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喊了一聲，屋內(nèi)立時安靜，緊接著便喧鬧起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紛雜地響起，好似有好幾個人正爭先恐后地奔出來，顏冬姿本就緊張的心弦更加緊繃，幾乎就想轉(zhuǎn)身跑開，但還是忍住了。

    不多時，幾個年齡不等，男女、胖瘦、高矮不一的人出現(xiàn)在顏冬姿面前，臉上無一例外地帶著好奇。

    秦招娣扒開人群走過來，說：“冬姿，不用害怕，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對你很好奇，就跑出來迎接你?！?/br>
    顏冬姿扯出笑容來，對著眾人笑。

    那些大大小小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并且自動讓出一條路來，示意顏冬姿走上來。

    顏冬姿只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秦招娣就熱情地給她介紹這些人，“這是我爸，這是我媽，這是我的大姐二姐，小妹，這是我姐妹家的孩子……”

    他們一家人都長得很像，長臉、有些齙牙，顏冬姿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秦招娣介紹一個，顏冬姿就說聲你好。

    最后，秦招娣停在這里面唯一的一個年輕男性身邊，說：“這是我弟弟，秦強，他比你大幾歲，你叫他強哥就好。”

    這人也是秦家人標(biāo)志性的長相，身高和秦招娣差不多，一腿在前，一腿在后那樣歪站著，時不時甩頭揚起蓋住眼簾的頭發(fā)，眼睛不停在顏冬姿身上打轉(zhuǎn)，看得她渾身不舒服，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下。

    秦招娣見狀，連忙推了下秦強，秦強這才慢悠悠地把眼睛從顏冬姿身上移開，周圍圍著的秦家人就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顏冬姿察覺到不對勁兒，只覺得全身火辣辣的，直如芒刺在背，一口氣吸到嗓子眼處，卻不敢呼出去。她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覺得自己就像是進了狼群的小羔羊。

    秦招娣用粵語跟家人說了句：“你們別盯著人家看了，該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然要把小姑娘嚇哭了?！?/br>
    這句話說完，秦家人才慢吞吞地離開，最后只剩下秦招娣和秦強兄妹兩個。

    秦招娣把顏冬姿讓到客廳里，將她帶來的水果接過來，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飯菜準備得怎么樣了。”說完，她就離開了。秦強殷勤地幫她倒水、拿水果，顏冬姿緊低著頭，秦強跟她說話，她假裝聽不懂，也不抬頭，最后秦強只得又說起了蹩腳的普通話。

    一句一句問她，平時喜歡做些什么，愛去哪里玩，喜歡吃什么東西，聽得顏冬姿心里頭煩躁，依舊低著頭，敷衍地回答著他的問題，希望秦強能夠看出她的不耐，可她失望了，秦強沒有住嘴，反而說道：“一會吃完飯，我?guī)闳セ芎猛娴?，你不會我可以教你。?/br>
    顏冬姿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說：“我去下洗手間?！?/br>
    秦強也跟著站起，殷勤地說：“我?guī)闳?。?/br>
    顏冬姿忙說：“不用！”

    秦強只好給她指了指路，讓她自己過去。

    顏冬姿低著頭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她心里頭悶得很，隱隱有些明白了秦招娣讓自己來家的用意。她走著走著，便聽見了前面有人說話，恍惚好似是秦招娣的聲音，還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連忙放慢腳步，靠近了些，駐足聽著。

    便聽見里面一個女性的聲音用粵語說道：“這個小姑娘我很滿意，長得好看，個子又高，準能生出個漂亮的大孫子，我看強仔也喜歡她，就這樣定下來好了，先辦個訂婚儀式，讓她住進來，先圓房，等生了兒子，再去領(lǐng)結(jié)婚證?！?/br>
    另外幾個有男有女的聲音紛紛附和說好。

