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予把郁霜帶回自己平時住的房子，——一棟二層帶花園的老洋房，在市中心鬧中取靜寸土寸金的地段。

    郁霜不知道這是周慕予的住處，直到進去發(fā)現(xiàn)很多生活痕跡，甚至周慕予早上喝的半杯咖啡還放在吧臺上，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周慕予平時就住在這里。

    郁霜停下腳步，猶豫片刻，說：“周先生。”

    周慕予回頭：“怎么了？”

    “我……住在您家里嗎？”

    “你不愿意么？”

    郁霜搖搖頭：“不是……”只是他覺得，周慕予把他從譚家?guī)С鰜?，會先安置在別的地方，像那些有錢人養(yǎng)在外面的小情人一樣。

    “我身邊缺個人。你是跟過譚律明的，至少應該比外面的人聽話懂事。”周慕予說。

    比外面的人聽話懂事……郁霜似懂非懂，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要惹我生氣，不要過問我的私事。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滿足你。明白嗎？”

    這次郁霜聽懂了：“明白?！?/br>
    讓郁霜輕松一點的是，他有單獨的房間。如果周慕予哪天不順心，他可以躲起來，不去礙周慕予的眼。

    放好行李，郁霜先去洗澡。躺在熱氣氤氳的浴缸里，緊繃了兩天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

    譚家氣氛壓抑，所有人都說他不祥，對他避之不及，但周慕予看起來好像毫不在意。郁霜想，周慕予要么是不信鬼神，要么是命硬。

    ——周慕予。

    這三個字音在唇齒間輾轉(zhuǎn)，郁霜閉上眼睛，悄悄念出聲。

    天漸漸黑了，郁霜洗完澡下樓，餐桌上放著一份晚餐，而周慕予不在。

    進來的時候沒敢四處亂看，現(xiàn)在一個人坐在餐廳，郁霜悄悄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像周慕予說的，并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

    正看著，樓梯傳來腳步聲，郁霜慌忙收回目光，低頭端起桌上的牛奶杯，余光看見周慕予從樓上下來，換了一身衣服，看見郁霜，說：“今天阿姨不在，家里沒什么吃的，明天帶你出去吃。”

    郁霜握緊杯子：“這樣就很好，我不挑食。”想了想又說：“其實我會做飯的，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這些小事不用你親自做?！敝苣接璐驍嗨?，“我?guī)慊丶?，不是為了讓你當保姆?！?/br>
    郁霜想到什么，臉一熱沒有接話。

    周慕予似乎很喜歡看郁霜臉紅的樣子，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問：“在想什么，臉又紅了?！?/br>
    “沒有，沒想什么?！庇羲黹_話題，抬起頭看周慕予，“您要出門嗎？”

    “嗯，晚上有個飯局，生意上的事?！?/br>
    周慕予話鋒一轉(zhuǎn)：“對了，你平時叫譚律明什么？”

    水晶燈璀璨的燈光下，郁霜的眼神明顯暗下去，垂下眼簾說：“叫譚叔叔?！?/br>
    郁霜沒有父母，從小在譚律明資助的福利院長大，從有記憶開始，譚律明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后來郁霜被接到譚家，譚律明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自己出去闖蕩，二是留在譚律明身邊。

    郁霜選了后者。

    一直到現(xiàn)在。

    “叔叔，”周慕予略一沉思，“我的年紀，倒也可以這么叫?！?/br>
    “您看起來很年輕?！?/br>
    “是你太小了。你有十八么？”

    郁霜小聲說：“我二十歲了。”——他長得顯小，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有人質(zhì)疑他的年齡。

    “那就好?！敝苣接钁醒笱蟮乜戳艘谎凼直?，“不早了，吃完早點回去睡覺。我先走了?！?/br>
    郁霜愣了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周慕予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客廳。

    就這么走了……

    半夜下起雨來，電閃雷鳴的轟隆聲將郁霜從淺眠中驚醒，睜眼四周漆黑一片，一道閃電劈開黑夜，把屋里照得慘白。郁霜不自覺攥緊被角，嚇得心頭一顫。

    雷雨季節(jié)的天不講道理，頃刻便成了瓢潑大雨。郁霜下床去拉窗簾，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單薄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又想到今天周慕予留給他的背影。

    走得那樣干脆，難道周慕予把他帶回家之后，又對他失去了興趣嗎？

    不，不應該。

    時針走過十二點。一道明晃晃的車燈照亮庭院，鐵門緩緩開啟，周慕予那輛黑色普爾曼出現(xiàn)在金色的雨幕中。

    車子駛到門口，郁霜終于回過神來，小跑著下樓，剛好遇見周慕予推門進來。

    周慕予喝了點酒，進門隨手脫下外套，解開兩粒襯衫紐扣，剛巧抬眼，看見郁霜站在樓梯口，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沒有穿睡褲，空蕩蕩的衣擺下露出兩條又細又直的腿，泛著玉器般瑩潤的光澤。

    目光相遇，郁霜怯怯地開口：“周先生……”

    周慕予皺了皺眉：“怎么不睡覺？”

    郁霜小聲說：“打雷，我害怕?！?/br>
    他不安地攥緊自己的t恤下擺，想要上前，又猶豫著不敢上前。

    周慕予走到客廳沙發(fā)坐下，眼神示意自己身旁的位置：“來?！?/br>
    郁霜走過去，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跪在周慕予兩腿之間。他小腿的膚色幾乎要和身下的純白色地毯融為一體，周慕予垂眼，目光黯了黯：“怎么了？”

