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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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出,朝堂上一片嘩然。 吳太師子嗣不豐,除了宮中的吳貴妃以外,便只得吳繼康這么一個老來子,此次冬試吳繼康也確在其中。 吳繼康在夤夜司中五日,吳太師拖著病軀日日入宮,沒見到官家不說,還在永定門跪暈了過去。 第六日,吳繼康親手所寫的認(rèn)罪書被韓清送至官家案頭,但官家卻不做表態(tài),反而是令諫院與翰林院的文官們聚在一處議論吳繼康的罪行。 “孟相公,那群老家伙們都快將金鑾殿的頂兒都給掀翻了,您怎么一句話也不說?。抗偌铱戳四脦籽?,您還在那兒裝沒看見?!?/br> 中書舍人裴知遠(yuǎn)回到政事堂的后堂里頭,先喝了好大一碗茶。 “太早了。” 孟云獻(xiàn)靠坐在折背椅上,“你看他們吵起來了沒?” “那倒還沒有。” 裴知遠(yuǎn)一屁股坐到他旁邊。 “那不就得了?”孟云獻(xiàn)慢悠悠地抿一口茶,“沒吵起來,就是火燒得還不夠旺?!?/br> “您這話兒怎么說的?”裴知遠(yuǎn)失笑。 孟云獻(xiàn)氣定神閑,“現(xiàn)今他們都還只是在為倪青嵐的這個案子鬧,不知道該不該定吳繼康的罪,如何定罪,只要還沒離了這案子本身,咱們便先不要急,就讓蔣御史他們?nèi)ゼ卑??!?/br> —— 得知吳繼康認(rèn)罪的消息時,倪素正在苗太尉府中看望蔡春絮夫婦,苗易揚(yáng)又進(jìn)了一回夤夜司,出來又嚇病了。 “那吳繼康就是個瘋子?!?/br> 苗易揚(yáng)裹著被子,像只貓似的靠著蔡春絮,“我那天出來的時候瞧見他了,倪小娘子,他還笑呢,跟個沒事人似的,笑得可難聽了……” “阿喜meimei,你快別聽他胡說。” 蔡春絮擔(dān)心地望著倪素。 倪素握筆的手一頓,隨即道,“這副方子是我父親的秘方,二公子晚間煎服一碗,夜里應(yīng)該便不會驚夢抽搐了?!?/br> “快讓人去抓藥。” 王氏一聽倪素的解釋,她想起自己上回另找的醫(yī)工看了這姑娘的方子也說好,她面上便有些訕訕的,忙喚了一名女婢去抓藥。 苗太尉并不在府中,聽說是被杜琮氣著了,苗太尉本以為杜琮是感念自己曾在他護(hù)寧軍中做過校尉,所以才幫他撈人,哪知那杜琮根本就是借著他的兒子苗易揚(yáng)來欲蓋彌彰。 苗太尉氣不過,稟明了官家,親自領(lǐng)兵四處搜尋杜琮的下落。 “阿喜meimei,不如便在咱們府中住些時日吧?我聽說南槐街那兒鬧流言,那些鄰里街坊的,對你……” 蔡春絮親熱地攬著倪素的手臂,欲言又止。 “這幾日醫(yī)館都關(guān)著門,他們便是想找由頭鬧事也沒機(jī)會,何況還有夤夜司的親從官在,我沒什么好怕的?!?/br> 阿舟母親的事這兩日被有心之人翻出來在南槐街流傳著,夤夜司雖早還了倪素清白,卻仍阻止不了一些刻意的污蔑,甚至還出現(xiàn)了倪素是因與夤夜司副尉周挺有首尾才能好端端地從夤夜司出來的謠言。 背后之人的目的,倪素并不難猜。 無非是想逼周挺離她遠(yuǎn)一些,最好將守在她醫(yī)館外面的人撤了,如此才好方便對她下手。 蔡春絮想說很多安撫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她看著倪素越發(fā)清瘦的面龐,卻只輕聲道:“阿喜meimei,你別難過……” 倪素聞言,她對蔡春絮笑了笑,搖頭說:“我不難過,蔡jiejie,我就是在等這樣一天,吳繼康認(rèn)了罪,他就要付出代價。” “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里等,我要等著看他,用他自己的命,來償還我兄長的命債?!?/br> 倪素忘不了, 忘不了那天自己是如何從夤夜司中接出兄長的尸首,忘不了那天周挺對她說,她兄長是活生生餓死的。 她總會忍不住想,兄長死的時候,該有多難受。 只要一想到這個, 倪素便會去香案前跪坐,看著母親與兄長的牌位,一看便是一夜。 “希望官家盡快下令,砍了那天殺的!” 蔡春絮想起方才自家郎君說的話,那吳繼康進(jìn)了夤夜司竟也笑得猖狂不知害怕,她不由恨恨地罵了一聲。 離開太尉府,倪素的步子很是輕快,爛漫的陽光鋪散滿地,她在地上看見那團(tuán)瑩白的影子,自始至終,都在她的身邊。 回到南槐街,倪素看見幾個小孩兒聚在她的醫(yī)館門前扔小石子玩兒,她一走近,他們便作鳥獸散。 周遭許多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竊竊私語從未斷過,她目不斜視,從袖中取出鑰匙來開門。 躲在對面幌子底下的小孩兒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即咧嘴一笑,將手中的石子用力丟出去。 