    緊接著秦招娣的聲音傳來：“恐怕人家不愿意，小姑娘長得這么靚，我看她沒相中強仔?！?/br>
    一個聲音說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長相好不好的有什么用，這個小姑娘從內(nèi)地過來討生活，內(nèi)地都窮得好，來這邊好吃好喝又有樓房住，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聽到這里，顏冬姿不敢再聽下去，心里頭慌亂又害怕，她一點聲音都不敢出，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門，走到院子里，才瘋狂撒腿跑起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心臟快要炸開了，她才停住腳步。慢慢地走了一會兒后，呼吸平緩下來，腦子也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之后回想，其實她剛剛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了，秦家人說想讓給秦強當(dāng)媳婦，也只是有這個想法而已，便是她不答應(yīng)，人家也不會強求吧？應(yīng)該不會的吧？

    顏冬姿又想起秦家人說的話，當(dāng)時聽著就想要趕緊逃離，此時回想起來，也著實氣惱得很，這是什么腐朽的封建流毒！

    顏冬姿正低頭想得入神，忽地聽見背后傳來“嘟嘟”的喇叭聲，她回頭一看，身后有一輛暗紅色的小轎車，在后面不遠處，緩慢地駕駛著。

    顏冬姿連忙讓到一邊，不好意思地朝著轎車點了下頭，示意可以開走了。

    那司機大概是領(lǐng)會了顏冬姿的意思，立刻加速，顏冬姿轉(zhuǎn)過去繼續(xù)走路，卻忽地，那車往前沖來，開到她身邊時忽然停住，帶起了一大股子的煙塵、尾氣。

    顏冬姿猝不及防被嗆得直咳嗽，以為是轎車司機對自己剛剛堵路的報復(fù)，不由得心中暗罵。

    卻見那轎車的車窗停住，車窗打開，一個年輕男子歪著身子探出頭來，笑說：“靚妹，你去哪兒，要不要我搭你一程？”

    顏冬姿瞥他一眼，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那輛轎車從身后沖出去，又帶起一股子煙塵。

    “神經(jīng)??！”顏冬姿低聲暗罵，忽地覺得那個年輕人很眼熟，仔細想了想，猛然想起，這人正是之前在cao場上打籃球的其中一位，當(dāng)時他穿的是t恤、牛仔褲。

    原來是他啊，看起來就是個紈绔子弟。

    顏冬姿回到宿舍，只覺自己疲憊得很。

    宿舍里劉志慧和王小蘭在，看見顏冬姿回來了，都覺奇怪。

    王小蘭問：“你沒吃飯就回來了嗎？”

    顏冬姿拿著臉盆、毛巾、換洗衣服準備去洗澡，說：“別提了，我洗完澡跟你們說，好消息是警報解除了，不用擔(dān)心我有人身危險了?！?/br>
    顏冬姿去洗澡洗頭發(fā)，洗完之后才覺得身上舒服了些，回來之后，便將在秦招娣家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兩人瞠目結(jié)舌，半天說不出話了。

    好一會兒王小蘭才說道：“可惜了，你起碼吃完了飯再往回跑啊，白跑這一趟，還搭進去好多水果！”

    顏冬姿被她逗笑了，說：“說正經(jīng)的，我現(xiàn)在特別擔(dān)心會得罪拉長。我當(dāng)時太慌張了，沒多想就跑了，其實，我就是不跑，他們也不能拿我怎么樣，大不了他們當(dāng)面提了，我就找個借口拒絕好了，就說老家有對象了什么的，怎么也比不告而別強?！?/br>
    劉志慧：“要我說，你做得對！這一家做事尤其你們那個拉長，做事太不地道，你們拉長要是想把自家弟弟介紹給你，可以直接說啊，非要用這種哄騙的方式叫你過去，不就是想先讓她家里人相看你，好像你就任由他們挑揀似的，憑什么?。∵€有，他們都說的什么話，生了孫子才領(lǐng)證，合著不生孫子就不結(jié)婚唄！我看啊，他們就是看你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無依無靠的，欺負人，聽我的，不用怕她們，那個拉長要是敢給你小鞋穿，你就申請調(diào)生產(chǎn)線！”

