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8 現(xiàn)實與想像
昨晚老闆和員工還是睡在101和102,早上起來立刻換上新的床單被單和枕頭套,房間整理得像沒有人住過一樣。 因為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得在住客醒來之前做好,所以兩人早飯花十分鐘就解決了。琉璃臺上放著還沒打發(fā)的鮮奶油,吉利丁片,馬斯卡邦尼芝士,新鮮水果,還有其它一些食材和工具,最顯眼的是那個圓形的蛋糕模。 昨天等秦凜出了門,陳謙和找江川說今天是秦凜的生日,民宿可以給住客準(zhǔn)備一點小禮物像是蛋糕,大家都可以吃既實際又有意義。可惜兩人無法出門去買,原本打算讓冰箱變出一個來,但沒想到變出了一堆做蛋糕的材料。 從來沒做過蛋糕的陳謙和對著同樣有點緊張的江川說:「來吧,一起玩過家家?!?/br> 兩人選的是最簡單的做法:用熱好的牛奶把泡過冷水的吉利丁片化開,然后倒進室溫溫度的芝士里攪拌均勻,再把打發(fā)好的鮮奶油分次混進芝士混合物里同樣攪拌均勻,這樣基本慕斯底料就做好了,再加點水果泥和果rou做成水果風(fēng)味。把慕斯倒進提前鋪好餅乾餅底的模具里,放冰箱里冷藏幾個小時。 兩人雖然手忙腳亂把琉璃臺弄得一片狼藉,但總算把蛋糕做好了。蛋糕放在冰箱里拿其它食材擋住藏好,不能讓人提前發(fā)現(xiàn)。 員工清洗工具,問在擦琉璃臺老闆:「今晚我們睡哪里?」 整個民宿今晚將客滿,原本一人一個房間的老闆和員工變得無處可睡,睡在客廳不雅觀又妨礙到住客,地底下是實實在在的水泥,看來只有天臺可去了。 「要不今晚我們吹吹西北風(fēng)?」 江川不敢這么以天為幕,以地為席,跑到雜物室打算翻翻看有沒有帳篷和睡袋。陳謙和收拾完廚房才剛到雜物室門口,便聽見江川在里面驚慌大叫了一聲。他趕忙走進去一看,江川整個人貼在一面架子上不斷跳腳,地上一隻拇指大的蟑螂正間庭信步。陳謙和迅速取來一張紙巾把蟑螂抓起來。原本他抬腳就要往雜物室外走,但轉(zhuǎn)過身把包裹住蟑螂的紙巾捧到江川面前佯裝要打開。江川瞠目搖頭,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sao擾到住客,一副良家婦女受到迫害的樣子。陳謙和拍腿大笑,滿足了捉弄人的欲望后迤迤然離開。江川背后流過冷汗,冷靜下來才開始臉紅,窘迫得出不了雜物室那道門。 昨天說了「不客氣」的唐垣沒有起床,半夜里房間還有光估計是在搞創(chuàng)作。秦凜出門吃了個早餐回到民宿里呆坐著,手里握著手機沒放下過。 午飯吃飽喝足的狗趴在客廳休息,江川在牠旁邊一如既往地捏盤子。門外有一個小點從天空掉落到院子里,狗抬頭立起胸膛,不假思索地快步開門往外走。江川好奇地看著門口,不一會兒狗回來了,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牠嘴巴里銜著一隻小鳥。小鳥被牠輕放到地上,撲扇著翅膀卻飛不起來,嘴上哀哀地叫。江川手上有陶土不好隨便亂碰小鳥,只好叫來陳謙和。 陳謙和輕柔地把小鳥握在手中,小鳥死命掙扎鳴叫。他一動不動,待小鳥減緩拍翅蹬爪后小心翼翼地翻看牠的翅膀,果然骨折了,幸好沒有刺穿皮。陳謙和取過牙籤折斷尖頭,附在受傷的部位作矯正用,然后曲起小鳥的翅膀呈現(xiàn)收翼的狀態(tài),用自黏繃帶繞八字輕輕纏住整個翅膀避免位移??噹Р患魯嗬^續(xù)繞過小鳥的胸膛背部再回到受傷的翅膀位置,三圈,固定好軀干與翅膀才結(jié)束包扎。 狗趴在地上觀看整個過程,眼睛上方的短毛時而蹙起時而落下。陳謙和把「獨臂士兵」放到地上,士兵飛不了便靠雙爪跳上狗的前肢,一路進攻到狗的頭頂才歇下。小鳥的毛色七彩奪目但不華麗囂張,頭頂一片黃綠漸變到背部的灰綠,眼邊一圈白,紅喙橘胸膛之間是一片嫩黃。翅膀上的灰綠銜接著一小塊橘色,底下是一縷一縷黑底黃邊的長毛。半指長的尾巴黑實亮澤。 陳謙和用手機拍下兩隻動物共處的畫面。