    “您…是不是不喜歡我？”

    “為什么這么問?！?/br>
    郁霜沒有回答，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安，半晌，又挪動膝蓋往前蹭了蹭，主動鉆進周慕予懷里。

    年輕的身體單薄而柔軟，散發(fā)著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氣，像一捧干凈的雪。

    周慕予抬手，摸了摸郁霜的頭頂，說：“下次害怕的時候，可以打電話找我。”

    郁霜搖搖頭：“您在忙?！?/br>
    “忙也可以接電話?！?/br>
    郁霜不說話了，頭靠在周慕予腰間，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周慕予身上有些許的酒氣，還有一絲混亂的香水味，郁霜熟悉這種味道，它代表了溫香軟玉和紙醉金迷。

    “別招我?！卑肷危苣接璧吐曢_口。

    郁霜的臉幾乎正對著那個地方，聽見周慕予的話，他抬起頭，眼眶里蒙著一層霧氣：“您不要我嗎……”

    周慕予瞇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郁霜：“譚律明剛沒了幾天，三魂七魄還沒走遠，你就這么對著另一個男人發(fā)浪？”

    他喝了酒，聲音低啞，語氣也漫不經(jīng)心，郁霜卻仿佛受到多么嚴苛的羞辱和責備，眼睛里的水霧慢慢凝結(jié)成淚珠，要掉不掉地掛在眼睫。“不是……”他的聲音帶上哽咽，小聲道歉說，“對不起……”

    說著話，一顆淚水滾落下來，掉在周慕予黑色的西裝褲上，形成一小片深色水漬。

    “我只是，只是怕您不喜歡我。譚叔叔已經(jīng)不在了，要是您也不要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郁霜努力壓抑自己的哭泣，淚水卻一顆接一顆地掉下來。

    哭了很久，周慕予終于抬手替他擦掉眼淚，說：“沒說不要你，別哭了?！?/br>
    于是郁霜不敢再哭，只有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他落淚的樣子很漂亮，睫毛濕漉漉的，鼻頭泛紅，薄薄的皮膚近乎透明，像初夏清甜飽滿的荔枝果rou。沒有男人不喜歡看小情人楚楚可憐落淚的樣子，以前譚律明也喜歡，不過譚律明總是舍不得讓郁霜哭。

    周慕予舍得。

    周慕予靠在沙發(fā)上，懶懶開口：“今天我累了。你自己來?！?/br>
    郁霜有一瞬間沒聽懂，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譚律明沒教過你么，討男人歡心的時候該怎么做。”

    這次郁霜終于聽懂了，“有……”

    他垂下眼簾，握住周慕予的皮帶搭扣，動作有些生澀：“我可以嗎？”

    對視片刻，周慕予淡淡應允：“嗯?！?/br>
    ……

    郁霜懂得怎樣的眼神和動作最能勾人。

    周慕予坐在沙發(fā)上，依舊衣冠楚楚，唯有眼神幽深晦暗，像此刻窗外濃黑的夜色。

    過了很久，郁霜的臉頰泛起不自然的潮紅，周慕予抓起他額前的頭發(fā)，五指插入發(fā)絲，毫無憐惜地拽緊。郁霜幾乎快要窒息，因為疼痛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凄慘的嗚咽。

    “抬起頭來?！敝苣接枵f。

    ……

    最后郁霜癱軟在周慕予身上，恍惚睜開眼睛，周慕予慢條斯理地整好自己的衣服，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抽出兩張紙擦掉郁霜眼角的淚水，說：“怎么這么愛哭。”

    郁霜接過紙巾，慢慢將自己臉上的淚痕擦掉，然后小心地靠進周慕予懷里，像一只聽話的小動物。依偎了很久，討好一般問：“您喜歡嗎？”

    并沒有立刻得到回答，周慕予撫摸著郁霜的頭發(fā)，半晌，淡淡地說：“做得不錯?！?/br>
    第3章 “你也覺得他漂亮？”

    郁霜從始至終都知道，他不會只有譚律明一個男人。

    所有的偏愛、寵溺、捧在手心，都是有期限的。

    譚律明也是人，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厭舊。

    所以郁霜從未想過為譚律明守節(jié)，他舍不得的只有那個溫柔有耐心、對他百般呵護的人，而非那個人丈夫的身份。

    但外面的人不這么認為。郁霜從前如何對譚律明百依百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譚律明頭七還沒過，郁霜就跟周慕予走了，傳出去誰也不敢說周慕予半句不是，只說郁霜虛榮勢利、人盡可夫。

    傳著傳著，有些話傳到周慕予耳朵里。

    今天難得清閑，周慕予和幾個朋友在常去的俱樂部打高爾夫，都是熟人，說話便有些沒遮沒攔。有人聊起譚律明，接著說到外面那些關(guān)于郁霜的風言風語，周慕予表面不露聲色，眼神卻顯而易見的冷。

    譚律明葬禮時和周慕予一起去譚家的那個朋友也在，叫季騫，是周慕予的發(fā)小。季騫見周慕予臉色不對，忙打著哈哈把話題移開，等到氣氛恢復平常，他趁別人不注意來到周慕予身邊，壓低聲音問：“你真把那小玩意兒帶回家了？”

    “嗯。”周慕予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怎么了？”

    “不是，”季騫有點急了，“你來真的??？”

    “什么來真的？”

    “我以為你是一時新鮮，玩一玩就算了，怎么還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