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孤高者的權(quán)杖(二)
成為「奴隸」幾天后,我稍微理解了梁語瑤的生活。 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在研究所寫論文,中午十二點與傍晚五點半各有一個半小時的放風(fēng)時間,真不曉得她從哪弄到的鑰匙,兩個時段她都會待在舊大樓,等我買飯給她。 吃完飯她會例行發(fā)文,發(fā)完文不是滑手機就是發(fā)呆把剩下的時間耗完,再回去研究所——可謂十分規(guī)律。 雖然她張口閉口總是「奴隸」,卻也有莫名體貼的時候。每逢我打工的時段沒辦法準(zhǔn)時買飯,她通常會自動選擇附近的餐廳,前天天氣特別熱,買好東西到舊大樓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先準(zhǔn)備了兩杯飲料;費用絕不會讓我墊,甚至包辦了我的餐費(雖然這方面我是心領(lǐng)了),只買她的還會生氣,不許我餓肚子…… 工作內(nèi)容單純,錢還不用自己墊,「主人」偶有體貼——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奴性太強,在一個早就偏離正軌的前提下,我竟然會覺得這「奴隸」當(dāng)起來挺順手的,梁語瑤也沒有想像中地那么令人反感。 習(xí)慣真是可怕。 然而事情還是要解決,雖然相處中隱約對尹若陽他們的提點有所感悟,她的能力確實并不單是「命令」的感覺,我能保有自己的思考與立場,接到指示也稱不上百依百順地立刻去做,儘管最后是會照著她的話去做,但跟絕對聽從式的「命令」是有點微妙的不同。 只是離完全理解仍差得遠(yuǎn)呢,也還是不懂「釐清被拍時所感受到的情感就能破解能力」的原理何在。 還有一個值得探究的點,不論是持有者間本就存在的競爭關(guān)係,抑或是尹若陽他們口中的「外人介入」,兩者理應(yīng)讓持有者聚集而互相衝突或合作的因素,在梁語瑤身上看不見絲毫端倪,她過得單一而隔絕,就像這一切都跟自己無關(guān)。 就尹若陽他們的反應(yīng),沒有跟她交惡的感覺,卻也沒有想找她合作的意圖,他們好像理所當(dāng)然地把她排除在外了,她自己也是,真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心。 基于種種疑慮未解,到了梁語瑤研究室放假的週日,我再次前往望塵。 「霂光,你去給人按摩過嗎?」 蘇季清這次選擇用座位上的茶具泡茶,替茶壺注完水他闔上蓋子,抬起頭看向我。 提出事前整理出的疑慮,卻得到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反問使我不禁困惑,從那雙平淡的眸中很難揣測出這話中的用意,我眨了眨眼,只好先依著問題回答:「沒有……怎么了嗎?」 「肌rou放松帶著輕微的痠爽,舒服又有益身體,有些療程也會搭配按摩,總的來說,是件值得嘗試的好事?!顾坪鯖]有察覺我的疑惑,他只是把話接了下去。 「這跟……」梁語瑤的能力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不過呢,本意上雖然是讓人舒服的事情,可如果力道過大,感受到的就不單是『痠』而是會造成傷害的『痛』了?!沟谝慌莸臅r間不用太長,他提起茶壺,美麗的色澤在空氣中畫出一道弧線,落在深褐色的濾杯中?!刚Z瑤的能力就是如此?!?/br> 「她的每張照片都放著無害的本心,可『情緒』一旦過頭了,就算本意不壞,也會害人痛苦?!顾f著,把茶分別倒進三個杯子里,「相機的能力強化了她的情緒,以更為極端的方式呈現(xiàn)她所『渴望』之物。在起初會對造成被拍者震撼而錯覺的誤解,因此下意識地服從于那份情緒帶來的壓力,時間久了,演變成一種認(rèn)知的馴化,就算到了可以擺脫的時機,被拍者可能還是會不自覺地屈服于她——就像你不也習(xí)慣了?」 「可是,一旦察覺了藏在能力中的本質(zhì),也等于破解了它所營造的錯覺,同時也能從中得到解放?!顾巡璞f到我面前,再次與我對視,「這樣懂了嗎?」 「……大概懂了。」不過這些都得建立在梁語瑤的本性并不壞的前提下吧?要是持有者是個心術(shù)不正的人,能力的作用與思想完全吻合,我恐怕真的沒有什么好日子過。 「外表可以偽裝,人卻很難做到完全控制自己的心思,甚至有時候也搞不懂自己真正的渴望?!惯@回?fù)Q尹若陽開了口,「這也導(dǎo)致她的能力完全不受控,很難找到有效利用的方式?!?/br> 他笑著拿起茶喝了一口,那表情似乎在戲稱:這是什么雞肋能力。我猜他們或許被梁語瑤拍過吧?只是感覺尹若陽會是那種馬上察覺原理,然后反過頭嘲弄對方一頓的類型。 「所以你們才沒打算找她結(jié)盟嗎?」 「她好好過自己的就好?!固K季清垂下眼,目光落在茶杯上,又好像落在記憶中的梁語瑤臉上,「沒必要攪和進來?!?/br> 「可這種事情,不提醒她好嗎?」就算其他持有者沒找她麻煩,不代表「外人」不會找上她吧? 「你怎么這么愛cao心?」尹若陽笑中帶著玩笑似的嘲弄,「她有所察覺就會自己來瞭解了,那無知無覺的丫頭擺明跟她說的話也只是多費唇舌?!?/br> 等發(fā)生事情了再來解釋的意思是嗎?真令人無語。我勾了勾嘴角當(dāng)作回答,這人隨心所欲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 「免費送你一個情報吧?!?/br> 不曉得是今天心情特別好還是怎樣,我沒有要求尹若陽反而自己松了口,他一手支著頭,那雙直視著我的眼眸狡黠依舊。 「還有一個方法可以直接破解她的能力,想知道?」 翌日中午,買了午餐我準(zhǔn)時來到舊大樓,隔間的門雖然開了,可梁語瑤卻不在里面。她常坐的位置上倒是放著熟悉的帆布包——臨時出去了?我放下東西一面猜想。 拿著餐盒來到她桌前,我將餐具擺放整齊,偷偷瞥了一眼她的包包。 ——只要把照片撕毀就行了。 尹若陽提供的方法可謂簡單暴力,每臺相機都有不同的使用與解除方法,就尹若陽的說法,梁語瑤的能力在影響對方的時候,相片必須放在自己附近才會見效,也就是說,我的照片不是在這個包包里,要不就是在她的口袋。 現(xiàn)在她不在,時機正好,如果真的找到就是順利擺脫,沒有也只是維持現(xiàn)狀并不虧,但…… 不知為何,我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罪惡感,就彷彿如果真的偷翻了她的包包,就等于背叛了她,就算只是背地里偷偷策劃擺脫她這件事,都令人莫名愧疚。 明明是她有錯在先不是嗎? 「真是夠了!不是說過別再來糾纏我了!」 梁語瑤的怒吼從外頭的走廊傳來,伴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我下意識地直起身,又心虛地遠(yuǎn)離了她的包包兩步,甫一站定,剛好與進門的她對上了眼。 「女神??!求求您不要拋棄我!」 她的后頭還跟了一名男性,梁語瑤的腳步一停,他立刻就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做求情狀,梁語瑤完全不領(lǐng)情,斜睨男子的眼中滿是赤裸的嫌惡,而后她抬起臉看向我,開口命令: 「把他趕出去。」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分明毫不留情,卻彷彿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