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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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呂隆何在!” 他大聲呼喚自己的副將。 “將軍!”呂隆在外,門口卻被夤夜司親從官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兩方拔刀對峙,劍拔弩張。 譚廣聞回頭,怒目圓睜,“韓清!我無罪!便是到官家面前去,我也絕不怕你!” 韓清卻氣定神閑,“那么十六年前呢?” 譚廣聞猛地一怔,“你……在說什么?” “十六年前的雍州軍報上寫,苗天寧駐守雍州城,與丹丘名將耶律真血戰(zhàn),城破,蠻夷入城,再被苗天寧殺退至城門外,你率領(lǐng)永平軍來援時,苗天寧與雍州軍俱死?!?/br> 韓清擱下茶碗,站起身,“好巧不巧,我聽身邊這位夤夜司副使說,此番率領(lǐng)部眾前來攻城的,正是當(dāng)年殺死苗天寧的耶律真?!?/br> 譚廣聞臉頰的肌rou微微抽動。 “可奇怪的是,” 韓清踱步到他面前,俯身,“耶律真卻并不知苗天寧已死?!?/br> “對!我們都聽見了!”魏德昌立時接話,“那日我們在城墻上,都聽得一清二楚!那耶律真,分明以為苗天寧還活著!他還想借此,來動搖楊兄弟!” “荒唐!” 譚廣聞才直起身又被親從官按下去,“你們竟敢相信一個蠻夷的話!” “那么他為何要說謊?” 周挺的刀鞘重重抵住他,“他說這個謊,對他耶律真有何好處?譚將軍,今日,我等定要聽你說出個所以然來?!?/br> “你也不要指望你手中的兵權(quán),”周挺冷冷地睇視他,“你別忘了,你鑒池府的兵,大多都是從前的護(hù)寧軍,你說,要是他們知道,苗天寧是死在你手里,他們會如何想?是繼續(xù)奉你為將軍,還是為苗天寧報仇?” 這番話幾乎剎那擊穿譚廣聞的心防,護(hù)寧軍曾是當(dāng)今太尉苗天照的護(hù)寧軍,而苗天寧在護(hù)寧軍中多年,對于護(hù)寧軍的將士們來說,無論是苗天照還是苗天寧,始終都有無可替代的威勢。 即便他掌握護(hù)寧軍幾年,也未能真正將這些兵,變成自己的兵。 當(dāng)今官家對武將的猜忌甚重,自十六年前大齊與丹丘簽訂盟約共享太平之后,正元帝便下敕令,令軍隊每三年更換駐地,而將帥不隨軍隊而移,如此一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杜絕了武將立威軍中,以得無數(shù)簇?fù)淼目赡堋?/br> 再說澤州的兵,多是被招安的草寇,被打發(fā)到一塊兒來規(guī)整成軍,他們軍紀(jì)不嚴(yán),十分不成氣候,若不是他們,此番遇見南延部落的增兵,譚廣聞也不會與其膠著多日才趕來雍州。 指望這些人,自然也是絕無可能的。 “譚將軍,你也知你如今在朝中連個為你說話的人也沒有,”韓清徐徐一嘆,“咱家就是可惜啊,你鑒池府的家人若知道你如今的處境,該有多擔(dān)心?!?/br> 譚廣聞立時抬頭,“閹賊!你做了什么!” “也沒什么,” 韓清轉(zhuǎn)身,坐了回去,漫不經(jīng)心,“只是周副使有心,留了些夤夜司的親從官在鑒池府好好照顧你的家人,你家中連著奴仆,得有百來號人吧?聽說你母親,如今已有八十高壽了?” 譚廣聞如何不知夤夜司的行事手段,無論官還是民,落在夤夜司手里,便是生不如死。 他胸膛起伏,猛烈掙扎起來。 周挺反手,刀鞘重?fù)糇T廣聞的腰腹,他立時吐出一口血。 “譚廣聞,咱家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韓清當(dāng)著秦繼勛,沈同川等人的面,一手扶在膝上,正襟危坐,冷聲逼問,“說,苗天寧,到底是怎么死的?” 