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彌足深陷(1)-妒與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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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世故,是因為必須在群體關(guān)係中取得自己與他人的平衡。你要圓滑、要知進退,你會知道什么應該做、什么不應該。你的稜角會緩慢地在歲月浪涌間磨平,你會成熟、會懂事,并學會牽就。 你會彌足深陷,被流光的歲月改變。 你會成長、會圓潤、會迎合世界。 可是同時,你也許也會、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顧盼晴究竟與旁人有何不同? 大概、就是那與普通人相比之下高出太多的顯赫家世。 所以,她可以不世故、不圓滑、不被世界改變,可以隨心所欲、甚至狂妄跋扈。 并且、不會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 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還有忌妒。 紀春花將數(shù)學講義收入抽屜后,便一頭將自己埋入雙臂間,試圖忽略后頭太過刺耳的聊天音量。 其實刺耳的哪是聊天音量,正確來說,應該是聊天內(nèi)容才對。 隔壁男同學伸了個懶腰,然后繼續(xù)低頭滑手機,橫出一隻手熟練點了兩下她的肩,眼都沒抬一下,發(fā)號施令地十分自然:「紀春花數(shù)學講義借我抄。」 一秒、兩秒、三秒。 「紀春花快?!跪v出的那隻手在半空晃了兩下,明顯不耐煩。 他的作業(yè)從新生入學開始都是以紀春花寫好的為藍本再加以變造而成。 然后又過了三秒。 男同學伸回被無視的手,終于抬眼。 「紀春花?!顾趾傲艘淮危[著眼,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 「紀春花!」他忽然在她耳邊大叫。 裝死的人抖了一下,卻仍選擇繼續(xù)裝死。男同學也不急,就抱著胸在一旁涼涼看著。幾秒過去,紀春花雖依然頭也不抬,卻果然從抽屜摸出了數(shù)學講義,然后一把往旁甩出去。 男同學笑得很痞,接過差點迎面痛擊的「暗器」。 他早就料到。 他就是吃定紀春花是個標準的濫好人。 「勸你個事?!鼓型瑢W拿起筆,開始著手復製作業(yè),「別人喜歡你、或者不喜歡,是無關(guān)乎你是否迎合他們的?!?/br> 逢迎過度,則索求無度。 適當拒絕,反而能趕走那些非真心靠近的。 可惜這個道理,紀春花怕是一時半會不會了解了。 男同學在自己的作業(yè)上變造了幾個錯誤的答案。 開學一個學期,至今日暑期輔導第二週,他一路看下來,紀春花的情況就跟他當年第一次抄作業(yè)一樣。記得當時因為抄得太過一目了然,挨了好幾下老師的「愛的小手」。 于是痛了,便知道該怎么做。 切忌「照本宣科」就是他抄了好幾年作業(yè)的守則第一條。 相信紀春花也是一樣的。 痛了、自然會知道該怎么做。 天刷亮了。 顧盼晴睜開眼,慘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小姐?小姐你終于醒了!」女傭幾乎要喜極而泣。 顧盼晴從暑期輔導前就大病不起,渾渾噩噩好一段時間,后來甚至就昏迷不醒整整超過三天的時間,現(xiàn)下終于稍見起色。顧豐鼎當時盛怒之下,還差點就把照顧她女兒的一幫傭僕們通通扣起來問罪,好在二太太勸阻,他才緩了過來。 可能、也只有二太太明白,顧盼晴究竟對她的丈夫而言,有多重要。 整整超過一週,向來以事業(yè)為重的顧氏夫婦居然就足不出戶,所有出差一併取消,就連公司的重要會議也通通改成視訊,索性就在家里辦起公來。 可是、顧盼晴如今醒了,身邊除了傭僕,仍是只有紀爺爺相伴左右。 究竟,在顧豐鼎心中,是如何看待這個女兒的呢? 「小姐?」紀爺爺不知道是否看出她的失落,「你確定要去學校?」