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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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入城為知州第一件事,便是成全歷經慘烈戰(zhàn)事后,死里逃生的邊城百姓以極刑處置叛國罪臣的心愿。 官家的敕令只言死罪,而蔣先明從民愿,監(jiān)斬凌遲。 徐鶴雪其實并不知此人以前長的是什么模樣,因為那時在刑臺之上,他雙目已被胡人的金刀所傷,并不能視物。 他只能聽得見此人的聲音,有力,憤慨。 “世人皆知,” 徐鶴雪聲線冷靜,“你蔣御史最不愿辜負民意,他們視你為可達天聽的喉舌?!?/br> “僅此而已?!?/br> 爐上的茶水又翻沸了起來,簾子后傳來幾聲女子的輕咳,徐鶴雪立時回神,他一手撐在桌案上,艱難地站起身,倒了一碗熱茶走到內室里去。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倪素的鼻音有點重,接來他遞的茶水抿了一口,干澀的嗓子才好受些。 “不算久。” 徐鶴雪搖頭。 他接了她遞回的茶碗,將其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倪素揉了揉眼皮,她始終注視著他,即便他很多的時候都沒有什么過多的神情,可她仍舊覺得昨夜與他砸雪團玩兒的那點開心,已經被他深重的心事消磨干凈了。 “我睡著的時候,你坐在那里的時候,在想什么?” 她試圖觸碰他的心事。 徐鶴雪一頓,他回過身,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雙眼。 她一副病容,卻趴在床沿,認真地關心起他。 徐鶴雪喉嚨發(fā)緊,昨夜回來后,他又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想起老師素來板著一張臉,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便是這樣的老師,卻在得知他進士及第的當夜,欣喜得難以安睡,更寫下一首《子夜》,對他不吝贊許。 在那之前,徐鶴雪從不知老師心中原來如此看重他。 徐鶴雪回以《竹心》,以證己心。 那時,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能與老師同朝,在他的期許里做一個大齊的文官,做一個以竹為心的人。 記憶越是清晰,徐鶴雪就越是難捱。 老師已經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他很想讓老師好好地活著,至少這后半生,再也不要因為任何事而顛沛流離,徒惹傷病。 他絕不能讓蔣先明將老師再牽涉到杜琮的這一樁事中來。 這條路,他要自己走。 徐鶴雪放置于膝上的手蜷握住衣袍的邊緣,他面對著這個姑娘關切的眼神,良久,啞聲道: “倪素,我想老師了?!?/br> 第50章 踏莎行(一) 倪素只聽他說這樣一句話, 便知道他的想,是真的很想,想到他這般冷靜克制的人, 都忍不住向她袒露這分心緒。 “若是想他,便去見他?!?/br> 倪素一手撐在床沿坐起身, “哪怕不說話,哪怕,他不知道你回來, 你遠遠地看他一眼,也是好的?!?/br> “與你來京當日, 我已看過他一眼。” 在橋上, 的確是遠遠的一眼。 “那已經夠了?!?/br> 徐鶴雪一寸寸撫平膝上衣料的褶皺, “我可以想他, 卻不能放任自己去見他,能夠被你招回陽世便已經是我僥幸,我不該再消受更多?!?/br> 若想要的太多, 那么有朝一日重回幽都,他又該如何割舍? 一個死去的人,妄念本該少一些。 “為什么要這樣想呢徐子凌?” 