譚廣聞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他領(lǐng)兵來雍州,竟是走了一條死路,如今家眷的命已攥在他人手里,而他亦使喚不動護(hù)寧軍……譚廣聞閉了閉眼,神情灰敗。 半晌, 他干澀的嘴唇翕動,“我殺的?!?/br> 沈同川聽得心驚rou跳,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譚廣聞面前,“你為何要殺苗統(tǒng)制!他為我大齊死守雍州城門,若不是他,雍州城早丟了!” “不是我要殺他,而是他的存在,危及一個人的前途官身?!?/br> “誰?” 譚廣聞口齒浸血,他啐了口血沫子,緩緩?fù)鲁鲆粋€名字:“吳岱?!?/br> 沈同川,秦繼勛等人又驚又疑,但譚廣聞抬頭,看見坐在那里的韓清神情平淡,“韓大人來之前,應(yīng)該已經(jīng)查出我與他之間的牽連了吧?否則,你不會與我提起南康王,也不會提起吳岱?!?/br> 韓清沒有反駁,只是倚靠在椅背上,輕抬下頜,“繼續(xù)吧譚將軍,說說看,吳岱非殺苗天寧不可的理由?!?/br> “吳岱時任樞密使,他撒出去的察子回稟說,丹丘部族并不齊心,其中日黎部落最為痛恨戰(zhàn)爭,日黎親王有心結(jié)束征伐,卻迫于大勢,不得不參戰(zhàn),吳岱認(rèn)為這是個能從內(nèi)部擾亂丹丘團(tuán)結(jié)的機會,便暗中與日黎親王來往?!?/br> “吳岱在澤州招安一路起義軍時,正是丹丘將領(lǐng)蒙脫借青崖州徐氏滿門性命要挾玉節(jié)大將軍徐鶴雪之際,他收到日黎親王的手書,其中附有圖冊,說丹丘王庭已造成戰(zhàn)船,說他們要趁蒙脫勸降徐鶴雪之時,派兵繞過江河,直逼鑒池府。” 丹丘胡人畏水,一直不能渡江,這是他們寧愿幾次三番去攻居涵關(guān)也不繞路的根本原因。 “所以……” 韓清從他口中聽到“徐鶴雪”這三字,立時令他想起張相公在刑臺之上的大聲呼號,“他動了抽調(diào)雍州軍的心思?” “是,戰(zhàn)時,邊關(guān)調(diào)動兵馬可暫不受管家敕令約束,”譚廣聞側(cè)過臉,看向因傷重而在榻上不能動彈的楊天哲,“雍州軍握在苗天寧手里,只要有他的令牌與知州楊鳴的同意,便能調(diào)動兵馬。” “楊鳴依附于南康王,而吳岱更是暗中與南康王交好,楊鳴對吳岱所言深信不疑,他勸苗天寧支援鑒池府不成,便鋌而走險,對苗天寧用了蒙汗藥,拿走他的令牌,親自調(diào)動一半的雍州軍趕去支援鑒池府。” “不可能!” 楊天哲顫聲,“我父不可能如此!” 他一直深信此事是苗天寧所為,可如今,譚廣聞卻親口提及他父親的名字。 “然后,”沈同川接過譚廣聞的話,繼續(xù)說下去,“那一半雍州軍行至半途,便遇上了南延部落的人,他們被南延部落屠戮干凈?!?/br> 這是楊天哲在南延部落的軍報中看過的消息,沈同川想起自己與倪公子一塊兒看過的那份十六年前的軍報,“但他們的死,卻被算在了雍州守城軍的人數(shù)里。” “是?!?/br> 譚廣聞垂著頭,“吳岱發(fā)覺不對,卻為時已晚。” 若苗天寧還活著,他一定會揪住此事不放,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苗天寧都必須死。 “那牧神山呢?” 這應(yīng)當(dāng)是韓清最為關(guān)心的事,他疾步上前攥住譚廣聞的衣領(lǐng),“十六年前,玉節(jié)大將軍徐鶴雪下令兵分三路,他率靖安軍往牧神山引誘蒙脫,你與葛讓分別從輦池,龍巖兩地策應(yīng)來援,圍困蒙脫……這是不是真的?” 譚廣聞喉間一哽。 他的沉默令韓清不耐,“譚廣聞!咱家今日與你說個明白,你若不將你所知道的事和盤托出,少一件事,咱家要你全家人性命來償!” “你知道徐鶴雪所受之刑,咱家并不介意,讓你那十歲小兒來試試不一樣的,”他一字一言,如毒蛇吐信,令人膽寒,“每月割幾刀,割過便為他治,如此往復(fù),絕不會讓他輕易死掉……” “韓清你敢!” 