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一件事。」

    『什么？』

    「你來報名的事情，有跟達說過嗎？」

    就杉所知，達并不是非常贊成meimei學表演藝術，老覺得那圈子太險惡，要是寶貝meimei被捲進去一定沒好下場。他每個月至少一次跟meimei一起吃飯，八成的原因是疼meimei帶她出來放風，兩成的原因是看她有沒有「變壞」，致亭每次講到學校里的八卦，達的反應一定是「你別去跟人家攪和」。要是讓達知道m(xù)eimei自己報名參加模特兒的徵選，他第一個反應必定是大發(fā)雷霆。

    可是──達的個性杉很清楚，要是現(xiàn)在不跟他說，之后被發(fā)現(xiàn)的話，達鐵定會大發(fā)雷霆，而且假如是之后被發(fā)現(xiàn)，程度應該還會加倍。更糟糕的是，致亭的目標是杉的畢業(yè)展作品，還是動態(tài)秀要用的，不被達發(fā)現(xiàn)的機率是零。也就是說，只有現(xiàn)在被罵，跟以后被痛罵，兩個選項而已。別的事情杉不擔心，就只有達的反應除外，因此，這個問題，他沒辦法不問。

    致亭的答案完全在杉的意料之內(nèi)。

    『沒有，我沒跟他說?！?/br>
    杉在電話這端重重地嘆了口氣，完全沒有遮掩：「為什么不跟他說？這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致亭的答覆毫不猶豫：『杉哥哥，你也知道我哥是什么個性，跟他講他一定會反對的，我怎么可能先跟他講！』

    「你們真不愧是兄妹……」

    『當然囉，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第二了解我哥的人?！恢峦ぶv得一派理直氣壯：『我連他會說什么都猜得到。我哥一定會說，應該好好的把書唸完學分修完畢業(yè)就好，畢業(yè)之前不要隨便跑去參加什么徵選之類的，要不就是不要去淌渾水?！?/br>
    「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想試試看！我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有權決定了吧！杉哥哥你知道嗎？你畢業(yè)之后，就會變成那種所謂的新銳設計師，到時候我一個沒名氣的小模，要穿你的作品，根本門都沒有。我只有這一次機會，哪有辦法考慮我哥講什么？』

    杉在電話這頭嘆了口氣。

    「致亭。我還是覺得，你還是先跟達說一聲吧……」

    『…………好啦，我會跟他說?！?/br>
    致亭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杉盯著進入待機模式的手機螢幕，咀嚼著致亭在最后的最后留下的長長沉默。

    他當然不是笨蛋，起碼沒有遲鈍到聽不出來致亭最后的那句話里面大概有八成是敷衍二成是無可奈何，正好就是叛逆期的少女在向嘮叨的監(jiān)護人抗議的樣子。聽她那樣說，顯而易見，假如杉沒有提出要求，恐怕至少在徵選結束之前，她都不會對達說半個字。她不是不知道哥哥擔心她，怕她半隻腳踩在龍蛇雜處的圈子里會出事，只是，名為「藍維杉」的這個誘惑距離她太近了，近得幾乎是伸手就抓得到，身為一個藝校學生，她完全沒辦法抗拒這個天大的好機會。

    就現(xiàn)實面而言，要是為了致亭將來的就業(yè)著想，杉不會反對讓她利用自己的名字跟作品。

    但事情牽扯到達的話，那就是另一個層次的問題。雖然這不過是校際合作，也不是真正的模特兒徵選，致亭不太可能因此被哪家經(jīng)紀公司挖角，但達目前還是致亭的監(jiān)護人，必須為meimei的行為負責，這就不是杉出面幫致亭講話可以解決的事情。依據(jù)杉對達的認知，假如他護著致亭，只會讓達更加憤怒。他會說「我的meimei，輪不到你來講話！」。

    但他也不能保持沉默。如果致亭刻意要瞞著哥哥，那至少該由他說出來。要是可能的話，希望不要讓達的怒火直接跟致亭的叛逆衝撞。最晚應該是要在下一次跟丁家兄妹吃飯的時候提一下。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清脆的「叮咚」，今天第二通電話，是院辦的助教。

    『蘇士嘉來院辦這邊抗議，說他那邊找不到他想要的模特兒，要求把填你第一志愿的人的報名表也給他挑?！?/br>
    杉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回答道「我知道這件事，他不久前才在研究室那邊跟我講了一次」。

    『你答應他了？』

    「不，我拒絕了。我跟他說我自己沒看完就給他，對報名者很失禮?！?/br>
    『我想也是?！?/br>
    「助教，剩下的你要讓他挑嗎？」

    『有填他第二志愿的我給他了，但他要求全部都要給他挑?！?/br>
    「這樣好嗎？」

    『廢話，當然不好。我當場是拒絕了，但我估計他應該還會再來要。』

    「助教，你覺得我是不是跟教授講比較好？」

    『我覺得你應該講。先不提講了有沒有用，但你總該反應一下。其他人跟我說你平常都讓他，畢業(yè)展可不能這樣?！?/br>
    蘇士嘉在服裝與造型設計組四年級全班所有人當中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這件事完全不是秘密。他的趾高氣揚主要來自于堪稱雄厚的家庭背景，簡稱為后臺。最近七時電視臺準備開拍一齣偶像劇，是由蘇士嘉的叔叔導演，廣電組有五、六個學生在那個劇組實習，偷偷流出傳言，看到導演要求服裝跟道具組要採用蘇士嘉的作品。賴琝芯從學弟妹口中得到消息，轉(zhuǎn)告姊姊，不要一天，這個八卦就傳遍服裝與造型設計組四年級全組，當然沒人笨到去跟蘇士嘉求證。

    人脈跟關係好當然讓蘇士嘉出盡鋒頭，這么好的機會──只要跟蘇士嘉好，就有希望拿到偶像劇的案子──不少同學都不會輕易讓它溜走，會選擇想辦法打進蘇士嘉所營造的小圈圈，以便攀上關係獲得工作；但也有人完全置身事外，像是賴橞芯。好在學校這個環(huán)境還不像業(yè)界或演藝圈，人脈或者關係尚且不是獲得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因此，儘管蘇士嘉老是鼻子抬得高高，對不聽從他命令的傢伙冷嘲熱諷，結果不理他的人還是不理他。

    杉則是另外一種形式，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種。大家都知道蘇士嘉在同學當中鋒芒畢露，沒有人特別去跟他競爭，唯獨杉除外。正如賴橞芯的形容，杉只要站在同學當中，就會成為斗牛前面的紅布，蘇士嘉會自動朝著杉衝撞上去。大部分時候杉都像斗牛士一樣，不跟蘇士嘉正面衝撞，為此還放棄掉好幾次院辦特別留給他的表現(xiàn)機會，助教在電話里的提醒，杉聽得懂，是很明顯的警告，說有些事情不能容讓。

    杉聽得懂。

    「我知道。」

    『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好了?！恢淘陔娫捔硪欢撕苊黠@地嘆了口氣：『記得去跟教授說。我還是會幫你留下你的份，另外我找時間跟系主任報告一下。關係到畢業(yè)成績還有你將來留學的成績，還是慎重一點好?！?/br>
    「知道了，謝謝助教?！?/br>
    電話掛斷了，杉握著手機，背脊挺得直直的站著，視線又回到「睡蓮」上面。

    他幾乎已經(jīng)可以看見致亭穿上這件作品的模樣，同時，很遺憾的，還看得到達充斥不滿與責難的表情。

    更糟的是，他的預感在兩星期后準確命中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