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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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諸般情義,死生師友,他珍之重之,不敢以殘魂之身毀之,所以他寧愿在這個陽世里,一個人走一條路。 “遇見你時,我想過要見他?!?/br> 徐鶴雪沉默半晌,才輕聲道:“可是倪素,我又想,他們未必會想見我?!?/br> 其實(shí)他的這句話聽起來一點(diǎn)也不難過,他的語氣平靜到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但倪素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為什么會不想見? 因?yàn)樗廊ナ畮啄辏瑹o人祭奠? 倪素心中覺得,他心中緊緊記掛的情義對他卻似乎太絕情了,從他這個人離開這個人世,便好似所有的人和事都與他割席。 “可是,” 倪素握緊他的手,滿天的雪花如塵輕拂面頰,她一步一步地帶著他走到巷口那片暖黃的光影底下,不遠(yuǎn)處熱鬧的聲音變得離他們很近,“可是我總覺得,你不應(yīng)該被如此對待。” 第48章 采桑子(五) 元宵夜瓦子中的事過去才三日, 蔡春絮便親自來南槐街邀請倪素去太尉府中飲宴。 除卻苗太尉那位身為殿前司都虞侯的長子苗景貞還在宮中當(dāng)值,太尉府這一家人也還算齊整。 苗太尉在席上并不怎么說話,只等宴畢, 他才尋了個由頭請倪素在亭中小坐,他如今剃干凈了胡須, 人看著比以往更精神了些,“此事阿蔡與我夫人都不知曉,所以席上我并未向倪姑娘你敬酒?!?/br> 他從爐上提來一只壺, 倒了一碗熱茶遞給倪素。 “太尉大人不必如此,我當(dāng)初能提早從夤夜司中出來, 也要多謝二公子與蔡jiejie, 后來又在您府中叨擾多日, 正不知如何報答。”倪素捧來茶碗, 笑著說道。 “你家對阿蔡家有恩,阿蔡又是嫁到咱們家的,這對咱們來說都是一樣的,”苗太尉坐下去,雙手撐在膝上,“元宵那日, 倪姑娘是去瓦子里玩兒的?” “是, 我來云京這么長一段日子,還從沒真正瞧過云京的繁華, 我聽說瓦子里熱鬧,便去看看?!?/br> 倪素回答。 苗太尉點(diǎn)點(diǎn)頭, “咱云京的繁華熱鬧, 又豈止是瓦子那一處,只是不知倪姑娘你還要在云京待多久?” 今夜雖未落雪, 但夜里仍寒,倪素手掌緊貼瓷碗,“應(yīng)該,還要長住?!?/br> “我還以為,倪姑娘不會想要再待在此地了?!?/br> 苗太尉眼底含笑。 “是不想,但我不能因?yàn)槲业牟幌耄鴹壱蝗瞬活?。”倪素吹著碗沿的熱霧,抿了一口熱茶。 “倪姑娘說的是?” 倪素知道苗太尉是想起了那日在瓦子里他曾瞧過一眼的背影,她搖頭,“一個在我來京路上幫助過我的人。” 她低垂眼簾,地面一團(tuán)淡白的影子浮動。 “倪姑娘留在這里也好,若覺一個人冷清,也可以來太尉府與阿蔡作伴,”苗太尉說著,到底還是忍不住問出聲,“只是我很想問姑娘,當(dāng)日在瓦子里,與姑娘為伴的那位公子是誰?” 一連三日,苗太尉每每想起那道背影,總覺得十分熟稔。 “其實(shí),我與他并不相識。” 倪素說。 “不相識?”苗太尉輕皺了一下眉。 “當(dāng)日我在瓦子中見到您,便想上前與您說兩句話,豈知沒走幾步便被他叫住,是他告訴我您或?qū)⒂形kU,讓我?guī)闫饋怼!?