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瘋狂的大cao場籃球賽，已經(jīng)過了兩個月半。

    開學(xué)在即。

    帶著筆電與新買的單眼相機，我穿著簡單的在臺北火車站門口等待著木桐杉學(xué)長的到來。他七月中就打電話給我過，是說住的地方他已經(jīng)「搞定」了。

    「搞定了？挺有效率的嘛！」楊緯人在高雄透過skype發(fā)話。

    回到自己老家后，我們廢材三人眾總算有辦法使用桌電了。木桐杉打給我的當天晚上，我們就在網(wǎng)路上開了視訊會議。

    「不愧是木桐杉?！惯_爺?shù)穆曇袈犉饋沓錆M肯定。

    「這么順利，這樣好嗎？細節(jié)我都來不及問……學(xué)長就掛電話了?！?/br>
    「真假？該不會找個包住宿的網(wǎng)咖后，就把可誠扔在那邊了吧？」楊緯皺眉。

    「不知道耶……但感覺木桐杉不是這樣的人?！惯_爺尋思。

    「你又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回應(yīng)。

    「我不知道，但他的風(fēng)評挺好的，聽說很照顧人！」達爺透過螢?zāi)豢粗遥骸缚傊蚁脒@件事情你是不會吃虧的，不過還是記得罩子放亮一點?！?/br>
    「如果真的不行再找我們?！箺罹暯由线_爺?shù)脑挕?/br>
    「有必要的話，我們會在自精樓弄個狗屋，收你當舍犬?！?/br>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襪靠！」我在電腦前大罵。

    約定好的時間到了，我望著陰沉的天氣與形形色色穿過車站大門的人們，偶爾會看幾眼躺在門邊紙箱上的游民，思索著這會不會是幾個禮拜后的自己將來。

    「可誠？張可誠！」一個隔著全罩式安全帽的聲音飄來。

    我側(cè)身一看，木桐杉跨在野狼機車上，雙腳一拖一拖的向我靠近。

    「學(xué)長！」

    「你的行李呢？」他看我一身簡便輕裝。

    「在男舍，儲物間，我東西不多，我想開學(xué)后，再去搬行李?！勾蟾攀翘o張了，我說話頓點很多。

    「喔……是這樣呀？上車吧！」學(xué)長伸手遞上一頂西瓜皮安全帽：「抱歉！我除了載我女友，比較少載別人的，備用的安全帽不怎么像樣！」

    我趕緊接過安全帽：「不會！沒事！謝謝學(xué)長！」

    一路上我跟學(xué)長鮮少說話，一來是對我來說對方幾乎仍是陌生人，二來是木桐杉騎很快，非常的快；他總能找到最適當?shù)能囬g縫隙快速飆過，就跟他打籃球過人一樣。就在我們騎過辛亥隧道之后，我留意到遭周的景物越加熟悉，我們似乎快要來騎到校園附近了。

    是學(xué)校附近的租屋嗎？我尋思著……

    我們在一翠綠感濃郁的社區(qū)停下。我跳下機車后，四周張望了一下，第一個判斷是：真是個有錢人住的地方。

    雅致的石磚行人街道、立于巷弄旁的麵包樹及松楓、零落散于古屋與高檔透天厝之間的咖啡屋，走近一看店外的菜單，最便宜的柳橙汁也要80塊錢。

    「可誠，這里、這里！」

    木桐杉指了指左前方的一處社區(qū)大樓。青田街，東方之星。我傻眼，學(xué)長到底是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住得起這種地方。

    我緊繃的跟在木桐杉身后，詫異社區(qū)警衛(wèi)見到他態(tài)度親切、笑容可掬。

    c棟。我與學(xué)長踏上電梯，他按了數(shù)字八。

    「學(xué)長……」我受不了了。

    「嗯？」

    「這里…是？」

    「?。⊥烁阏f，東方之星！挺有名的，這里就在學(xué)校附近，走路的話只要五分鐘左右，有健身房、游泳池，最棒的是還有社區(qū)籃球場喔！」木桐杉笑嘻嘻的推薦個沒完。