江川湊上前看了一眼,讓陳謙和把照片發(fā)給他。 午后兩位新住客差不多同時出現(xiàn)。高歌長得清秀,臉上帶著淡妝,及肩短發(fā)顯得干練有氣質(zhì)。輕風(fēng)飄來,在她身上聞不到洗衣粉或洗衣液的化學(xué)香精,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藥水味道。 高歌身后的李果長得慈眉善目又溫潤舒心,是那種迷路時一定敢上前向她問路的長相。她不化妝也不覺得沒精神,后腦勺的馬尾一蕩一蕩,讓人猜不出她的年紀(jì)。 兩人行李不多,放置在房間稍作整理后一同到客廳休息間坐。李果微微傾身,聞到高歌身上飄來的消毒水味道,若有所思地向?qū)Ψ酵兑砸粋€微笑。高歌也展眉淺笑。 江川在廚房倒茶時遇上來倒咖啡的秦凜,他順手給秦凜倒上滿滿一杯,秦凜手碰手地接過。江川把兩杯茶端到客廳給高歌和李果,卻不見兩人伸手接茶。他迅速反應(yīng)過來,不著痕跡地把水杯放到茶幾上,誰也沒發(fā)現(xiàn)中間時間停頓的空隙。等江川撤了手,李果和高歌動作一致地端起水杯喝茶。忽然一隻土黃色飛蛾輕巧地落到茶幾上,李果放下水杯輕輕捏住飛蛾的翅膀,走到門口托起飛蛾向空中一揚,飛蛾轉(zhuǎn)瞬不見。高歌看著她的背影似乎有點驚訝地微微瞪大眼睛。 新來的兩位客人是爭分奪秒型的,短短停留十分鐘便起身出門。從民宿到碼頭的路上兩人都保持著物理上和心理上的距離,并行但沒有開口搭訕。令兩人感到意外的是,從碼頭到小島對面的地鐵站,從同一條地鐵線到同一個站下車,再從同一個出口走進同一棟會展大樓,沒有預(yù)先約好但路線完全重疊。 今天會展大樓只有一個展,指示牌上寫得幾個莊嚴(yán)大字「國際殯儀及墓園展覽會」。高歌和李果當(dāng)下心中瞭然。 「你是來看展嗎?還是參展?」高歌先開了口。 「看展?!勾钤挼臋C會被搶先了,李果不甘落后地介紹自己的職業(yè):「化妝師。」 一個自己不化妝的化妝師逗笑了高歌,她俏皮稱自己為:「鐘點工?!?/br> 殯葬展的內(nèi)容比一般人想像中的還要豐富,大至器材設(shè)備,小至技術(shù)服務(wù)。由于現(xiàn)代人的想法越來越新奇,展內(nèi)連給寵物辦葬禮的套配也齊全得令人驚嘆。逛一次殯葬展會覺得死亡比出生還要精彩。 李果和高歌在墓碑棺木間走過竟然比在民宿里顯得放松。 「很少見女性做清潔工作。」李果說的像問的。 「家里祖祖輩輩都做這個?!垢吒柰炱鸲叺念^發(fā)說道:「我們那個地方就只有我家和另外一家在做,沒有新人來,只好晚輩頂上?!?/br> 李果大概也猜到了,說:「都一樣?!?/br> 這個行業(yè)眼看近些年多了大膽子的人來嘗試,但能持續(xù)做下去的人很少,畢竟工種特殊,且不少細(xì)分之下的職業(yè)收入不穩(wěn)定,總不能盼著每時每刻有他人用死亡來換取自己口袋里的錢。 「你這次是來看化妝品嗎?」高歌問。 李果點點頭,「還有填充物料。你呢?」 「防護衣和清潔用品?!?/br> 兩人在異地遇上同行不免多聊了幾句,因此高歌知道了李果曾經(jīng)收拾過一具沒了半邊腦殼的遺體,李果知道了高歌曾經(jīng)因防護衣不透氣而患上皮膚病。 聊著聊著,兩人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就像兩隻原本不相干的風(fēng)鈴被風(fēng)吹送而相遇,輕觸后發(fā)出清脆的笑聲。 梨樹站在民宿里看著外面的天從晨輝四射到暮色四合,再到燈火通明。 陳謙和在廚房里洗碗。江川靠在琉璃臺上吃蘋果。 「我們甚么時候送蛋糕?」 「一個小時后?等晚飯消化一下。」 江川點點頭,把手上的蘋果核扔進垃圾桶里。「那我先去洗澡?!?/br> 水嘩啦啦地流,陳謙和洗碗的手頓住,轉(zhuǎn)過頭面有難色地叫住江川:「我們,今晚去哪兒洗澡?。俊?/br> 原來上天臺睡帳篷吹西北風(fēng)不是最大的問題,如何洗漱才是正真的難題。101和102已經(jīng)入住,包括202,三個房間都是女性住戶。