/br> “瓦子里樓上樓下的那么多人,他又如何知道你與我相識,必是向我而來?”苗太尉面露疑惑。 “我其實(shí)也想問太尉,他難道是與您相熟的人?我伸冤的事在云京鬧得翻沸,又與您家走得近,難道他此前便識得我?” 倪素這一番反問,倒令苗太尉有點(diǎn)愣住了,他竟也順著她的話頭思索起來,眉心擰成川字,半晌,他煩躁地抹了一把臉:“他媽……” 余下的話還沒出口,他抬頭對上倪素的目光,訕笑一聲,“倪姑娘見諒,我是個粗人,這些渾話說慣了……” 倪素忍笑,搖頭。 “姑娘可知,那雅室里等著我的是什么人?” “當(dāng)日您與蔣御史趁亂離開時,我也出了瓦子?!蹦咚毓首鞑恢?。 “是胡人。” 苗太尉的神色嚴(yán)肅許多,“若那時我真去了,只怕如今我全家都要被送到夤夜司獄中刑訊?!?/br> “雖不知那公子到底是何人,但他與你都幫了我很大一個忙,我猜,他若不是事先知情,那么,應(yīng)該便是一個上過戰(zhàn)場的武將?!?/br> 苗太尉下意識地想摸一把胡須,卻只摸到自己光禿禿的下巴,“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對胡人那般了解?” 武將。 倪素聞言卻有些發(fā)怔。 她想起徐子凌的手,她見過那雙手握筆,見過那雙手翻書,也見過他握劍,但她常常會忘記,他原也有鋒利如刀刃般的底色被收斂于那副清癯端方的表象之下。 正如苗太尉所言,他是那么了解胡人。 知道胡人佩刀的習(xí)慣,知道胡人行走的姿儀,知道胡人的草場有多遼闊,牛羊有多難得……就好像,他真的去過那里似的。 “也許吧?!?/br> 最終,她輕聲回應(yīng)苗太尉。 若那胡人還活著,少不得還要咬住苗太尉不放,幸而那年輕公子對那八人都下了死手,以至于八具尸體抬進(jìn)夤夜司,夤夜司使尊韓清卻什么也查不下去。 苗太尉今日借蔡春絮之名請倪素前來,便是想知道當(dāng)日助他逃過此劫的人究竟是誰,哪知道這番話談下來,他是越發(fā)糊涂了。 夜已深,苗太尉也不好再留倪素,請二兒媳蔡春絮將人送走后,他一個人又在亭中坐了一會兒。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攜帶一身寒氣從宮中回府,一身甲胄還未脫,見父親在亭中獨(dú)飲,他走上前才發(fā)現(xiàn)苗太尉往嘴里灌的哪里是酒,分明是茶。 “……爹,倪小娘子如何說的?”苗景貞解下佩刀放到桌上,一撩衣擺在苗太尉對面坐下。 “她說與那人并不相識?!?/br> 苗太尉吐了茶沫子,“要說她說了謊,可她又何必說謊哄騙我?” “丹丘意欲增加歲幣,您才上了拒絕給丹丘歲幣,并主戰(zhàn)的奏疏,想不到立刻便有人借小叔之事,引您上鉤,”苗景貞的臉色有些不好,“還是用一個胡人來加罪于您,這是存心侮辱您?!?/br> “還望爹往后三思而后行,不要聽見小叔的名字便什么也不顧?!?/br> “還不是因?yàn)樾胖刑峒傲擞褐莸氖拢阋仓滥阈∈迨撬涝谟褐?,可我?dāng)時身受重傷不在邊關(guān)……” 苗太尉一改平日里那般爽朗的模樣,顯露出幾分沉郁,“景貞,你小叔死的時候,才二十來歲,連媳婦兒都沒娶呢,我如今倒是有你們兩個兒子,還有兩個兒媳在,可他的尸骨卻被胡人的金刀砍得什么都不剩,我如今,也僅能給他立一個衣冠冢。” “就因?yàn)樗蛠淼男派险f小叔之死另有內(nèi)情,您便亂了方寸么?” 