瑩白的光影凝聚如霧,轉(zhuǎn)瞬化為一個年輕男人的頎長身形,他一抬手,眼看便要打上倪素后背的石子轉(zhuǎn)了個彎兒。 小孩兒看不見他,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被飛回來的石子打中了腦門兒。 “哇”的一聲,小孩兒捂著腦袋嚎啕大哭。 倪素被嚇了一跳,回頭望了一眼,那在幌子底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兒便好似驚弓之鳥般,一溜煙兒跑了。 “難道他看見你了?”倪素摸不著頭腦,望向身邊的人。 徐鶴雪只搖頭,卻并不說話。 天色逐漸暗下來,倪素在檐廊底下點(diǎn)了許多盞燈籠,將整個院子照得很亮堂,徐鶴雪在房中一抬眼,便能看見那片被明亮光影映著的窗紗。 一墻之隔,徐鶴雪聽不到她房中有什么動靜,也許她已經(jīng)睡了,她今夜是要睡得比以往好些吧? 她等了這么久,兄長的案子終于看到了曙光,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大石,是不是也終于放下了? 徐鶴雪坐在書案前,望著那片窗紗,又倏爾低眼,看著案前的賬冊。 “徐子凌?!?/br> 忽的,他聽見了隔壁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她的步履聲,幾乎是在聽到她這一聲喚的剎那,徐鶴雪抬眼,看見了她的影子。 “我睡不著?!?/br> 倪素站在他的門外,“我可不可以進(jìn)去待一會兒?” “進(jìn)來吧?!?/br> 徐鶴雪輕聲說。 倪素一聽見他這么說,便立即推門進(jìn)去,滿室燈燭明亮,他在那片光影里坐得端正,一雙眸子朝她看來。 “你還在看這個啊?!?/br> 倪素發(fā)現(xiàn)了他手邊的賬冊。 “嗯?!?/br> “那你有看出什么嗎?” 倪素在他身邊坐下。 “杜三財多數(shù)的錢財都流向這里……”徐鶴雪修長的手指停在賬冊的一處,卻不防她忽然湊得很近,一縷長發(fā)甚至輕掃過他的手背,他一時指節(jié)蜷縮,忽然停住。 “滿裕錢莊?!?/br> 倪素念出那四個字。 徐鶴雪收回手,“嗯”了一聲。 “那我們要去滿裕錢莊看看嗎?”倪素一手撐著下巴。 “不必,這本賬冊,我想交給一個人?!?/br> 徐鶴雪望向她的側(cè)臉。 “誰?” 倪素的視線從賬冊挪到他的臉上。 “御史中丞蔣先明?!?/br> 這幾日,徐鶴雪已深思熟慮,這本賬冊雖記錄了杜三財?shù)亩鄶?shù)銀錢往來,但其上的人名卻甚少,甚至多充以“甲乙丙丁”,單憑徐鶴雪自己,他早已離開陽世多年,并不能真正弄清楚這些甲乙丙丁到底都是誰,但若這賬冊落入蔣先明之手,那個人是絕對有能力將杜三財?shù)倪@些舊賬查清楚的。 “可你怎么確定,他一定會查?” 倪素問道。 “他會的?!?/br> 徐鶴雪的睫毛在眼瞼底下投了一片淺淡的影。 杜三財當(dāng)年究竟因何而逃脫貽誤軍機(jī)的罪責(zé),他又究竟為何十五年如一日的給這些不具名的人送錢,只要蔣先明肯查,便一定能發(fā)現(xiàn)其中端倪。 “那我們不如現(xiàn)在就去?!?/br> 倪素忽的站起身。 徐鶴雪抬眸,對上她的目光。 此時月黑風(fēng)高,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好時候,倪素裹了一件披風(fēng),抱著徐鶴雪的腰,頭一回這樣直觀地去看云京城的夜。 他即便不用身為鬼魅的術(shù)法,也能以絕好的輕功躲開外面的夤夜司親從官,帶著她悄無聲息地踩踏瓦檐,綴夜而出。 夜風(fēng)吹著他柔軟的發(fā)絲輕拂倪素的臉頰,他的懷抱冷得像塊冰,倪素仰頭望著他的下頜,一點(diǎn)也不敢看檐下。 蔣府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枝繁葉茂,他們棲身檐瓦之上,便被濃蔭遮去了大半身形。 蔣先明在書房里坐了許久,內(nèi)知進(jìn)門奉了幾回茶,又小心翼翼地勸道:“大人,夜深了,您該休息了?!?/br> “奏疏還沒寫好,如何能休息?”蔣先明用簪子撓了撓發(fā)癢的后腦勺,長嘆了一口氣。 “大人您平日里哪回不是揮筆即成?怎么這回犯了難?” 內(nèi)知心中怪異。 “不是犯難,是朝中得了吳太師好處的人多,官家讓他們議論定罪,他們便往輕了定,這如何使得?我得好好寫這奏疏,以免官家被他們?nèi)詢烧Z蒙蔽了去?!?/br> 蔣先明想起今日朝上的種種,臉色有些發(fā)沉。 后腰有些難受,他喝了口茶,索性起身,打算先去外頭透口氣。 書房的門一開,在檐上的倪素便看見了,她拉了拉徐鶴雪的衣袖,小聲道:“他出來了?!?/br> 書房里出來兩個人,一個微躬著身子,一個站得筆直,正在檐廊底下活動腰身,倪素一看便猜到誰才是蔣御史。 “你看不清,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