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姒咬了咬唇，囁嚅出聲：“那不一樣的?！?/br>
    她在乎謝權(quán)，所以才會在意他家里的人怎么想。

    “沒什么不一樣”

    男人淡聲，“你不需要在意謝家任何人，我娶你，不是讓你來伏低做小，看旁人臉色過日子，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br>
    車子一路西行，半個小時后停在了謝家祖宅門口。

    上一次到這里來，蔣姒還能從容不迫地面對，這回心底有了顧慮，反倒沒那么自在了。

    走過長廊，繞過偏門。

    謝老爺子正在西廂的茶室等著，蔣姒跟著謝權(quán)過去的時候，見到不怒自威的老人，她拘謹(jǐn)?shù)貑玖寺暎骸爸x老先生。”

    老人眸光犀利地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了聲：“你這孩子果真不懂禮數(shù)?！?/br>
    蔣姒沉吟，眼睫垂下，遮掩了眸底的落寞。

    “爺爺。”男人冷淡地喚了聲。

    謝老爺子看了眼沉吟不語的小姑娘，旋即目光落在自家孫子身上，“做什么？我說兩句都說不得了？”

    “這孩子要是懂禮數(shù)，怎么會到現(xiàn)在還叫我什么‘謝老先生’？”

    謝老爺子繃著臉，很是不滿。

    他這謝家又不是吃人的龍?zhí)痘ue，他也不是什么蠻不講理的人，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怕他呢？

    何況，她都快嫁進(jìn)謝家了，那就是他謝家的人，到現(xiàn)在還不改口。

    “我看，她這分明是對我有意見?！?/br>
    蔣姒愣了半晌，下意識地望了謝權(quán)一眼。

    男人深邃晦暗的眸里流露出清淡的笑意，提醒道：“謝太太，還不打算改口？”

    蔣姒有點懵，她以為謝老爺子今天將她叫過來，是要跟她攤牌的，可她怎么都沒想到謝老爺子似乎并未對她有過半分不滿。

    “怎么？讓你改口喊我一聲爺爺這么難？”

    謝老爺子佯裝不愉。

    蔣姒慌忙出聲：“不是的，謝…爺爺?！?/br>
    這個稱呼對她來說著實有點別扭，她還沒做好謝老爺子會愿意接受她的心理準(zhǔn)備。

    “哼”謝老爺子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你以為我是你外祖那種老頑固？死抓著小輩的事不放手？”

    謝老爺子年輕時候的確強(qiáng)勢□□，不過他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人，老了就該服老，既然幾年前他就選擇退位，將謝家的權(quán)利移交給下一代來管理，他如今就絕對不可能再插手。

    梁家那點烏煙瘴氣的家務(wù)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早年間就定下了這樁姻親，自己的孫子又是真的想娶這梁家的小女兒，他是真想毀掉這樁婚約。

    提及梁家的人，蔣姒的神情微滯。

    見小姑娘沉默的站著，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模樣，謝老爺子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他咳嗽了聲，別扭地開口：“不必在意旁人，你既然選擇嫁給小權(quán)，那以后就是我謝家的孩子。他們要是再敢對你動手，你也不要畏畏縮縮，直接打回去，就是捅破了天，也有我給你頂著，我謝家的孩子，就得停直了腰桿做人，明白嗎？”

    “……嗯?！?/br>
    除了明嵐夫婦以外，她幾乎沒有感受過被長輩呵護(hù)，有長輩撐腰的感覺。

    她原來以為謝老爺子是不喜歡她的，畢竟她在上京聲名狼藉，又進(jìn)了娛樂圈拍戲，做盡了他最反感的事。

    ……

    謝老爺子根本就沒打算為難蔣姒，他是不喜歡蔣姒如今的工作，可他也清楚，這小姑娘會落到這種地步也是被逼無奈。

    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被趕出了家門，能找到一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梁家對她諸多刁難，她也從未抱怨過半分，心性堅韌，本性良善，倒是比梁家大房的女兒強(qiáng)多了。

    那個孩子，他也不是沒見過。

    跟著父母上門拜訪時，看著乖巧懂事，眼里卻沒有一丁點屬于孩童的稚嫩和童真，反倒是利欲熏心，工于心計。

    當(dāng)年蔣姒在學(xué)校被孤立霸凌，如今名聲毀成這樣，也是那孩子一手謀劃算計。

    只是她太會裝傻賣乖，人前裝得天真無害，背地里卻懂得借刀殺人，借得還是謝思琪這把鈍刀。

    謝思琪因為父母的原因，最痛恨的就是私生子女這種敏感的身份，梁又薇借著她的名義故意挑起事端，暗暗唆使旁人孤立蔣姒，四處傳播謠言。

    謝思琪腦仁還沒瓜子仁大，哪能是梁又薇的對手？被梁又薇耍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就算了，被人賣了還倒替人數(shù)錢。

    他的孫女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心知肚明，蠢是蠢了點，倒沒有惡毒到要害人的地步。

    不過無論如何自家孫女的確是對小姑娘造成過傷害，這一點，他無法否認(rèn)。

    “還有思琪的事”謝老爺子心緒復(fù)雜，輕聲嘆氣，“那孩子也是被我給慣壞了，驕縱任性，從前讓你受了不少委屈，我這個當(dāng)爺爺?shù)囊彩墙甜B(yǎng)不善，難辭其咎。今天，我替思琪跟你道個歉?！?/br>
    “爺爺，您不必如此的”

    蔣姒怎么都沒想到謝老爺子會跟自己道歉。

    她手足無措地望著謝權(quán)。

    謝權(quán)安撫：“這是你應(yīng)得的，也是謝家的規(guī)矩?！?/br>
    謝老爺子掌管著偌大的家族，子女們做出來的事，他這個大家長無法視而不見。