苗景貞無奈,“爹,當(dāng)年的軍報還在,那些從雍州回來的官員也都在,便說那蔣御史,他也是從雍州回來的官員中的一個,誰都知道,當(dāng)年丹丘將領(lǐng)蒙脫以青崖州徐氏滿門性命相要挾,使罪臣徐鶴雪領(lǐng)三萬靖安軍投敵,而蒙脫出爾反爾,將徐鶴雪的三萬靖安軍屠戮于牧神山,若非小叔以命死守雍州城,只怕等不到援軍,雍州城這個軍事要地,便要落入丹丘胡人之手了?!?/br> “徐鶴雪”這三字從苗景貞口中說出,苗太尉的臉色立即陰沉下去,他一手攥著茶碗,竟生生將其握成了一把碎瓷片。 “老子……” 苗太尉啞聲,“老子當(dāng)年若早知他是這么一個沒血性的人,就該讓他滾回云京,何如由他……貽害大齊?” 若在云京,他也許還能做他的少年進(jìn)士。 身在廟堂,也比身在沙場要好, 至少不必在風(fēng)沙血影里迷失自己,從天之驕子,到一敗涂地。 天色濃黑如墨,點(diǎn)綴幾顆疏星。 倪素入太尉府中時天還未暗,因此她手中此時提著的這盞燈也不是自己點(diǎn)的,她穿過熱鬧的街市,走到無人的靜巷,一直有淡霧輕拽她的衣袖。 她蹲下身,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打開燈籠,將里面的蠟燭吹熄,又重新點(diǎn)燃,一捧火光搖搖晃晃,倪素抬起頭,看見不遠(yuǎn)處有個小孩兒在家門口歪著腦袋看她怪異的舉動。 那個小孩兒忽然朝她露齒一笑,隨即將手中的雪球拋向她。 然而雪球沒有砸到她便被淡淡的寒霧化成細(xì)碎的雪粒子落在她的腳邊,那小孩兒瞪大雙眼,像見了鬼似的,轉(zhuǎn)身被門檻一絆,栽進(jìn)了院門里,發(fā)出嘹亮的哭聲。 倪素忍不住笑起來。 “徐子凌,你會嚇人了?!?/br> 她說。 淡霧輕拂她的袖邊,化為一道頎長的身影,他是依附著她的,從頭到尾。 他不說話,一雙眼睛靜默地看著她。 倪素提著燈站起身,“我們回家?!?/br> 似乎“回家”這兩個字總能為他找到一絲有溫度的歸屬感,倪素每回這樣說都能在他宛如嚴(yán)冬般凋敝的眼底發(fā)現(xiàn)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他總會在這樣的時候,顯得很順從。 所以她也很喜歡這樣和他說話。 其實(shí)讓這樣一個久離人世的鬼魅感到開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倪素總是想這么做。 兩人并肩走過那間有哭聲的宅院,聽到里面小孩兒抽抽噎噎的,還在和娘親叫嚷著有女鬼。 倪素又笑出聲。 “你還痛不痛?” 徐鶴雪有些不自在。 倪素身上的傷還沒將養(yǎng)好,那日在瓦子里又扯到了后腰的傷處,這幾日又有些難捱,但她搖頭,“已經(jīng)不是很疼了,我每日都有用藥的,你放心,我自己便是醫(yī)工,我都知道的?!?/br> “嗯。”他應(yīng)聲。 “我與苗太尉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倪素問他。 “聽見了?!?/br> “你覺得我說的有錯處嗎?” “沒有,你答得很好?!?/br> 徐鶴雪話音才落,倏爾想起她與苗太尉說的那句“不愿因我的不想,而棄一人于不顧”,他走在她所持的燈影里,忽然又道:“倪素,我雖不記得從前的許多事,但我想,我曾經(jīng),一定從未遇見過你這樣的姑娘。” 倪素一頓,抬眸望他:“我……是什么樣的?” “敢于存志,不以艱險而生憂懼,不以世俗而畏人言,”徐鶴雪停下步履,迎向她的目光,“你是值得人敬佩的女子。” 不因他鬼魅之身而對他避之不及,愿意暫且留在這個地方以成全他的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