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1 安穩(wěn)的假象
有的人習慣在極安靜的環(huán)境下睡覺,有的人則需要一點點噪音作伴。江川不能被歸納為這兩種人之一,他屬于任何情況下都能睡著的人。昨晚他破天荒地睡得不安穩(wěn),今天天還沒亮就醒來了。他試著閉眼繼續(xù)睡,但心悶的感覺把他趕下了床。 太陽的臉埋在地平線下,馀光照出天空一片白肚皮。江川站在天臺上能隱隱約約看見周圍的環(huán)境。那兩盆生菜長得比掌心要大一些,盆里的位置開始變得擁擠。他找來另一個長條盆,倒進泥土,把部分生菜移種到新盆里再澆點水。做完這些的時候太陽準備露臉,他失神的看了幾秒,忽然逃亡一樣逃離天臺。 下了樓梯江川聽見廚房里有聲響,是陳謙和在里面打轉。他沒問對方怎么起這么早,反倒是陳謙和有些窘澀地說:「睡不著,想找點事情做做。」 陳謙和在廚柜里取出一大袋黃豆,倒進一個盆子里放水泡著。 「做豆?jié){?」江川問。昨天才喝過。 「做豆腐。」陳謙和說。 「早餐吃嗎?」 「來不及,中午應該可以?!?/br> 飯桌上有新的檔案,兩人隨便吃了點早餐便開始工作。這次的住客看起來像是一對老夫妻。 楊二,男,退休。 雙人入住,房號101,入住6晚。 沒有注意事項和重要事項。 林思緣,女,退休。 雙人入住,房號101,入住6晚。 沒有注意事項和重要事項。 這是第一次遇上沒有注意事項和重要事項的住客。根據「退休」可以推斷住客都有點年紀。 樓下陳謙和的房間變成了兩位老人的房間?;舾裎执?梨舍對老人是十分友好的,房里有不少老人設施,例如廁所里在馬桶位置和淋浴間都有扶手,便于老人坐下起來和站立洗澡時借力。床頭位置和廁所里都有兩隻小雞模樣的軟膠玩具。陳謙和納悶怎么會有玩具時,江川伸手輕輕一拍小雞的頭,小雞從內里亮起柔和的黃光,原來是便攜式小夜燈,方便老人夜里起來照著路走動。床對面的小桌子上有一個水壼,應該是為了老人在房里有水喝,不用特地跑到廚房去倒水那么麻煩。要加水陳謙和和江川也可以幫忙。 陳謙和喃喃了一句:「這次應該穩(wěn)扎穩(wěn)打不會散了吧?」 黃豆泡到中午已經脹大而且軟了許多。陳謙和把豆子撈起來加水放攪拌機里打成漿。網上有許多大同小異的做豆腐的教程,陳謙和看了幾個,然后挑出每個教程中的優(yōu)點集合成一個他自己的食譜。豆子打一次漿后濾出豆渣,用豆渣加水再打漿取汁,把豆渣反覆攪拌打漿至顏色變得十分淺。 陳謙和期間忘了蓋攪拌機的蓋子,豆渣和水旋轉起來時少許豆?jié){飛濺到他身上,他趕緊停下機器把蓋子蓋好再啟動。江川用廚房紙巾給陳謙和印乾衣服,又擦乾凈琉璃臺。 豆?jié){打好了用鍋子煮。陳謙和趁豆?jié){沸騰之前用水兌開一點白醋。等豆?jié){燒開后把火調小,再倒入一些冷水防止豆?jié){溢出。豆?jié){會有一些浮沫,得用大勺把浮沫撈走。這時可以點豆腐了,把醋分次一勺一勺加入和攪拌。醋和豆?jié){里的蛋白質起作用,很快就產出一些細小的豆花。豆?jié){仍是乳白色,陳謙和繼續(xù)加醋,直到豆?jié){變得透明豆花擠滿一鍋才關火。 江川在一旁洗水果跟蔬菜,水果切丁蔬菜切絲,放在一個大碗里。之后在另一邊的爐子上用清水煮蝦子,煮好后剝殼放到蔬果堆里。他用醋、鹽、檸檬和黑胡椒做了醬汁淋到食材上。 