他拎著一只書包,呆站車門外,想勸她打消念頭不是、想支持她也不是。 畢竟她的大小姐有多固執(zhí),他是最清楚不過了。 顧盼晴站在車邊,望了一眼天,天氣不太好,大中午的,烏云密布,把陽光都遮住了。 就跟她現(xiàn)在的心情一樣。 前幾天她頭暈腦脹,迷糊間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她很害怕,十分恐懼,也無助,卻說不清有什么可怕的,可是當她清醒,睜開眼,看見女傭看著她,幾乎要喜極而泣歡慶她的清醒時,居然有一瞬間,她忽然想要繼續(xù)病下去。 其實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只有女傭為她的「重生」喜極而泣。 她有些惱怒地瞪了一眼車門,站在車外的紀爺爺被莫名其妙掃到颱風尾,只有無奈笑笑。 顧盼晴將車門帶上,系好安全帶,然后低眼瞧了瞧自己腳尖,總覺得有什么地方空蕩蕩的,好像永遠也填不滿似的。 「我醒來、你開心嗎?」 當車駛離顧家大院的門口,她望著身后住了好多年,卻好不熟的家,這樣喃喃自語。 「當然、小姐?!辜o爺爺看了眼后照鏡,顧盼晴的視線已然轉(zhuǎn)向前方。 「很開心嗎?」顧盼晴又問,語氣無以名狀。 「是的,小姐?!?/br> 顧盼晴攀著車窗往外看,食指在窗上點了兩下,眼中被外頭天氣也渲染地灰霧濛濛。 可是、為什么她自己不開心呢? 于是,她想著把一樣的問題也帶到學校,照本宣科地丟給唐文哲。 她足足消失了超過一個禮拜,總不可能,為她「重生」感到喜悅的就只有滿屋子的傭僕們、還有紀爺爺吧? 顧盼晴有點忐忑,因為就連她自己,居然也沒有丁點開心的感覺。 唐文哲會給她什么答案呢? 結(jié)果,她進到校園里,經(jīng)過保健室的時候,站在外頭往內(nèi)望去,呆了有數(shù)十秒之久,直到唐文哲抬眼,發(fā)現(xiàn)她,然后與她對上眼。 外頭的天氣彷彿更陰沉了,一陣雷鳴后,大雨終于滂沱而下。 于是、顧盼晴把準備好了的問題又生生吞了回去,然后艱鉅地往前邁開步伐。 這一刻,空落落的心彷彿都被大雨給填滿了。 卻涼了。 很涼。 「紀春花、怎么了?」 她掐著掌心,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紀春花,逼迫自己問一個,她心中最不關(guān)心的問題。 顧盼晴究竟哪里與眾不同? 顧盼晴其實一點也沒有與眾不同。 她也會羨慕、也會忌妒、也會被流光的歲月改變。 甚至、她也會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 然而這世上究竟又有何人與眾不同呢? 唐文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眼中埋入她身后的滂沱大雨。 半晌,才悠悠開口:「希望等等放學雨能停?!?/br> 顧盼晴將目光從紀春花移回唐文哲身上,然而對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說:「不然等等單車雙載會很危險。」 『紀春花一直在破壞顧盼晴與唐文哲的感情?!挥腥苏f。 『我跟沉敬陽一致認為這謠言還是由唐文哲親自解釋才是上上之策?!恢x嵐說,關(guān)于「借老哲」這件事,是她與遠在英國的沉敬陽「共商」的結(jié)論,所以如果顧盼晴要殺人的話,也必須等到沉敬陽回來,要打要砍要開槍,他們一起隨便她。 顧盼晴不確定她臥病不起的這個禮拜發(fā)生什么事,也不明白為何現(xiàn)在保健室里的這兩個人會在這里。 但是、謝嵐說、沉敬陽說、有人說。 可是、紀春花沒有說。 她抬起眸,筆直朝唐文哲眼中望去,試圖在里頭尋找什么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 最后,她低眼,望著自己腳尖,這樣喃喃問道。 「紀春花如果醒來、你會喜極而泣嗎?」 外頭大雨傾盆,她忽然就覺得好冷好冷。 冷到好像都要看到極光了。 可惜沒有。 因為路邊賣瓶子的叔叔說,看見極光就會幸福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