老闆與員工只能打那個整天語出驚人的男住客的主意了。 唐垣坐在床上看著兩個明明應(yīng)該為他提供服務(wù)卻反過來尋求他服務(wù)的人,調(diào)戲道:「我昨天好像有說過甚么吧,你們不怕?」 陳謙和老老實實地低著頭,過意不去道:「借了你的浴室麻煩到你,你要是想偷窺就當(dāng)作是還人情吧,也不會少一塊rou……」 「會少?!菇〝蒯斀罔F道,臉上平靜得不像來求人,「用餐費抵銷就好?!?/br> 唐垣的笑聲悶在胸腔里,闔上原本在看的書揶揄道:「為了賺錢真是豁出去了啊你們!」 然而箇中的煩苦只有站著的兩人知道。 秦凜從白天等訊息等到黑夜,訊息沒等著,等來了一通工作電話。 上司問:「后天我跟創(chuàng)世影視的人約談的事情辦好了嗎?」 秦凜清楚交待時間地點,「要送禮的茶葉和酒已經(jīng)交給了司機,后天約談直接帶過去?!?/br> 上司交待了幾項新任務(wù)后結(jié)束通話。秦凜剛放下手機便接到一條微信。 「凜凜……對不起……今天的拍攝可能得通宵了……我們的約會得取消了真的對不起……」 文字后面附上一張用小石子擺成心形的照片,周圍是一些電線雜物,明顯是在拍攝現(xiàn)場。 秦凜用力往后倒在床上,把床墊顛得一抖一抖。天花板空無一物可她盯著看了半天。 「沒事你先忙工作,注意別受傷?!?/br> 秦凜回覆完后把手機摔一旁拉過被子蒙住頭。窗外一片夜色但她無暇欣賞。 洗過澡的老闆和員工不敢在唐垣房內(nèi)逗留,三步併兩步地走到樓下客廳坐好。 「叩叩」,大門傳來敲門的聲音。 陳謙和踢了踢窩在茶幾下一個毛絨絨的屁股,狗哼哼唧唧地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從頭到腳包得過于嚴(yán)實的男生。 「你們好,我是來找秦凜的?!鼓猩f話時眼睛不斷檢視屋內(nèi)情況,聲音又輕得幾乎聽不見。 江川猶豫要不要放人進來。陳謙和認(rèn)出了男生那頂鴨舌帽,是程諾。 「她在樓上,需要幫你叫她下來嗎?」 「不用不用!」程諾立刻擺手,用更輕的聲音說:「我想偷偷給她慶祝生日?!?/br> 陳謙和轉(zhuǎn)頭就把住客給賣了:「她在202?!?/br> 程諾把手上一袋東西交到江川手里,又對二人說了幾句話后悄悄上樓。他站在202前深呼吸一口氣,右手握拳敲了敲木門。他能聽見屋內(nèi)有人下床走到門前的聲音,趕緊脫下口罩和帽子,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展開雙臂把房內(nèi)的人抱了個滿懷。秦凜滿頭疑云地推開身上的人,看見那張還戴著戲劇妝的臉后目瞪口呆。程諾沒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反手把人牽住往天臺上帶。 天臺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地上原本漆黑一片突然一道火光亮起,接連一束束炸開的小煙花圍成一個心形。秦凜眼里閃閃的光點映出一片汪洋。 兩道鬼祟的身影完成任務(wù)后從鐵門逃走,躲在門后看別人約會。 秦凜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煙火一時說不出話來。 程諾輕輕擁著她低語道:「騙了你,沒生氣吧?」 秦凜神情有點恍惚,很快回過神抬頭瞪了程諾一眼:「生氣了。」 「那你能看在仙女棒的份上消消氣嗎?」 「嗯,不氣了。」 眼看煙火快燒完,程諾把秦凜抱得更緊,款款輕語:「凜凜,生日快樂。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往后我會給你更多更難忘的驚喜?!?/br> 秦凜點了點頭。程諾又道:「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我把你從父母那邊偷過來,他們會不會吃醋???」 這句話剛說完,最后一束煙火燒盡,天臺回到一片漆黑。 