    我聽了心情沉重一拍，真的要住這里？房租一定是典型的「臺北價位」。

    學(xué)長沒注意到我的臉色，一個勁的說個沒完：「我有跟房東溝通過了，沒問題的！其實本來是不打算再多收房客的，但只要其他室友們同意的話就沒問題。放心吧！我房間夠大，裝你絕對裝得下！」

    聽到這里，我身軀一震。

    「房間夠大？學(xué)長！我們要一起住嗎？」跟木桐杉同居？我腦袋一個大空白，這劇情套路也太峰回路轉(zhuǎn)。

    只聽叮咚一聲，電梯門開。

    「是?。〔蝗荒?？」他態(tài)度理所當然的領(lǐng)著我步出電梯，我們駐足于一塊寫著「c-803」的牌子前。

    「我有跟大家講過了，今天所有人都會在家的，我們把事情一次解決吧！」

    木桐杉語氣頗為樂觀的按下電子鎖的密碼，門開。他率先走了進去，透過他高大的背影縫隙，我看到的是一個米白色的玄關(guān)，一旁的鞋柜擺了各式各樣的鞋子，機車雨衣及雨傘于另一邊也掛了一排。

    「都進來吧！」玄關(guān)深處，從客廳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脫鞋、過了玄關(guān)，我跟在木桐杉身后，踏進了c-803。

    這是一個十二坪大的大客廳。

    雅致的兩個長沙發(fā)座落在客廳一角，其中一側(cè)連接著落地窗，拉門外面是一個小陽臺。l字型的沙發(fā)之間是個長矮桌，長矮桌下是鋪滿整個客廳的暖地毯，地毯上散落幾個軟墊子。

    除了陽臺及出入大門，這大客廳四壁接著四個門，其中一個只有卡通圖案的門簾，透過縫隙看進去能知道是廚房，里面燈是開著的，還有影子晃動，顯然有人在里面。客廳另外有一整組嚇人的高檔木音響、貼墻的84吋液晶電視、一個公共落地置物柜、上層擺滿了cd、典藏dvd、雜志，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比如像是7-11點數(shù)能夠換到的小玩具。

    很快的，我就注意到沙發(fā)上坐著的兩個人。嗯……應(yīng)該是說，一位坐著，一位坐躺著。

    我觀察到其中坐著的那位外表中性。戴著耳環(huán)的他有著一頭整齊的黑色短發(fā)，而黑發(fā)尾部的下方，燙過的襯衫領(lǐng)口端著纖細十分的白頸。他有著一張很素白的臉；那張五官端正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就像一塊美玉一般，散發(fā)著令人無法靠近、無分男女的治艷氣息。

    坐躺著的那位很明顯的是名女性，她有著同樣的素白皮膚，一張白白的瓜子臉配上大大的眼睛正打量著我，漂亮十分的臉蛋……眉宇間透露著傲嬌的個性，瞧那穿著來看應(yīng)該仍是高中生無誤。

    她開口說話的時候，那雙馬尾發(fā)型會隨之晃動。

    「就是他？」

    「就是他?！鼓就┥嘉⑿Γ瑥慕锹淠昧藘蓚€短矮藤凳到長矮桌旁，踢開幾個軟墊子后坐下。我連忙跟了上去，坐在他旁邊的矮凳上。

    馬尾妹子再度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冷笑。

    「這是怎么回事？杉哥，這眼鏡仔你從哪里拎過來的？南陽街嗎？」

    「說話客氣點。」旁邊的黑短發(fā)開口。他的聲音極為低沉，有種沉穩(wěn)的磁性。原來他是個男的。

    「你好，我叫張楓，張飛的張、楓樹的楓?！苟贪l(fā)男淡淡的自我介紹。

    「學(xué)長你好?！刮医┯驳幕貞?yīng)問候。

    木桐杉大笑。

    「別叫我學(xué)長，我跟你是同屆的?！箤γ娴膹垪魑⑿?。

    我的臉一定紅了。

    木桐杉轉(zhuǎn)頭對我說：「別看他跟你一樣大，張楓他說起來，可算是我們的房東呢！咱們另外還有兩名室友。我的房間騰一騰的話，你搬進來應(yīng)該沒問題。」