    劉志慧說著，還是氣憤不平，接著說道：“要是我，非得當(dāng)著工友的面說她一頓，讓大家伙給評評理，到底是誰對誰錯！”

    劉志慧講的這些道理顏冬姿都懂，對策她也想過了，只是頭回經(jīng)歷這些，心里頭難免忐忑，聽劉志慧斬釘截鐵的支持，顏冬姿心里頭踏實多了。

    劉志慧一個局外人聽著都氣憤不已，何況她這個當(dāng)事人，只是顏冬姿一向想得開，也沒有劉志慧那樣，能跟別人撕破臉的底氣。

    她笑著說：“好了，別生氣了，聽你的，她要是給我穿小鞋，我就跟上面申請調(diào)拉線?！?/br>
    劉志慧說：“這才像樣嘛，你要是選擇忍氣吞聲，我都看不起你，要是需要幫忙，就跟我說，我讓我哥去幫你說?！?/br>
    顏冬姿連忙點頭，笑著說：“先謝謝你了！”

    劉志慧擺擺手，找出潘佳玉的名片來，遞給顏冬姿，“沒看出來，你還認識這么個大人物呢，是影視公司的老板！”

    顏冬姿說：“我跟人家也沒什么交情，是小華姐的朋友，小華姐離開了，怕我在這里無依無靠的，就把佳玉姐介紹給我，想著，遇到緊急的事，能有個幫忙的人。”

    劉志慧：“你小華姐對你真夠意思。”

    顏冬姿：“是啊?！毙睦镱^有些惆悵，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更加想念小華姐。

    第21章 、穿小鞋

    第二天上工,顏冬姿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生產(chǎn)線上。

    秦招娣面目嚴肅，臉色發(fā)黑,早例會上也沒多說什么,點好了名，就說了今天的生產(chǎn)任務(wù)，又叮囑大家去領(lǐng)取物料時務(wù)必清點清楚,便散會了。

    顏冬姿小心覷著秦招娣，見她的眼神并沒有刻意放在自己身上,顏冬姿卻不敢因此而放松。她不會想去跟秦招娣解釋什么，做就做了,昨天她的逃跑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如果此時解釋了,反而給人家留有希望。

    她有些希望秦招娣來質(zhì)問她,如果質(zhì)問她,起碼說明秦招娣的火發(fā)在了明處,她道歉也好,賠禮也好，她都可以,就怕秦招娣什么都不說,卻給她穿小鞋。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顏冬姿眼中,秦招娣這個人,平時說話少,對待工作很嚴厲，也很公正,對待也還算不錯。昨天的事情發(fā)生之前,她也不會想到秦招娣會把自己騙到家里去讓人相看。

    她心中思緒萬千,但手中的動作沒停，還保持著以往的速度和準確率，秦招娣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什么都沒說，就離開了。

    顏冬姿既失望又松了口氣。

    上午十點半，看著拉線上的工友們幾乎都上過廁所了，顏冬姿也舉手看向秦招娣，示意自己要上廁所，讓她來頂下工。這本就是拉長或者助拉的工作職責(zé)，這條拉線上沒設(shè)助拉，就都是秦招娣的工作。

    可是，秦招娣明明看到了，卻好似沒看到一半，一動不動，顏冬姿又舉手，秦招娣干脆把臉轉(zhuǎn)過去，去了別處站著。

    顏冬姿知道，報復(fù)來了。

    她只好放下手，又開始工作，幸好早上喝的水不多。相對于上廁所，她更想站起來活動下，她微微抬起臀部、肩頸，雙腳在椅子下面輕輕抬起、放下，小幅度地活動著。

    中午，顏冬姿沒打湯，正用稀溜溜的黃瓜片雞蛋湯泡米飯的王小蘭很奇怪，“你怎么不喝湯了？”