陳謙和在洗碗槽里放了一個壓豆腐的盒子,鋪上一層布,再在鍋里濾出細碎的豆花放進盒子里,裹好布,用一個有重量的玻璃瓶壓在豆花上面,擠出里面的水份讓豆腐變結實。 等他忙完抬頭看時鐘已經過了午飯時間?!赴?,這么晚了,怎么辦?我還沒做午飯?」 江川端出一大碗色彩繽紛的沙拉,陳謙和眼前一亮。兩人似乎沒甚么胃口,吃得很慢。幸好沙拉清淡又酸甜可口,否則兩人可能就省下一頓午飯了。 陳謙和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草莓來吃,悶悶不樂地自責起來:「還以為很快就做好豆腐,結果連午飯都忘了做……時間沒算好……」 「計劃總是會有出狀況的時候,這不是甚么大事,別放心上?!?/br> 江川說了安慰的話但陳謙和沒有舒展開皺起的五官,嘴巴嚼著嚼著停下來忘了吞。江川把自己的草莓挑到陳謙和的碗里。 「你忘了做午飯,我?guī)湍阕?。你吃不完東西怕浪費,我?guī)湍愠?。你不會修電器,我?guī)湍阈蕖!?/br> 陳謙和看向江川。后者緩緩道:「不要害怕,不要擔心?!?/br> 陳謙和低頭在碗里戳來戳去,只露出頭頂給江川。江川摸不下手也低下了頭。忽然一隻隻蝦子跳進江川的碗里,他抬頭去看陳謙和,那人還是垂著頭,但手上的叉子不停歇地挑出蝦子放進他的碗里。 豆腐成形不用花很長時間,陳謙和把稍微涼下來的豆腐放進冰箱里保鮮。江川從天臺捧下來大盤子,在客廳里抓耳撓腮好一陣后,轉身到雜物室里找出一塊比盤子大的木板和幾個輪子。他敲敲打打了十幾分鐘做出一個滑板車,盤子放在上面剛剛好。他又做了個紙牌,上面寫著「請帶我到島上可以燒陶瓷的地方」。 狗現(xiàn)在看到紙皮類的東西已經萬分有自覺地低下頭,讓紙皮套到脖子上。江川把連著滑板的繩子放到狗的嘴巴里,拍拍狗屁股示意出發(fā)。 狗的頭上不再有小鳥。牠拉著滑板車慢慢地走著,遇見有坑或是有障礙物的地方就繞道而行,走一段路會停下來看看身后的盤子,沒問題再前行。 狗不需要人帶領,自己走到一家陶瓷店前蹲坐好。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訝異狗與大盤子的出現(xiàn),她抬起樹枝一樣的手臂把狗招進店里。婦人雖年老但行動仍然穩(wěn)健,她彎腰取下狗身上的牌子,牌子背面寫了江川燒盤子的請求,又讓好心人士寫下需要的費用他改天付上。老婦人從擺著各式各樣瓷器的架子上取了一個小碗,給狗倒了點水?;遘嚿系拇蟊P子被老婦人捧起來放到眼前,像鑒定寶物一樣端詳了許久。而后她在牌子上寫了幾個字,掛回狗脖子上。老婦人把盤子捧進了店后方,她出來時狗已經不見了,碗里的水也一滴不剩。 盤子的製作者把狗送出門后就坐在沙發(fā)上邊吃雪糕邊看電視,吃完了空杯放在茶幾上沒扔。 原本在一旁發(fā)呆的陳謙和用手肘碰了碰江川:「扔垃圾?!?/br> 江川點頭表示聽到了。十分鐘后,杯子還在茶幾上。江川的眼睛簡直黏在了電視上,眨也不眨。十幾分鐘前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此時蕩然無存。陳謙和挑起一邊眉毛,用力拍了一下江川的大腿。 「扔,垃,圾?!?/br> 江川這回動了,但眼睛還是離不開電視,一步十回頭地拿著杯子往廚房垃圾桶走。 早上錢奄喝完解酒湯就跟唐垣出門了。