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愿當(dāng)時也是這么痛的嗎？

    當(dāng)被疾駛而來的車撞飛在地，世界彷彿為她停止了那么一秒。身體像是碎成了好幾塊，就連根手指也無法動彈。痛楚眩暈了視線，尖銳的急煞聲還回盪在耳際，她呆愣著，目光停在方才跑過的路口。

    人群聚集，伴著她聽不清細(xì)節(jié)的喧鬧，模糊的視線中，只有路口處，那個穿著黑褲與皮鞋的身影格外清晰。她實(shí)在沒有力氣抬眼看向?qū)Ψ搅?，但她曉得那個人目睹了一切，一直到剛才，他都在追逐著她。

    那雙修長的腿停在路口，似進(jìn)似退，顯露出兩難的躊躇。不要走……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夠說出這句話，然而一直到人群將她倆阻隔開來，那個人還是把背影留給了她。

    不要走……

    她渴求的視線終究是暗了下來。

    ＊

    mama說，想做什么都可以，但要做個體貼的人。

    爸爸說，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要做個會分享的人。

    爸爸mama都說，如果每個人都開心，自己也會開心。

    其實(shí)，前兩項(xiàng)小時候的她并不是很懂，但是第三句她倒是真的聽進(jìn)去了，所以在自己開心的前提下，她陪著每個人去做他們覺得開心的事情，只要她喜歡的東西，每個人都有份。

    例如，她會多買好多喜歡的零食送給大家，她會陪小瑤一起嫌棄小瑤不喜歡的學(xué)姊，她會似懂非懂聽著小雁讀劇本，如果對若陽和小清的話題不感興趣，她就不會去吵他們，讓他們自己聊得愉快。

    還有，小愿，小愿總是一個人，很孤單的樣子，所以她會陪著他，孤單的小愿感覺很可憐。

    她不太擅長詢問，要做什么就直接拉著對方去。她喜歡勾著大家的手，靠在大家身上，這樣很溫暖，她很喜歡。若陽總說她太愛撒嬌了，這是讚美吧？mama說，會撒嬌的人最好命。

    不過，她還是最喜歡跟爸爸mama撒嬌。雖然他們不是很早回家，可是睡前爸爸總會說故事給她聽，她床邊的書柜有一整排故事書，每晚按著順序聽，全部輪過一遍就挑她喜歡的重新講，到后來，爸爸可能也說膩了，就開始自己編故事，外頭賣的床邊故事大同小異，還不如自己編的好。

    她喜歡爸爸的故事，常常聽到最后還是很有精神，尤其是那個關(guān)于「不愛睡覺的公主與吃夢怪獸」的故事，她也不愛睡覺，所以很喜歡聽那個怪獸為了吃夢，每天都在想盡各種辦法哄公主睡覺的故事。怪獸每天晚上都很努力讓公主開開心心地睡著，如果不小心吃到噩夢，牠就會很倒楣地拉肚子。

    爸爸說，她的身邊也有吃夢的小怪獸，每天都在等不愛睡覺的她放飯給牠吃。當(dāng)故事講到一個段落，爸爸就會指著什么也看不見的角落說：「我們夢昕養(yǎng)的小怪獸要吃飯啦，看！牠就在那可憐巴巴地望著這里?！?/br>
    每當(dāng)聽到這句話，她就會乖乖躺好，讓人家餓肚子不是好小孩。這時候，也在旁邊聽故事的mama就會替她蓋上被子，唱一首祝福她好夢的搖籃曲，一直到她沉沉睡去。

    她的夢中真的有隻吃夢的小怪獸，毛絨絨的很可愛，牠陪著她一起在夢里做每件她喜歡的事情，每次她都玩到捨不得醒來，所以她也很愛賴床。

    白天有社區(qū)的大家，晚上有爸爸mama，夢里有陪自己玩的小怪獸——這樣的生活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這一切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呢？為什么當(dāng)她回過神來，只剩下夢里的小怪獸還陪著她了呢？她不懂，小愿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小雁為什么常常不來學(xué)校，小清為什么要搬家，小瑤為什么愈來愈愛生氣，若陽為什么不像以前一樣照顧大家，爸爸mama為什么愈來愈晚回家——

    大家為什么都不快樂了？

    是因?yàn)樗昙o(jì)最小，因?yàn)橹挥兴南鄼C(jī)是壞的，因?yàn)樗粫职謒ama一樣工作賺錢，所以才不懂的嗎？

    她夢里的小怪獸看起來也不開心，是因?yàn)樗_始會做噩夢了嗎？

    要怎么樣大家才能跟以前一樣？一直到若陽出了車禍，到很遙遠(yuǎn)的國外，她還是沒有想出辦法。

    國中畢業(yè)那年，爸爸mama把房子賣了，一家三口住進(jìn)小上好多的公寓。家里的公司出了問題，沒辦法再住大房子，再上同一間學(xué)校，當(dāng)她真的開始懂得的時候，爸爸mama的神情遠(yuǎn)比記憶中憔悴。

    高中三年，她過得綁手綁腳，小時候花錢的習(xí)慣難改，惹得不曾對她生氣的爸爸破口大罵。家里每天不是爭執(zhí)、哭泣，就是一籌莫展的死寂，她沒有一天不懷念過去，心理的成長還趕不上現(xiàn)實(shí)。

    她的相機(jī)終于出現(xiàn)了變化，在mama病倒的那個冬天的夜里。翅膀一邊是黑一邊為白的蝴蝶，她輕撫著這印在快門鍵上頭的圖樣，莫名地感到鼻酸——她終于跟大家一樣了，這樣是不是就能完全理解他們了呢？

    相機(jī)有著黑蝴蝶與白蝴蝶兩個模式，那天晚上她用白蝴蝶為自己拍了張照，久違也幸福地回到了過去。在相機(jī)帶來的夢里，大家都在一起，爸爸mama說著故事唱著歌，沒有分別，沒有爭執(zhí)與憂愁，大大的房間有她喜歡的零食與玩偶，小怪獸也很開心，她還把牠介紹給了大家。

    她的愿望一直都很簡單，她是如此想念那些回不去的時光。

    再次醒來，她又從享盡溫暖的小公主，回到了住在狹窄又冷清的房間，那個高三輟學(xué)的簡夢昕。

    但她終于開始為生活行動。她花了一點(diǎn)時間研究了自己的相機(jī)，并思考該如何利用它挽救現(xiàn)實(shí)。最后她選擇成為調(diào)香師，以香水作為障眼利用相機(jī)的能力，提供「予人夢境的香水」這樣概念的新穎服務(wù)。順利的話，再將此一概念與自家的美妝公司結(jié)合，或許能稍微挽救公司在多年前被內(nèi)部人員捲款重創(chuàng)之后，就開始不斷下滑的頹勢。

    抱著放手一搏的心態(tài)，她用家里已然不多的資產(chǎn)出了國，沒日沒夜學(xué)習(xí)了調(diào)香相關(guān)的知識與技術(shù)。好在父母的人脈還是廣，在國外還是大大小小得到了不少幫助，兩年后她就著天賦與稍微累積起來的基本功，匆匆開始了「予人夢境」的服務(wù)。

    她很快就出名了，接到了各種採訪與通告，這項(xiàng)服務(wù)實(shí)在太特殊，即使她調(diào)香并非專業(yè)，也還是吸引了一堆躍躍欲試的人潮。她成功拯救了爸爸mama的心血。

    這一出國她就沒再回國了，再次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地，是參加由知名歌星洛景熙擔(dān)任主持的廣播節(ji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