    顏冬姿就把上午的事情說了，說：“我盡量不喝水，省得想上廁所?！?/br>
    劉志慧說：“這招她也不好總用，肯定還得想別的招治你?！?/br>
    顏冬姿想想也是，便說：“那我還是多舉幾回手吧。”不過，水還是不能多喝的，否則難受的是自己。

    下午，顏冬姿的目光時不時看向秦招娣，看見她看過來，就抓住時機地舉手，看見秦招娣把臉扭過去，她就把手放下。

    這樣屢次三番的，就有工友看出了不對，悄聲問她：“怎么了，你得罪拉長了？”

    顏冬姿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br>
    工友就用同情的目光看她，說：“你好好想想，什么地方得罪她了，趕緊賠罪，不成的話，就出點……”她拇指和食指捻動，做出個數(shù)錢的動作。

    顏冬姿：“謝謝你?！?/br>
    “閑聊什么，不想完成任務(wù)了！”秦招娣嚴厲的聲音傳來，顏冬姿立刻舉手。

    這下秦招娣不能再當(dāng)成看不見了，慢吞吞地走過來。

    顏冬姿忙說：“報告，我想去個廁所?！?/br>
    秦招娣只好說：“快去，麻利一點，不要在外面磨洋工！”

    顏冬姿答應(yīng)著，站起來小跑著出去。

    下午下工前的例會上，秦招娣冷著一張臉環(huán)視著眾人，嘴唇包不住牙齒，在外面參差地露著，顯得有些可怖。

    顏冬姿心里頭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

    果然，秦招娣說道：“我要批評一個人，就是顏冬姿，工作態(tài)度不端正，效率底下，拖慢了我們整個生產(chǎn)線的進度，影響了其他人，我先對你提出警告，要是明天還是如此，你就留下來加班！”

    其余13人的目光都想看顏冬姿，目光充滿了疑惑，顏冬姿有沒有拖慢生產(chǎn)線的速度，他們很清楚，也都明白，這是顏冬姿得罪了秦招娣被她打擊報復(fù)了，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顏冬姿這么個勤懇干活、與人為善的，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秦招娣。

    等會散了，就有幾個人圍過來，問顏冬姿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秦招娣，顏冬姿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就推說自己也不知道，大家就七嘴八舌的給出主意，無非就是去找秦招娣說說好話，認個錯，送點禮什么的。

    顏冬姿一一謝過大家都好意，卻不打算那么做。

    她這個人，如果真的肯妥協(xié)，就不會在高二會考后，拿了畢業(yè)證就退學(xué)了。

    接下來幾天，顏冬姿都很注意，不舉手上廁所，也專心地工作，不管是速度和質(zhì)量，都讓秦招娣挑不出毛病來。

    秦招娣確實是這個線的拉長，但她也不是一手遮天。生產(chǎn)線有生產(chǎn)線的管理規(guī)定，拉長上面還有車間主任，按制度辦事，每個人計數(shù)多少、質(zhì)量如何，有計件員，有品管，不是秦招娣紅口白牙說什么就是什么的。

    秦招娣挑不出來實質(zhì)性的問題，只能是在心理上給顏冬姿施加壓力，偏偏顏冬姿想得很清楚，便是你再說什么，她都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不往心里去。

    這一天，開完早例會后，秦招娣把顏冬姿叫了出去。

    顏冬姿比她高了一頭，微微低頭，就能看到她有些稀疏的頭頂，上面有白花花的頭皮屑，顏冬姿看著有些反胃，連忙移過頭去，等著秦招娣開口。

    秦招娣等了一會兒，才帶著質(zhì)問的語氣問：“你知錯了嗎？”

    顏冬姿轉(zhuǎn)頭過來，問道：“拉長說的錯誤是什么?”

    秦招娣瞪著眼睛看她一眼，說：“還能是什么，你那天在我家，不打聲招呼就走了，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情，差點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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