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團圓夜,不想與之團圓的人
六十八、團圓夜,不想與之團圓的人 日本軍部很重視汪芙蕖的案子,倒不是他們有多重視他,而是才剛發(fā)生櫻花號爆炸事件,現(xiàn)在又死了個新政府高官,抗日份子實在太過猖獗。 案發(fā)的餐廳被日本憲兵整個包圍得死死的,別說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頭的人也出不來。 南田洋子率領(lǐng)幾十個日本兵把餐廳封鎖起來,就連汪曼春也沒讓她進去。 原先在餐廳用餐的客人全被隔離在一間間的包廂里,就等著日本人一一問話,南田洋子則站在汪芙蕖遇害的包廂里,監(jiān)視他們收集證據(jù)。 就連梁仲春也被擋在了門外,看見明樓出現(xiàn)后立刻上前見禮,并說南田洋子下令任何人不許入內(nèi),有什么事,明天她搜集完證據(jù)之后會召所有人開會。 「欸……這什么日子,還讓不讓人過年了,明天可是大年初一??!」 明樓睨了梁仲春一眼:「現(xiàn)在是講這個的時候嗎?」 「明長官恕罪,我的意思是指責(zé)抗日份子慘無人道,并不是抱怨大年初一還要工作?!沽褐俅赫f完就看見明誠走了過來,連忙招呼他,只有他在,才能安撫明長官憤怒的情緒:「阿誠兄弟也來啦!剛剛還想怎么沒見你跟明長官一起來?!?/br> 「阿誠的行蹤你也要管?」 「當然不是!」梁仲春鞠躬哈腰的,不知道明長官到底發(fā)什么無明火。 「既然南田課長不讓我們看情況,我就先走了,梁處長,這些事你多擔(dān)待,七十六號里每個人做多少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br> 「謝謝明長官。」 明樓轉(zhuǎn)身,看見與往常無異的明誠,示意他跟上,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上車時,明誠習(xí)慣為他拉開后座車門,但明樓搖搖頭,逕自拉開前座車門坐了上去,明誠也只能關(guān)上車門繞到駕駛座。 明樓的鼻子很靈敏,車里有煙花的火藥味,他在車后座看見了煙花,但車子里也若有似無的帶著一絲絲的香水味。 明誠方才戴了一個人,是個女人。 「你剛剛?cè)ツ睦锪耍俊?/br> 「去見曼麗了,本想跟她一起吃個年夜飯,她說……大哥,別把明大少爺一個人拋下?!?/br> 明樓愣了愣,于曼麗不是別人,她是明誠的meimei,明樓可以把這段關(guān)係當成計謀拿來利用,搏取南田的信任,也愿意告訴他的家人,但要告訴明誠的meimei,明樓還是有些擔(dān)心。 他另一方面還是于曼麗的上司,這要讓于曼麗怎么看待自己的上司雖然是收留自己大哥的人,但把人養(yǎng)大,還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把人養(yǎng)到自己床上,實在有些背德感。 「她知道我們的關(guān)係?」 「嗯!當年她說想嫁給我,我說,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br> 「她想嫁給你?」 「怎么大哥覺得我沒人要嗎?」 明樓知道他的小阿誠是美好的,從前在學(xué)校就有很多女孩子愛慕,到了巴黎就連常去的麵包店里的女店員都會因為喜歡阿誠,偷偷在秤好重的麵包里多給他添一些,從來他就不理所當然的屬于他,明樓這是仗著明誠愛著自己,才會認為阿誠永遠是他的。 「阿誠……你還要我嗎?」 明誠偏頭看了明樓一眼,并沒有絲毫的猶豫:「大哥,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明樓將手閤在明誠放在排檔桿的手上,十指交合。 明誠嘆了口氣,說出了他計劃的部份事實,絕對會讓明樓生氣,但也會讓明樓放棄追問的部份事實。 「想告訴我了?」明樓聽見他的嘆息,就知道明誠想通了。 「我打算等適當?shù)臅r機一到,就綁架大哥離開上海,去澳門?!?/br> 「你……」 「我知道,上回我做了,大哥非常生氣,我這回又做了大哥不可能不生氣,所以我才不說?!?/br>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大哥……現(xiàn)在的局勢你真的比我還看不明白嗎?