。心道:他還是這么俗。 正要提腳朝設(shè)宴的亭子走去,衣袖又忽然給人一扯,清商對著南邊那兩樹桂花遙遙一指,興沖沖道:“我想去摘桂花。” 他看了眼那張團在一圈白絨里的小鵝子臉,終沒忍拂她的意,任她牽著過去,幫忙摘了一枝桂花。 摘過花,清商狐裘上的一簇白絨毛被提溜著,小碎步跟上他步伐,邊走邊抱怨道:“你輕點兒,這衣裳可貴了,不要弄壞了?!币娝徽Z,又拿桂枝輕輕點了下他的手,問:“我想喝桂花酒了,今日會有么?” 衛(wèi)璋步子一頓,看了看她手中桂花,又望一眼不遠(yuǎn)處的亭子,想了想,道:“不會有了?!?/br> 席間的確沒有桂花酒。 亭子邊上搭著戲臺,鑼鼓響處,先唱了四出嘗湯戲。二人掀了斑竹簾子進去,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夫人坐在衛(wèi)國公邊上,神色有些疲憊,見人來了,忙笑著招呼道:“你們兩個可算是來了,快,坐到我邊上來?!?/br> 邊上一眾丫鬟小廝忙著布菜,步子流利地踅過去,銀酒壺擺上來,里頭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爸袢~青”。 落了座,清商陪夫人寒暄幾句,待轉(zhuǎn)過頭,便見對面有個女子正毫不避諱地盯著自己。 織金云緞的衣裙,手拿一把雀翎扇,十指尖尖,涂著極艷的蔻丹,華麗逼人——聽說衛(wèi)璋有個堂妹,難道便是眼前這位么? 清商對她彎彎唇,她卻一臉不屑地別開了眼,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瞧她那樣! 清商低下頭,默默灌了一口湯,企圖澆滅自己心里的不平。這時,衛(wèi)國公忽然轉(zhuǎn)過頭,對那女子道:“meimei,你總念叨著要見侄兒,今夜可算是如愿以償了?!?/br> 原來,不是衛(wèi)璋的meimei,是他爹的meimei。 怎么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長到這個歲數(shù),一個還是明明麗人,一個就成了胡子一大把的老男人呢?清商又喝一口湯,聽那女子道:“這兩日,小寶一出門便是整日不歸,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小寶,快些過來,讓姑姑仔細(xì)瞧瞧你?!?/br> 衛(wèi)璋執(zhí)筷的手滯住。 夫人低低咳了兩聲,委婉勸道:“蕓妹,孩子如今大了,乳名什么的,還是不要再叫了?!?/br> 虞夫人“哎喲”一聲,拿扇子掩面笑了笑,道:“你瞧我,一高興起來,都忘了避諱?!?/br> 清商忍笑忍得辛苦,一轉(zhuǎn)頭,見衛(wèi)璋神色欲裂,不由埋下頭,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低聲喚道:“小寶?!?/br> 衛(wèi)璋耳廓微紅,淡淡瞥她一眼,起身同虞夫人敬了杯酒。 少年人衣冠閑雅,風(fēng)華正茂,虞夫人越瞧心里越歡喜,細(xì)細(xì)打量了會兒,忽然道:“好侄兒,你這臉上,如何破了道口子?” 她說的,是清商昨夜咬在他下巴上的那一口,牙印雖然已消了,小虎牙的尖兒卻戳了道血口,不細(xì)瞧其實瞧不出來。 清商喝湯的動作變得遲緩,心里一跳一跳的。 衛(wèi)璋坐下,不經(jīng)意地往邊上掃了一眼,閑閑道—— “被狗咬的?!?/br> 清商一口湯灌進喉嚨,驀地一嗆,劇烈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