躲在門后的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涼氣,在黑暗中你看我我看你。 程諾感覺懷里的人動了一下,耳邊聽見一道乖巧得令人憐憫的聲音:「我爸爸mama已經(jīng)不在了,所以不會吃醋?!?/br> 程諾明白過來秦凜不是動了一下,而是僵直了身體。他茫然地保持住抱著秦凜的姿勢,直到秦凜悄然退開。 「謝謝你,連妝都沒來得及卸掉就給我慶祝生日,煙花很漂亮,我很開心,真的?!骨貏C摸著程諾的臉說道?!改阕屨l給你點的火?民宿的人嗎?」 程諾點頭點得像個幾歲的孩子。 「你哪來的時間買煙花?」 「讓助理買的?!?/br> 「他不懷疑你?」 「我說是給侄女的禮物?!?/br> 「你這是佔了我好大的便宜啊?!骨貏C露齒一笑,問:「明天早上有工作嗎?」 「有?!?/br> 秦凜將手從程諾的臉上移開,放到他胸口上拍了拍:「那你早點休息,別疲勞過度又進醫(yī)院了?!?/br> 程諾猛然握住胸前那隻手,氣息凌亂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秦凜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程諾的頭說:「乖,先回去酒店休息吧。」 偷聽到這里也該結(jié)束了,陳謙和帶著江川下樓,眼見這情形不好正面送蛋糕,于是偷偷把蛋糕放到秦凜房間里,留了字條?,F(xiàn)在流離失所的二人沒有地方可以躲,只能把自己關(guān)在雜物室里等事情結(jié)束。聽著民宿大門和202客房接連響起的開關(guān)門聲,江陳二人偷偷摸摸上天臺。 仙女棒的殘骸已經(jīng)被清理過,只留下硫磺的味道飄散不去。陳謙和和江川各自默默支好帳篷鋪好睡袋。這時秦凜捧著蛋糕上來天臺。 「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們。謝謝你們的蛋糕。」 老闆和員工擺擺手道:「小小心意而已?!?/br> 秦凜說:「這蛋糕我一個人吃不完,不如每人分一塊?」 這是一個媒人發(fā)揮的機會,陳謙和道:「程──呃,你男朋友呢?可以跟他分著吃啊?!?/br> 「他走啦?!骨貏C把蛋糕放在半身高的圍墻上,眼珠靈巧地轉(zhuǎn)動:「你們可以替我保密嗎?」 保的甚么密三個人心照不宣。江川剛剛借煙火的微光也看清楚了程諾的臉。 「他現(xiàn)在發(fā)展得很好,不想因為我而毀了他?!?/br> 陳謙和點頭答應(yīng),道:「他真人比鏡頭前要平易近人,你的情敵估計能把小島踏平吧。」 秦凜失笑,背過身面朝大海在夜風(fēng)中站了一會兒。她低下頭看著蛋糕似乎第一次這樣傾露自己的心聲:「可我喜歡那個清冷的他啊?!?/br> 浮云蓋月,這天晚上注定很多人睡不著覺。 陳謙和跟江川躺在帳篷里。沉默了許久的江川突然開口道:「希望天臺沒有蟲子?!?/br> 江川見抖出自己的弱處也沒有人被逗笑,他轉(zhuǎn)過頭去看正在發(fā)呆的陳謙和?!冈谙胨麄z的事情?」 陳謙和搖搖頭又點點頭。 江川放軟聲音問:「怎么了?」 陳謙和轉(zhuǎn)過臉看了看江川,不一會兒又變回仰頭的姿勢繼續(xù)看帳篷頂。 江川垂眸片刻,學(xué)幾歲小朋友說話:「我睡不著,你說說話哄我睡覺吧?!?/br> 陳謙和終于破顏而笑,「要不我抓隻蟲子進來陪你睡?」 江川抬手就拍了陳謙和一下。陳謙和笑完才緩緩道:「你說你修得了機器,創(chuàng)得了業(yè)績,怎么就怕狗又狗蟲子呢?」 順著陳謙和的話,江川的眉毛一會兒起角一會兒放平。 「沒跟你一起生活前還真沒發(fā)現(xiàn)你這一面。」 「還有呢?」 「你比我想像中要更公私分明,你平時都很隨和啊,所以我以為你不會在意客人的餐費,但是你默默提了幾次?!?/br> 陳謙和說著現(xiàn)實與想像中不同的江川,沒發(fā)現(xiàn)躺在旁邊的人正注視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