我們手下國共兩邊的小組能和睦相處,那是因為主事的是大哥,但除卻上海的其他地方呢?內(nèi)戰(zhàn)并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只是因為日本人入侵了我們同仇敵愾,但日本人真被我們趕走之后呢?我能肯定的告訴大哥,內(nèi)戰(zhàn)必定到來。」 明樓不發(fā)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前方,那雙眼眸一向鋭利,但如今的他雙眼是無神的,好似連一片透明的擋風(fēng)玻璃都看不透去。 「我們的身份到了內(nèi)戰(zhàn)的時候會變成什么樣大哥不會不知道,最后不是犧牲在這一場內(nèi)戰(zhàn)里,就是被自己的黨或組織視為棄子,大哥,我們的信仰是報國,但自己人打自己人,是嗎?是報國嗎?」 「阿誠……」 「大哥不要勸我,我不想聽,總之我把目的跟你明說了,我也老實告訴你我不會放棄,一等時機成熟,我綁也會把你綁走?!?/br> 「阿誠……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兩條路,放棄我或是跟我走?!?/br> 「我不會放棄你?!?/br> 「那我就當你選了第二條了?!?/br> 「你!」明樓又氣又無奈,他何嘗不想與他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時代的洪流捲著他們走,他們又真能自己作主? *** 若說明鏡稍早時還覺得有些凄涼,那么現(xiàn)在的她可是歡天喜地了。 就在阿香煮好年夜飯,明鏡以為真要自己一個人吃飯時,她聽見了花炮聲,一出門外就看見明樓及明誠的身影映在絢爛煙火之下,看著他們兩個帶著笑容上前賀年、討要紅包,她便知道這兩人已經(jīng)說開、和好了。 然而她正覺得欣慰的時候,又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明臺踩著輕快的步伐回來,明鏡欣喜若狂。 回來了!她弟弟們都回來了! 這一個年夜飯,明鏡吃得很開心,就連酒都多喝了幾杯,明臺也逮到了機會要喝,被明樓制止。 「小孩子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我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那也不許再喝了,臉都紅成這樣了?!?/br> 明臺不服明樓的告誡,轉(zhuǎn)頭就跟明鏡告狀了:「姊……」 明鏡看了看明臺又看了看明樓,最后定案了:「今天是除夕,怎么高興怎么來。」 明臺興奮得一聲歡呼,伸長了手臂就去拿明誠放在他手邊的酒瓶,明誠卻好像突然看見了什么,或許是說……突然看見少了什么:「明臺,大哥送你的錶呢?」 明臺收回手,好像這才想起來手上的錶不見了,他思索著,今天進餐廳的時候還跟郭騎云對過錶,當時錶還在的,莫非……在跟汪芙蕖的保鑣打斗時掉了? 明臺立刻換上笑臉:「大哥好不容易才把錶送給我,我怎么可能一直戴著,我放在香港宿舍里呢!」 「真的嗎?」明誠半信半疑,希望明臺是真把錶放在住處,而不是遺落在今晚執(zhí)行任務(wù)時了。 那錶是明鏡帶著明臺到巴黎去的那年買的,說是明樓最愛那一個牌子的錶,所以特地買去送給他,若是遺落在現(xiàn)場……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被南田撿到,那么南田只要簡單一查,這種限量款的手錶很容易就能查出為數(shù)不多的買家,不管明鏡當時用的是她的名字或是明樓的名字買的,他們的名字都會成為名單里最醒目的一個。 「當然是真的,總不能要我飛回香港特地拿一只錶給阿誠哥你看吧!」 明樓拍拍明誠的手背,示意他放心,因為連明鏡都發(fā)現(xiàn)明誠的異樣了。 見明誠不再問了,明臺倏地奪走了酒瓶,往自己的杯里倒了一杯酒。 「大姊,有酒……也要有馀興節(jié)目吧!」 「要有什么節(jié)目?」 眾人早已經(jīng)放下了筷子,阿香也正在收拾,只剩下每個人的桌上擺著的酒杯,可也不能光喝酒,所以稍早明誠已經(jīng)為每個人備了點心,現(xiàn)在每個人的桌前都擺了幾個小碟子,上頭各有不同味道的起司。 