譚廣聞幾乎從他的言語里便想象出那樣殘忍的一幕,他禁不住渾身一顫。 韓清不說話,冷冷地凝視他。 譚廣聞幾乎崩潰,“是!” “當(dāng)年增援鑒池府的不但有雍州軍,還有我!吳岱催促我去鑒池府,那時還有個杜琮,是他帶來大將軍的軍令,說大將軍命我先去鑒池府,再趕赴龍巖……我到了鑒池府才知是虛驚一場,原本我先去鑒池府,再去龍巖,時間并不耽誤,但我并不熟悉龍巖地形,迷了路,如此一來,就什么都晚了?!?/br> 那之后,靖安軍在牧神山全軍覆沒,玉節(jié)大將軍徐鶴雪以叛國之罪,被處以凌遲。 其中最大的佐證, 便是吳岱的察子從丹丘王庭探查到的,有關(guān)招安大齊玉節(jié)大將軍的具體詔令,甚至是封號,封地,都已議定完畢。 譚廣聞知道其中有異,譬如,杜琮帶來的大將軍的軍令極有可能是假的,但他緘默不語,整整十六年。 至于葛讓,那個守在居涵關(guān)的將領(lǐng),他只怕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軍令,否則,吳岱不會讓他活到今日。 正堂內(nèi)死寂無聲。 無論是秦繼勛還是魏德昌,亦或是躺在榻上的楊天哲,還有知州沈同川,他們皆未料到,苗天寧苗統(tǒng)制的死背后竟還牽連著玉節(jié)大將軍的叛國之罪。 “……韓大人,” 秦繼勛隔了許久,方才出聲,“你的意思是,徐鶴雪他……” 整個雍州城的人,恨了徐鶴雪十六年,被秦繼勛,被魏德昌用作鞏固人心的工具,可如今,韓清卻說,徐鶴雪當(dāng)年投敵是假,誘敵是真。 “問我做什么?” 韓清忽然掐住譚廣聞的咽喉,用足力氣,“你們問他??!” 為防止譚廣聞從鑒池府與澤州帶來的軍隊嘩變,譚廣聞殺害十六年前的雍州統(tǒng)制苗天寧一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全城。 倪素在氈棚中,捧著一個油紙包聽青穹講這件事,她不說話,只打開油紙包,里面是一塊一塊雪白的乳糖。 她忙得沒有幾個時候回來,這個油紙包,是方才她收拾行裝時在枕下發(fā)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徐鶴雪不知什么時候放的。 她捏起一塊,吃了。 又遞給青穹一塊。 “走吧?!?/br> 她站起身,將小藥兜掛在身側(cè)。 到了知州府門前,正逢段嶸從里面走出,見倪素眼皮紅腫,便知她一定哭過,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倪小娘子,我們還在找倪公子,他……” “段校尉,我想見一見新來的韓大人,不知你可否為我引見?” 倪素朝他作揖。 段嶸不知她做什么要見那位新來的監(jiān)軍,但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便點了點頭,帶她與青穹進(jìn)門。 風(fēng)雪未停,滿地濕潤。 倪素跟隨段嶸進(jìn)了庭內(nèi),看著他走入正堂里,不一會兒,段嶸出來了,朝她招手。 她立即走上去。 正堂內(nèi)靜謐至極。 秦繼勛與魏德昌的臉色都不太好,沈同川更是坐在一旁出神,倪素最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跪在那兒的譚廣聞。 “倪小娘子,想不到在這雍州邊關(guān)之地,還能與你再遇。” 韓清擦了擦手。 “韓使尊?!?/br> 倪素俯身作揖,抬起頭,迎向韓清的目光,“民女敢問韓使尊,這個譚廣聞是否真的殺了苗天寧苗統(tǒng)制?” 韓清頷首,“你問這個做什么?” 倪素不說話,她側(cè)過臉,望向一旁的周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