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 難題 (1)
開學前一天晚上,南晨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密不透光又陰暗潮濕的倉庫內(nèi),連條薄被都沒有,南晨的身體并不弱,夏天時還能夠撐住,但寒冷的冬天來臨時,她總是會發(fā)抖著瑟縮在倉庫的角落,抱緊身軀試圖讓自己溫暖一些。 到外婆家的第一年冬天,她就不幸染上了鄉(xiāng)里幾乎人人都被傳染到的流行性感冒。 都已經(jīng)病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看不清任何事物了,她還是必須聽從外公外婆的指示,早上起來洗衣做早飯,中午刷洗臟衣物,傍晚去后山砍柴,晚上為他們燒水以供洗澡。 南晨的外公外婆絲毫不在乎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到整天的勞務都完成之后,回到倉庫內(nèi),虛弱的身體才倒了下去。 接觸到冰冷的地面,稍微冷卻了南晨那燒得熾熱的體溫。 她祈禱著一覺睡醒后身體就能恢復健康,可天從不如人愿,隔天早晨起床后她病得更加嚴重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喉嚨腫痛得厲害。 幸好外公外婆因為有事要到城市一趟,南晨今天的工作量瞬間就減少很多。 把勞動都做完后,南晨照慣例到教琴老師的家門前按鈴,昨天沒來是因為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了,不然她一直都會在做完外公外婆交代的事情后來學琴的。 就算那時已經(jīng)是深夜,也不會有人在乎她究竟跑去了哪,有沒有乖乖待在倉庫里,就算死在荒郊野嶺他們也不會在乎。 鈴響之后過了幾秒,教琴老師打開了門,臉上掛著那張南晨再熟悉不過的溫柔笑顏。 在這個小村莊里就只有教琴老師愿意和南晨接觸,其他知道南晨情況的人雖然會同情她,但卻不會試圖伸出援手。 只有教琴老師回應了南晨的請求,沒有要求任何報酬地指導她彈鋼琴。 「昨天沒來很抱歉?!鼓铣繉W到一個段落后,在休息時間用沙啞的聲音向教琴老師道歉。 她先是愣了愣,忽然抬手覆上南晨的額頭,又用另一隻手對比了自己的額溫,然后皺起眉。 「你發(fā)燒了吧?怎么不早點說呢?」教琴老師擔心地問。 「這種小感冒就算放著也會自己痊癒的,不重要?!鼓铣康幕卮鹄浔?,像個機器人一樣毫無情緒起伏,「而且就算說了,外婆他們也不會帶我去看病或給我藥物?!?/br> 「難怪你的臉看起來一直都那么紅,告訴老師,我就可以幫你啊,我有藥的?!?/br> 教琴老師說完,從椅子上起身就準備要去拿藥,卻被南晨拉住衣角。 「南晨?」 「你為什么要幫我?無償教我彈琴,還說要拿藥給我吃,你有什么目的?」南晨警戒地看著教琴老師,「就算你幫了我也沒辦法從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任何好處,他們不重視我。」 南晨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年幼時那位教琴老師會對她這般親切。 就她從外公外婆那里看到學到的知識來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無償?shù)暮茫隙ǘ际窍霃膶Ψ缴砩系玫侥撤N利益。 「……你認為我?guī)椭?,是因為想要得到好處??/br> 「不然呢?」南晨理所當然的回應。 若是不這么解釋,她就不知道還有什么理由能夠解釋為什么教琴老師要幫助自己。 教琴老師蹲下身,和坐在鋼琴椅上的南晨平視,她一雙茶色的眼瞳中盈滿的不是不悅,而是心疼。 心疼這個年幼的孩子,思想?yún)s已經(jīng)被腐敗的大人給侵蝕。 「南晨,并不是每個人都是想要得到好處才會對別人釋出善意的。」 「那老師你說,你是為了什么?」南晨不死心的追問。 「老師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幫助你,想看你彈琴的樣子,想讓你有個依靠。」 教琴老師握住南晨方才拉著自己衣角的小手,見南晨想要把手抽回,她更加用力地去握緊那因發(fā)燒而灼熱的手。 「老師,請你放開我。」 「我是知道的,應該說全村人都知道你的外公外婆是如何對待你,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愿意為你挺身而出,對吧?」 「那是正常的,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沒有必要出面幫我。」 「所以在南晨看來,我?guī)椭愕男袨槭遣徽5膯幔俊?/br> 南晨點頭,從教琴老師答應她無償指導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南晨,你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菇糖倮蠋熼]上眼,語氣變得嚴肅。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說起:「以后你還會遇到更多像我這樣幫助你的人,甚至是比我還要對你更友善的人,因為南晨是個好孩子,一定會有喜歡你而去幫助你的人存在?!?/br> 「那些都是跟你一樣不正常的人?!鼓铣科查_頭,不愿和她對視。 「你可以這樣想,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能離開這個村莊,到外頭的世界去,會發(fā)現(xiàn)有一片更廣闊的天地等你去探索,在那探索的期間你會遇到很多人,老師希望你能夠和那些人交際?!?/br> 離開村莊?與人交際? 「……那對我有什么好處?」 「有很多好處的哦,你會不再孤獨,不必再一個人強忍著痛苦,不用再一個人默默承受所有的一切,你會有個避風港,能夠讓你喘口氣,然后再繼續(xù)向前邁進?!?/br> 教琴老師笑著瞇起眼,如彎月一般。 看著她的笑容,夢里的南晨突然想起了另一張臉,和眼前的人有著相似的溫柔笑靨,也同樣都是個不正常的人。 那張臉從模糊到清晰,南晨張開小嘴,喊了一個名字: 「──慕恒?」 然后夢醒了。 南晨從床上坐起,看著窗外微亮的天色,她還清晰記得剛才所做的那個夢。 這是她第一次夢到幼時有關于教琴老師的回憶,她以為那個人對自己而言只是人生中一個過客,一個曾經(jīng)的濫好人,但想不到她是一直記著教琴老師的。 南晨遇到那個能讓她不再孤獨、不必再強忍痛苦、不必再獨自承受一切的人──她現(xiàn)在腦海中只想到慕恒。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那個根本就還不認識慕恒的童年夢境里,喊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