    「有問題！」雙馬尾跳起身來。

    她俯視著我：「我反對！」

    「你反對?。俊鼓就┥嫉纱笾劬ν?，一臉怎么可能有人反對的詫異。

    張楓皺起眉頭，正要開口。突然一個身影穿過門簾從廚房步出。

    那人有著與木桐杉幾乎一樣的身高與寬闊的肩膀，他留漆黑的黑長發(fā)，穿著素色的居家白衣；那貼身衣料展現(xiàn)了他幾乎完美的身材曲線，說壯不會太壯、說結(jié)實不會太結(jié)實、一切剛剛好的線條都與木桐杉那完全壯碩運動風(fēng)的肌rou不同。

    怎么說呢……總之是不會有任何女生能挑出毛病的好身材。

    再來是他的臉，水藍的眼睛、輪廓很深，仔細看起來不像臺灣人；至少一定不純，但混了那一國的血，卻又說不上來，不過能肯定是張好看的臉。這張好看的臉原本應(yīng)該很英挺帥氣的，但他的神情、他的態(tài)度、他的氣質(zhì)，有著與張楓不同品種的距離感；那是張冰冷冷的面孔，那張面孔，彷彿只是觀望著眼前當下的任何事物，感受不到他對任何事物的關(guān)心在意，也感受不到任何自有情緒。

    高冷男手上端著長盤，盤上有茶，而且是冒著煙的熱茶。他將長盤擺在矮桌上，卻沒有拿起茶杯坐下，反而從褲子后側(cè)口袋拿出香菸與打火機，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子，到陽臺上，抽他的菸。

    隔著拉起來的落地窗，高冷男與客廳的我們?nèi)缤幵趦蓚€世界；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我們哪個人一眼。我看著那在抽菸的背影，感受到有種說不出來的迷人，以及孤獨。說不定，迷人的正是那份孤獨，因為那被自我封閉所涵蓋的孤獨姿態(tài)是如此的真實而自然，沒有任何裝模作樣的成份在里頭，因此讓人無法討厭；卻能引人窺探不止。

    我注意到剛才迅速坐下的雙馬尾看著陽臺看了許久，臉龐還泛起一陣紅暈，配上她那雪白的臉蛋，實在是好看得很。

    「我們的另一位室友，夏火?！箯垪魍颐蜃欤旖菐?。

    只見他動作俐落的倒了幾杯熱茶，自己捧了墨綠茶杯喝了起來。

    我點了點頭。

    這才發(fā)現(xiàn)張楓與夏火兩人距離感的差別，在夏火出現(xiàn)之前，我可能會認為張楓是個冷冰冰的人，但現(xiàn)在我才知道張楓不是冷冰冰的人，他只是一個什么都淡淡的人，在那淡淡之中，至少你是能感受到其中是有溫度的。還像個常人。

    雙馬尾把臉拉了回來，又指著我。

    「他要住進來？」

    「啊對了！為你介紹，這位是張琳，張楓的meimei?！鼓就┥枷袷窍肫鹗裁此频拈_口說道。

    張琳沒有理會木桐杉，她將灼熱的視線轉(zhuǎn)向張楓。

    「這件事還沒有確定?！箯垪鏖]著眼睛喝他的熱茶。

    「我只想知道憑什么！」

    張楓終于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的meimei，但眼神寒氣動人。

    張琳嘟起了嘴，改口。

    「我想知道為什么?！?/br>
    木桐杉笑道：「因為他缺地方住呀！」

    張琳爆炸。

    「缺地方??！這…這算什么理由?。槭裁此钡胤阶【湍芨銈円黄鹱?！那我也缺地方??！我也要跟你們一起?。　?/br>
    木桐杉被她嚇到了：「你…我記得你不是跟姑姑一起住嗎?。俊?/br>
    「我不管！為什么哥哥可以一個人住這邊！我就不行！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張琳持續(xù)暴走中。

    我慌了手腳，這輩子我還沒見過那個女生在我面前這樣抓狂。

    只見張楓把喝空的墨綠茶杯放下，咚一聲的落在矮桌上。這一聲說響也沒多響，但張琳卻閉上了嘴巴。

    張楓的表情還是很平淡，只見他雙手端起茶壺，倒茶、倒?jié)M，再把茶壺放下，雙手捧起了熱茶。這一切連續(xù)動作是如此的講究，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多馀，簡單俐落卻不失優(yōu)雅，并且在片刻之間，我們每個人不知為何都陷入了等待他開口說話的狀態(tài)。