晚飯前唐垣給陳謙和打電話,興致高昂地說:「我跟錢奄買了很多小菜,你不用做飯啦!」 陳謙和想試試今天早上做的豆腐,他等錢奄和唐垣回來后做了澆汁淋到冰凍的豆腐上。澆汁是熱的豆腐是冰涼的,吃進嘴里冰熱兩種口感混合在一起,再喝一口酒,沒有人能忍得住不張大嘴巴嘆氣。唐垣買回來的小菜真的很多,有炸的有滷的有蒸的有烤的,差不多把東西南北各式烹飪方法的小菜都搜刮回來了。 「你是一天內把全國走了一遍嗎?」陳謙和吃著滷鴨翅問。 唐垣眼睛斜斜地看著他:「美食博覽會,有聽說過嗎?」 陳謙和吃得滿嘴油光:「我又去不了。」 飯桌上基本是陳謙和和唐垣你撓我一下,我撓你一下地聊著,氣氛融洽。江川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酒,臉上像抹了胭脂。他再要喝的時候被陳謙和攔住。 「你醉了?!龟愔t和說。 「哦,我醉了。」 江川的眼睛波光粼粼又朦朧,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的有醉意了,眨得又慢又媚。他慢動作放倒身子埋到桌子底下,躺到陳謙和的腿上。彈指間,他的眼神清澈明亮。 「這么無趣嗎?!固圃桓笨磻虻哪印?/br> 「總比咬人好啊。」陳謙和對錢奄說:「你第一天喝醉太可怕了?!?/br> 錢奄愕然,「我咬你了?」 陳謙和談「咬」色變道:「當時還以為要被你咬下一塊rou。」 錢奄握住陳謙和的手查看傷口,牙印子已經沒有了但還有淡淡的瘀青。倏然一隻手從桌子底下伸出來,拉下陳謙和那隻正在被查看的手藏到桌子底下。陳謙和感覺到自己的手在被一下一下地捏著玩。 錢奄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恰巧響起,他的眼睛染上柔色。 「字帖又練完了?明天回去給你買吧。」 他的通話都直奔主題,結束得也乾脆。一句話能說完的事情不會說兩句。 陳謙和等他掛斷電話后問:「你孩子多大了?」 錢奄懵了,「我沒有孩子?!?/br> 「???那剛剛誰給你打電話?」 「我男朋友。」錢奄皺起眉頭眼珠子來回移動,忽而抬起眉毛說:「他最近在練字?!?/br> 唐垣在一旁笑得肩膀不停抖動,不說話,即使這樣陳謙和仍然感覺到自己被取笑了。 「你是有多想組織家庭啊?!固圃罱K還是開了口。 「不是我想,只是慣性思維嘛,不是常說成家立業(yè)嗎?有了基本配套生活就比較安穩(wěn)吧。」 陳謙和剛說完,被藏到桌子底下的手沒有人捏著玩了。錢奄悶頭喝了幾杯酒,眼神開始迷糊,話也多了起來。 「安穩(wěn)都是假象,結了婚不一定不離婚,有了孩子他不一定聽話也不一定給你養(yǎng)老,哪一條路都不是必然會安穩(wěn)的,噢有了家庭還不一定有錢,哪里擔心得了這么多?」 唐垣在一旁拍手附和:「快,快點醒他這榆木腦袋。」 錢奄打了個酒嗝,用手托著因酒精而泛紅的臉頰說:「你父母沒問過你意愿就把你生下來了,誰都一樣自私?!盒㈨槨荒切┕夂每床粚嵱玫臇|西裝裝樣子就行了。他們要是想打斷你的腿你就跑快一點甩掉他們,自己賺錢過自己的生活?!?/br> 錢奄真的句句都離不開錢,他不應該叫「錢奄」,應該叫「錢眼」。 梨樹受不了錢奄這個俗人,抖了抖身上那些放緩生長的嫩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