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在電梯門外停下腳步，環(huán)視四周。

    歐氏總部大樓一樓的電梯廳，地板和墻壁用的都是打磨光滑的花崗巖，每天都有人打掃，擦得乾乾凈凈還發(fā)亮，杉還能在墻壁地面上隱約看見自己的倒影。

    電梯廳墻上的掛鐘標示出時間，早上十一點。不是正確的上班時間。杉并不是個能夠恪遵朝九晚五原則的上班族，跟這棟大樓里絕大多數(shù)的員工都不一樣，因此，目前，整個電梯廳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杉站在電梯門前，眼望四部電梯當中離他最近的一部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又關(guān)，往上的箭頭消失，卻沒有伸手去按。他下意識地伸手移動掛在左肩的黑色軟背包，從背在肩后改成以左臂夾住。里面裝的是他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素描簿和鉛筆。手機在他夾克的內(nèi)側(cè)口袋，現(xiàn)在還在微微震動，提醒他早上十一點十五分的設(shè)計會議。

    但杉還是沒有移動腳步，也沒有去按電梯，相反地，他將空著的右手按上夾克的外側(cè)，隔著布料感受手機的震動。從今天清晨，它的震動就沒有停過，每隔幾分鐘就來一次，除了有幾次是鬧鐘之外，大多都是郵件或者line簡訊進來的通知。公司內(nèi)部交換的郵件副本都會給杉，九成他是不看的，可是今天收到的訊息，他無法直接刪掉。

    「……我知道沒有益處。但是，我沒辦法不管。」

    他的自言自語才剛說出口，四部電梯當中離他最遠的一部就在下一秒抵達一樓，發(fā)出清脆的「叮咚」聲。有人從里面出來。

    杉沒有回頭去看出來的人是誰，可是就算他連頭都沒轉(zhuǎn)，依然無法阻止聲音從斜后方傳來：「咦，等一下，我好像看到熟人?！?/br>
    這個聲音，杉五年沒有聽見過，然而音質(zhì)或者語氣，乃至于音調(diào)，他都記得，從來沒有自記憶中消褪過。對方的皮鞋發(fā)出「喀、喀」聲響朝他接近，杉撇過視線，在半空中和他預料當中的人物的目光撞個正著。

    「哦，果然是你，我的老同學。」

    蘇士嘉瞇起眼睛，嘴角只有一邊上揚，剪得短短的黑發(fā)有幾綹漂成了銀色，垂在前額，與身上整套訂製西裝非常相襯，整個人顯現(xiàn)出人生勝利組的氣勢，與只穿著黑色夾克、淺藍色襯衫與灰藍色單寧長褲，衣著打扮毫無「正式」可言的杉形成強烈的對比。

    「好久不見，你從美國回來，怎不跟大家說？」

    「……有必要嗎？」

    「怎么沒有，大家揪團吃個飯呀。」

    「那倒是沒必要?！股既匀粵]有轉(zhuǎn)身，以轉(zhuǎn)頭向后的姿勢對著蘇士嘉：「再說，就算我什么也沒講，你不也早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我今天早上出門前才看到一篇發(fā)表在論壇上的文章，寫的是今年春季的新設(shè)計。」杉無視于蘇士嘉瞬間吊起雙眉的反應(yīng)，淡淡地繼續(xù)：「我整篇看完，覺得寫得還不錯，很感謝他們報導我設(shè)計給亞莎小姐和亞莉小姐的『珍珠淑女』?！?/br>
    「我沒看。有什么問題嗎？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

    這次換杉掛上微笑：「哦，是因為我看到旁邊有我老同學正準備發(fā)表的最新作品，而且很令我驚訝的是，整體的設(shè)計感非常的像。」

    蘇士嘉的聲音低了八度：「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變了不少。比方說，我看到你已經(jīng)不把頭發(fā)染成金色了?！?/br>
    蘇士嘉的表情瞬間扭曲，但立刻就控制住脾氣，伸手攏起精心梳理的前發(fā)，再度掛上淺笑：「是我的新路線。在你看來如何，我們的高材生？」

    「我不是專業(yè)的造型師，沒辦法給你評語，不過作為你的同學，我倒是覺得漂成銀色還滿適合你的，看起來遠比我成熟得多?！?/br>
    蘇士嘉偏過頭，細長的眼睛將杉從頭打量到腳，從杉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右手，握著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一副脾氣就要發(fā)作的樣子。理智告訴他說，現(xiàn)在是退場的時候了，他留在電梯廳里只是因為今天早上公司內(nèi)部信件里寄來那篇捏造的文章，告訴他說他這位老同學還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罷了。

    離他最近的電梯還在等他，但被惹惱的蘇士嘉顯然更沒有打算放他走，他朝杉的方向又邁近一步。

    「你不要因為出了一次風頭就太得意忘形！連正面看人都──」

    他尖而高、充滿憤怒的聲音在中途被打斷，一輛轎車停在門外，亞莉穿過玻璃旋轉(zhuǎn)門走進電梯廳。

    「哈囉，維杉?！?/br>
    「午安，亞莉小姐?！?/br>
    「你還知道該跟我說午安而不是早安?！箒喞蛏焓峙呐纳嫉募绨?，聲音中含著爽朗的笑意，瞪著蘇士嘉的眼睛卻完全沒有笑?！傅入娞輪幔俊?/br>
    「剛好來了?！?/br>
    「運氣不錯?！箒喞蛏焓职措娞?，門在她和杉面前打開。「抱歉沒時間讓你跟老同學敘舊，畢竟等一下要開會，要是遲到，我們鐵定會被致達給打死?！?/br>
    「說的對，他很可能會把我從會議室的窗戶丟出去?！?/br>
    杉跟在亞莉后面進了電梯，電梯門關(guān)上之前還看見蘇士嘉冷冰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