這是明誠特地買來搭配紅酒的點心,明鏡還是傳統(tǒng)的,其實不太適應(yīng)這種帶著怪味的洋玩意兒,其實就連同樣是留洋的明樓也鮮少這么吃,但明誠似乎很喜歡,他們也陪著,久了,居然也真覺得這樣吃味道不錯。 「我想聽大哥唱戲?!?/br> 明樓已經(jīng)很久不唱戲了,或許是因為發(fā)生國難之后,他一頭栽進了報國的特務(wù)工作里,已經(jīng)許久不接觸這樣風(fēng)花雪月的事了。 明鏡看了一眼明樓,還想著緩頰:「明臺??!你大哥工作一天也累了,改天再聽。」 明臺這就不滿意了,他嘟著嘴叨唸著:「怎么了?當了大官……給咱們唱戲掉身價??!」 明樓眼見就要發(fā)火了,明鏡輕拍了明臺的手背,斥了他一句:「怎么說話的?」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凝窒,明鏡又轉(zhuǎn)而拍了拍明樓的手背:「要不……你就來一段,就一小段。」 看著明鏡的雙眼里滿滿是請求,明樓哪里拒絕得了大姊:「我這是想讓大姊開心,不是為了這臭小子啊!」 「好!」明鏡笑開顏,剛才飯桌上的陰鬱氣氛一掃而空:「那……唱一段梅龍鎮(zhèn)?」明鏡又轉(zhuǎn)而把期待的眼神投向了明誠。 怎么連他都被算計進去了?明誠岔了氣,還以為自己在一旁拉京胡伴奏就行了,以前他與明樓的關(guān)係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唱唱梅龍鎮(zhèn)還沒什么,現(xiàn)在……明誠耳根子都紅了。 明樓當然知道明誠想著什么,但幸好明鏡以為那是酒氣造成的。 倒是「明熊孩子」不滿了,他每次聽大哥及阿誠哥唱梅龍鎮(zhèn),老是覺得雙眼有些刺痛:「慢著!我不要聽梅龍鎮(zhèn)?!?/br> 梅龍鎮(zhèn)是明鏡最愛聽的,但若明臺不想聽,明鏡也是可以放棄的:「那么……狀元媒呢?」 「我也不要狀元媒!」 看明樓正要發(fā)火,明鏡連忙攔了住,抓著明臺的手軟言安撫:「這不是喜慶的日子嗎?聽些你儂我儂、情意綿綿的曲子,不是應(yīng)景嗎?」 「我不要!每次聽大哥及阿誠哥唱這種曲子,我都覺得亮得刺眼,眼睛痛?!?/br> 明鏡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孩子說什么她都聽不懂了:「你大哥及阿誠哥又不會發(fā)光,怎么會看了眼睛痛呢?」 明誠偷偷抬眼看了明樓一眼,發(fā)現(xiàn)明樓聽了這句話這才消氣了些,還露出了笑容,明誠有些惱,剛剛不知道是誰,他倆的關(guān)係讓曼麗知道了還介意呢!現(xiàn)在不知情的明臺在大姊面前說出來了,他倒是笑了。 「我要聽蘇武牧羊!」 但一聽到明臺這個要求,明樓又沉了臉色了,他回看明臺,發(fā)現(xiàn)……明臺這是別有用意。 明誠自己也知道,這是明臺在試探明樓,想知道他為什么會在新政府作官。 「不想唱就算了!」看明樓不甘愿,明臺也不強迫,正要站起身離席,就聽見明樓喊住了他。 「你站住,誰說不唱啦!」 明鏡看明樓似乎退讓了,松了口氣,她知道委屈了明樓,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笑容。 此時,傳來了電鈴聲,阿香連忙由廚房出來說她去開門,可開了門卻不知所措了,當時她雖然年紀小,但也還記得她,也記得她是被趕出明家的,如今能讓她進門嗎? 明鏡他們也正好由飯廳走了出來,明臺要聽戲,總也得到客廳來聽,只是一行人走到了客廳,卻看見了桂姨站在門口。 「大小姐、大少爺……」桂姨一一行了禮后,望向明誠,雙眼中飽念的全是歉疚的淚水:「阿誠……」 明誠沒想到桂姨居然還會回來、居然還有臉回來!他別過臉,不想看她那虛假的淚水。 明鏡沒想到桂姨就這么回來了,她實在找不到機會跟明誠開口,這事就擔(dān)擱了下來,卻沒想到桂姨居然回來了。 「阿誠??!時過境遷,你就原諒桂姨吧!」 明誠絕對不會原諒桂姨,那個將他的身體凌虐得體無完膚、那個將他的靈魂推落到萬劫不復(fù)的深淵的始作俑者,他……永遠不會原諒她。 于是明誠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回房去了,明鏡想攔,沒來得及攔,明樓想攔,捨不得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