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不情之請
柯愚躺在浴缸里,熱水包裹著他,他閉著眼睛,只想這樣一直泡著。 似乎只有每晚泡在熱水中,柯愚才能享受到片刻的放松,才能忘掉那些他無法解決的問題,和那些變化帶來的排山倒海的壓力。 他越發(fā)感到無力了。 他覺得自己或許離崩潰不遠了??墒撬荒?。他忽然想起了柯思遠的母親楊依,他很羨慕她,說走就走,一句“再不走我就要瘋了”,就可以輕松地奔赴米國,把他一人留下。不,是困,困在原地。他又很恨她,恨她的狠心,更恨她的離去。 柯愚的眼皮在熱水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他已經(jīng)不記得泡了多久,哪怕胸膛因為窒息一起一伏,他也還在閉氣。就這樣窒息吧…… 瀕臨窒息的柯愚要堅持不住了,忽然,他又感到一個女人的手臂抓住了他,把他向上拉,但這次柯愚不愿意隨著她起身了,他好想就這樣結(jié)束。但這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就像從熱水底冒出的聲音,咕嘟咕嘟,嘩啦呼啦,像氣泡又像號角,還像海里飄搖的水妖。她的聲音柔而輕,帶著水汽,飄忽忽的,“柯愚,別怕,我拉你起來”。 柯愚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個人紅紅的,身上被熱水燙的,眼睛被熱水刺的,但他管不了這些。他回味著剛才那個女聲,水妖一般的女聲,很熟悉,在哪里聽過?一時又想不起。 “等噔”“等噔”的消息聲響個不停。手機里的信息依舊很多,尤其是QQ家長群。之前柯愚還可以設置消息免打擾,當鴕鳥不去看。但自從居家線上課后,每天家長群里在布置一項又一項的家庭作業(yè),逼得柯愚連當鴕鳥的權利都沒了。 「班主任南老師:請家長們務必保證適合上網(wǎng)課的環(huán)境,提前調(diào)試好設備,提前進入會議室,不能等快上課了才手忙腳亂地打開設備,今天就發(fā)生了兩名同學沒找到會議室的情況。居家網(wǎng)課,請家長們?nèi)ε浜稀!?/br> 看到群里的這條最新消息,柯愚腦海里浮現(xiàn)了這個女老師的臉,想到她那次來家訪時開始的緊張模樣,慢慢放松下來后,才又恢復那種清雅恬淡。她一直給他的感覺都很柔和, 還帶著幾分書卷氣,拋開了最初兩人因為柯思遠教育產(chǎn)生的分歧后,她身上的那種沖勁也少了幾分。 等等……柯愚想到自己和這個女老師的對話,想到了她的聲音,尤其那天在日料店前的那句柯先生,“啪”的一下,柯愚腦子里的兩根神經(jīng)好像產(chǎn)生了電流,那個聲音……不就是他泡在浴缸時,猶如水妖般的女聲嗎“柯愚,別怕,我拉你起來”…… 上午的網(wǎng)課10:45就結(jié)束了。對老師來講,網(wǎng)課除了需要一直坐在電腦前之外,還是比在學校上課輕松。 南若躺在沙發(fā)上琢磨一會兒是去趟超市買點菜,還是叫個外賣隨便吃一口。這時手機響起了短信的聲音,發(fā)件人:柯思遠父親。 南若不禁有些疑惑,他怎么找自己了? 「南老師你好,我是柯思遠的父親柯愚。發(fā)這條消息實在冒昧,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思來想去,或許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了,如有打擾,請見諒。」 幫忙?什么忙會需要她來幫他? 南若以為這個男人無所不能,就像那天在大劇院一下子解除了大家的危機。 然而這個世界沒有完人,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透過表象也許大家都一樣,千瘡百孔滿是傷痕。南若想到家訪那天,柯愚跟她說演出活動對柯思遠的意義重大時的語氣,就像平靜的大海下暗藏的波濤洶涌。她想,也許他真的遇到了難題。 「思遠爸爸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幫您的嗎?」南若回了過去。 很快,電話鈴聲響起。 “喂” “南老師你好,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您有什么事嗎” “南老師,可以請你幫忙輔導下柯思遠的作業(yè)嗎” 柯愚的聲音很低,語氣很弱,明顯的底氣不足。 “可以啊,哪項作業(yè)思遠不會”,但是南若明顯沒有聽懂柯愚的話。 “不是一項,是居家線上課的打卡作業(yè)”,柯愚說完頓了一下,好像在給南若反應的時間,也在給自己措辭的時間,“我知道這很失禮,這不是你的工作。但我,我實在分身乏術,這次只是學校停課,我還要工作”,柯愚說完輕輕嘆了一口氣,“抱歉南老師……柯思遠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輔導他寫作業(yè)真的很……”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住了。南若可以聽到那邊傳來的呼吸聲,還有人群走動與說話聲。 “思遠爸爸,這……” 柯愚馬上接住了話,好像很怕聽到那句拒絕,“不好意思南老師,是我冒昧了。希望沒有影響你在這個中午的心情,改天我請你吃飯賠罪” “思遠爸爸,沒這么嚴重,不就是輔導思遠的家庭作業(yè)嘛,可以呀”,南若聽明白了。 她深知教柯思遠學習有多費勁,必須有大量的時間和耐心,也許柯思遠父親有這份耐心,但顯然他沒這個時間。而柯思遠的母親又在遙遠的米國??磥?,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吧。 “這樣吧,每天的線上課結(jié)束后,我抽出一小時輔導思遠寫作業(yè)” “太感謝你了南老師!”,柯愚有些激動,“我會按上門一對一家教的價格付課時費”。 “不不,這個不行,被知道我就麻煩了”,南若很怕和家長有任何財物往來,“我也怕居家這段時間思遠學習退步,他本來就……”,南若閉嘴了,果然多說多錯。 “是的,他本來就學習不大行,雖然我盡量讓自己不關注他的成績分數(shù),但是作業(yè)總要完成的,但是以他自己的能力,怕是完成作業(yè)也很……” “嗯嗯,我明白的”,南若趕緊接話,她有點不敢相信從柯思遠父親的嘴里聽到這些。 無論是在學校辦公室的走廊上,還是在咖啡店的尷尬偶遇,或者在大劇院外倚站在車前,這個男人都是一副既云淡風輕又掌控一切的樣子。但此刻,南若從他的話里聽出了無盡的卑微,低到塵埃里的卑微。 “南老師,真的很感謝你” “不客氣的,今天下課后我就可以去給思遠補習?!?/br> “除了謝謝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南老師,我們晚上見” “嗯,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