倪素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我卻覺得你可以想要更多, 你回來這里,本應該成全你所有年少未竟的遺憾。” 徐鶴雪垂眼看著她白皙纖細的手指, 就那么輕輕地拽著他的袖子邊,他輕輕搖頭:“老師不是我的遺憾。” “那什么才是?” 倪素追問。 雪水融化, 輕敲黛瓦, 從欞窗外投來的淺金色的光影柔和得將倪素面前這個人包攏其中,像是裹著一捧干凈的霜雪。 倪素聽見他說:“我如今所為, 便是在成全我的遺憾。” 是杜琮?是那本賬冊?還是賬冊上那些不具名的高官?倪素的視線挪向簾外,那張搭在窗畔的桌案上有一卷翻開的書冊。 “咕咕”的聲音忽然響起。 兩人目光相接,倪素有點難為情。 “廚房里煨著粥?!?/br> 徐鶴雪洞悉她的不自在,他錯開眼,扶住床沿緩慢地站起來,轉身欲走,可他一頓,回頭才見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指還沒松懈。 倪素這才像是被火苗燎了手似的,一下松開。 他掀簾出去了,倪素重新將自己裹回被子里,臉頰抵在軟枕上,視線低垂。 人明明已經不在屋中,但他衣袂帶起的風卻還在簾底輕晃。 她在心里想著。 自從徐鶴雪漏夜點醒蔣先明之后,云京城中漸漸又流傳起當年正元帝初登大寶,河西節(jié)度使欲進獻西域古國之寶給新帝卻在半道上將其弄丟的舊聞,只因御史中丞蔣先明上了一道奏疏,重提正元一年的這樁失蹤案,意指寶物并非為賊寇所掠,而是被有心之人貪墨。 此事聽來委實荒唐,試問哪個臣子有如此逆膽,竟敢貪墨到君父的頭上? 但蔣先明素來有清正剛直之名,他來挑起這樣的事端,倒令不少人將信將疑。 西域古國的寶物是一尊玉白馬踏飛燕,據(jù)說身長五尺,是由小山般那么大一塊的白玉石料耗時多年精雕細琢而成,可謂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 它的失蹤,是正元帝即位后第一件不順心的事,何況正元帝如今又正對“錢”這個字極為敏感,蔣先明提起這尊玉白馬踏飛燕,無疑是正中正元帝下懷,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清查百官,充盈國庫的機會。 “瞧瞧這一個月鬧的,無不是人仰馬翻啊?!?/br> 今日正元帝難得上了一回朝,裴知遠穿著朱砂紅的官服,頭戴長翅帽,一邊提著衣擺,一邊往白玉階下去,“孟相公,我看朝中這些官員們哪還顧得上像從前一樣恨您啊,他們現(xiàn)如今最恨的,應當是蔣御史。” 孟云獻聽笑了,“他們也不是如今才恨蔣御史,我與崇之兩個十幾年不在京中,只怕蔣御史早就這般遭人恨了,你最知道,不是么?” “這話兒怎么說的?孟相公您不在,我這就在朝中渾水摸魚了個十幾年罷了,好多事兒都不關心?!迸嶂h擺擺手。 孟云獻挑眉,“敏行謙虛了,你可是個人精啊?!?/br> “誒,孟公折煞我也!” 裴知遠無奈一笑,俯身朝孟云獻作揖告饒,隨即不經意地一抬眼,他看見左側遠處的朱紅宮門正有一對夫婦相扶而立。 他們并沒有在宮門處站立多久,只朝這邊遠遠地望了一眼,便轉身被一眾宦官宮娥簇擁著離開。 裴知遠重新站直身體,轉過臉看見前面翰林學士賀童正扶著沒拄拐的張敬往另一邊政事堂的方向去。 “孟相公,您說,真是張相公給嘉王去的信么?若是,為何嘉王回京后,他卻不見嘉王?”裴知遠心中頗為費解。 嘉王回京本非偶然,這是孟云獻一早便在計劃的事,正元帝在新年伊始杖殺的那名醫(yī)正聶襄究竟是吃醉了酒誤吐真言還是故意吐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元帝再不能沉浸于太醫(yī)局的謊言之中。 他必須正視自己不能再有子嗣的事實。 只有如此,他才會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從親弟弟那里過繼來的養(yǎng)子嘉王。 “若不是崇之,嘉王怎會上那道請安折子?” 孟云獻瞧了一眼張敬快要消失在宮門口的背影,“官家在太子的位置上待到快四十歲才將將即位,他又一直有頭疾的頑癥,需要常服丹藥才能減輕痛苦,時年朝中還多有直臣,官家僅即位一年,便有人提了立太子的事,可官家無子,哪里來的太子可立?朝臣們鬧得是不可開交,終逼官家過繼了親弟恭王的骨rou趙益來做養(yǎng)子,卻也只封嘉王,不立太子,以此也算堵住了朝臣的嘴?!?/br> “那年,正是您上《清渠疏》,拜參知政事的時候啊?!?/br> 裴知遠感嘆一聲。 “不錯,”孟云獻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如今想來,官家應是那時便恨上了強逼他立太子的直臣,崇之就是其中的一個?!?/br> 正元帝很在意自己初登大位,便被諫言裹挾著過繼來一個養(yǎng)子,而這忍下的一口氣,在正元帝看見孟云獻的《清渠疏》時,他便已在暗自醞釀著該如何讓這些諫臣來還。 帝王之術,不可謂不深邃。 以至于孟云獻與張敬都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君父手中的利刃,終造就如今這般敕令如天,莫敢不從的局面。 “嘉王是諫臣強逼官家過繼來的養(yǎng)子,官家對嘉王心中又怎能沒有芥蒂?嘉王幼年在宮中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后來先皇后又忽然有孕,生下了安王,養(yǎng)子又如何能比得上親生骨rou?嘉王在宮中的處境自然就更尷尬,即便后來安王福薄夭折,嘉王與官家之間的齟齬之深,已非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的了……” 裴知遠順著孟云獻的話說下去,“嘉王巴不得離云京越遠越好,又怎么可能正好在那時上一道請安折子?那時機也太巧妙了?!?/br> 即便是裴知遠與孟云獻,也沒有那個把握能將嘉王勸回云京,眼下也不是什么勸誡的好時機,他們本欲徐徐圖之,豈料嘉王卻出人意料地上了一道請安折。 “所以崇之,才是嘉王回京的理由。” 孟云獻說道。 “嘉王只是回來見老師的,我卻不知該喜還是憂啊……” 裴知遠神情復雜。 嘉王回京本是好事,可如今來看,縱是他們有意,嘉王也無心。 “此事急不來的,敏行。” 孟云獻含笑輕拍了兩下他的肩,“眼下我卻有另一樁事要問你,你平日里滑得跟泥鰍似的,怎么今日也與崇之一般,站在蔣先明那頭?” “……您這話兒說的,我這不討官家開心呢嗎?反正在御史臺詢問百官,清查玉白馬踏飛燕的是蔣御史又不是我,我只是見局勢稍微明朗了那么一些些,便上趕著說些漂亮話兒罷了?!?/br> 裴知遠湊近他,低聲,“御史臺如今有官兒承您的情,我不信昨兒您沒得到信兒,蔣御史忙活了一個月清查來清查去,最后那尊玉白馬踏飛燕,卻在吳岱被抄沒后還沒來得及清理上報的家財里……” 吳岱如今已非檢校太師,是個實打實的庶人,他被抄沒的家產之巨,之前逢著過年,主事的官員還沒整理完全。 孟云獻不可置否,“即便如此,官家不也沒治吳岱的死罪么?” 到底,官家還是惦記著幾分吳岱當年舍身救主的情分。 馬踏飛燕從吳府被抬出的當日,吳岱神情灰敗,癱坐在折背椅上一言不發(fā),這幾月來一直守在吳府的官兵帶著所有被記錄在名冊之上的財物很快離開,偌大的宅院竟只剩下一名老仆。 蔣先明奉旨詢問過吳岱,但他卻是一副癡態(tài),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什么也答不出,他此時依舊是呆滯的,只瞅著亮堂堂的門口,沒一會兒便嗚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