    這真的是與我同輩的人嗎？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高度，而我意識到這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張楓喝了一口熱茶之后，緩緩說道。

    「你不能跟我們一起住?！?/br>
    雖然沒有很大聲，但卻一個字一個字的沒有妥協(xié)馀地。

    沒等張琳開口，張楓又道。

    「以前已經(jīng)說過了，女孩子是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的。況且房間已經(jīng)滿了?！?/br>
    張琳臉色鐵青。張楓繼續(xù)說道。

    「夏火與子凌住一間，桐杉沒意外的話會跟可誠住在一起?！?/br>
    張琳道：「還有你那間?。　?/br>
    「我那間如何？」張楓看著張琳。

    「我……我可以跟你住一間??！」張琳厚著臉皮說。

    張楓閉上眼睛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雙眼定定的看著張琳。

    大家都看得出來張楓臉上寫著三個字：你別想。

    張琳幾乎要哭了。

    她的任性寫在臉上，不知為何我突然會覺得，這位張琳同學(xué)平常在生活上一定很少遇過不順遂的事情，也一定鮮少遇過沒得商量的人。而至少，她還是有個能面對她沒得商量的人；像是，她的哥哥。只見張琳高傲的站了起來，一滴眼淚落到地毯上，她看著她哥哥的眼神彷彿想殺人。

    他們兄妹倆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持續(xù)的對峙著，感覺場面溫度持續(xù)高，木桐杉很識相的將他淡藍色的茶杯捧起，以防桌子被掀。而就在這緊繃的對持逼近一個臨界點時。

    張琳突然一把抓起書包，大步的走向玄關(guān)；頭也不回的。

    她就這樣走了。

    我聽到大門碰的一聲甩上，現(xiàn)場的溫度立刻回到適合人待的恆溫。

    木桐杉笑了幾聲：「你妹在我們這里，至少每次都是熱熱鬧鬧的?！?/br>
    張楓像是沒聽到這句話，還是喝他的茶。

    「讓你見笑了?！?/br>
    「不會！我……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但我想我是不能住這里了。」我弱弱的對張楓開口。

    張楓與木桐杉都抬起了眉毛。

    我想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全都說出來。

    「這邊很貴吧？」

    「喔？」

    「東方之星，這地方大家都是知道的。我是新竹人，隻身上臺北來唸書，雖然確實需要一個地方住……但，這地方我想不是我能負擔(dān)得起的。」

    話說完了，這就是所謂的不吐不快嗎？我心情舒坦多了。

    只見張楓與木桐杉愣了兩秒，然后都笑出聲來。

    「可誠老弟！你的擔(dān)憂我明白！但這你只管放心，房租什么的都好說，因為一切他說了算?！顾钢鴱垪鳎覄t呆住。

    張楓放下茶杯：「這里是我們家族的私人物業(yè)，我的親人主要都住在臺中，雖然臺北有其他親戚，但因為離學(xué)校比較近我才住在這里的?！?/br>
    頓了頓后，他再度開口：「雖然多少還是有些規(guī)矩，但原則上這里由我來管。這個地方，由我做主。」語畢，語調(diào)不重，但傳達的訊息已夠讓人明白。

    接著他望向木桐杉：「之前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了，其他人同意就沒問題?！?/br>
    木桐杉笑著說：「還其他人勒…還不就我們四個？我先問你，你同不同意？」

    張楓用一種「謹慎評估」的眼神看了我好一會兒，沒有答話。

    我開始緊張了，但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轉(zhuǎn)頭望向木桐杉，他似乎對于沒有回應(yīng)的張楓態(tài)度感到很滿意。

    「這件事要看大家的意見。」張楓閉上了眼睛，淡淡的說。

    「搞定了！學(xué)弟！這表示他挺你！」木桐杉轉(zhuǎn)向我，表情欣喜。

    就在這時，我聽見玄關(guān)處的大門再度被打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