    既然做錯了就要認(rèn)錯，努力去彌補(bǔ)因為自己的錯誤帶來的傷害和損失，這是謝家人一貫的原則。

    想了想，謝老爺子又提聲吩咐了句：“去把思琪小姐叫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br>
    傭人應(yīng)了聲，匆匆離開。

    謝老爺子復(fù)又看向蔣姒：“等思琪來了，我讓她親自跟你斟茶賠禮道歉，至于要不要原諒，這是你的自由。以后，你和思琪要如何相處，也是你的權(quán)利，爺爺不會干涉你，也不會強(qiáng)迫你?！?/br>
    蔣姒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讓一個遭受了傷害的人，心無芥蒂地去接受一個給她帶來痛苦的人，這不可能。

    謝老爺子自認(rèn)活到這把年紀(jì)都無法做到如此寬容，又怎么會去苛待一個小姑娘敞開胸襟去原諒傷害過她的人呢？

    謝思琪被傭人帶過來的時候，還不知道謝老爺子的用意，出于對謝老爺子的恐懼，她在謝老爺子面前一向聽話，守規(guī)矩。

    這會兒，跟著傭人進(jìn)入茶室。

    她頭也沒抬地喚了聲：“爺爺，您找我？”

    謝老爺子一看到謝思琪就頭疼，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混賬，在外邊胡作非為，還偷偷生下了一個私生子。

    那個時候謝思琪才八歲，她的父親就抱著一個嬰兒回來，全然不顧他們姐弟的感受，只鬧著要讓那個孩子進(jìn)族譜。

    謝老爺子一氣之下，將他趕出了謝家，這些年，他竟也就真的不管謝思琪姐弟的死活，帶著那個女人在外邊生活，還將那個私生子養(yǎng)大成人。

    謝思琪對她父親心底有恨，他這個當(dāng)爺爺?shù)囊裁靼?，也就是因為知道她們姐弟受了委屈，所以這些年才對他們二房多有照拂，誰知竟將她養(yǎng)出了個刁蠻驕縱的性子來。

    “過來”謝老爺子皺眉，“給你未來三堂嫂斟茶認(rèn)錯?！?/br>
    三堂嫂？

    什么三堂嫂？

    謝思琪愣了一下，抬頭見到蔣姒，臉色驟變，“你怎么會在這里？！”

    “混賬東西！怎么跟你未來嫂子說話呢！？”

    謝老爺子動了氣，拍著桌子吼道：“還不趕緊滾過來！端茶道歉！”

    “爺爺，我干嘛要——”

    謝思琪覺得委屈又氣惱，她剛想說自己有什么錯，為什么要跟蔣姒道歉時，一扭頭對上謝老爺子鐵青的臉色，那點子火氣瞬間消失殆盡，嘟囔著出聲：“道歉就道歉，爺爺你干嘛這么兇?！?/br>
    “哼”謝老爺子覺得他就是對二房太縱容了，才讓謝思琪變成今天這樣，“你自己做錯了事還有臉提！只讓你斟茶道歉還是好的，要依著我從前的脾氣，你看我不抽得你皮開rou綻！”

    謝家雖是書香世家，但謝老爺子卻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他沒有書生的文弱之氣，反倒鐵骨錚錚，有股子軍人的擰勁兒。

    他對自己的要求很嚴(yán)格，對自己的孩子要求同樣嚴(yán)苛。

    謝思琪嚇得身子一抖，不敢再有任何不滿。

    她知道謝老爺子不是唬人的，當(dāng)年她爸放下彌天大錯，還大言不慚地要將那個私生子帶回家的時候，謝老爺子大怒，取來了胳膊粗的棍子，狠狠抽了她父親一頓。

    打得她父親差點半身不遂，癱瘓在床。

    雖然當(dāng)時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卻也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能勉強(qiáng)下床活動的。

    她毫不懷疑謝老爺子真的會動用家法，而且他是絕對不會因為她是孫女，就手下留情的。

    謝思琪咬著嘴唇，偷瞄了蔣姒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過去斟茶認(rèn)錯。

    從傭人手里接過茶盞后，佝僂著身體，將茶盞往前舉過頭頂，心不甘情不愿地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br>
    “思琪”男人嗓音淡淡地問，“你是在跟誰低頭認(rèn)錯？”

    謝思琪一怔，大小姐脾氣又冒了出來：“還能有誰啊，還不就是這個——”

    話還沒說完，謝思琪對上男人沉靜深邃的眼眸，沒說完的話又被嚇得生生咽了回去。

    謝權(quán)神色很淡，似笑非笑地凝著她：“謝思琪，這就是你的教養(yǎng)？端茶認(rèn)錯沒有主語，也沒有態(tài)度，你這樣，怎么讓人原諒你？”

    謝思琪不敢反駁，她一看到謝權(quán)就頭皮發(fā)麻。

    以前大堂哥就是嘴賤背地里說了他兩句，就被他整得半身癱瘓。

    想到如今大堂哥還得人端屎端尿伺候著，毫無尊嚴(yán)的活著，謝思琪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謝老爺子也繃著臉：“思琪，我是這么教你的嗎？”

    “知道了”

    謝思琪徹底沒了脾氣，她身體放得更低，就差沒直接跪下磕頭認(rèn)錯了，端著茶盞，乖乖地喚了聲：“三嫂，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的無心之失”

    “無心之失？”謝權(quán)別有深意地提醒，“思琪，做人要誠實?！?/br>
    謝思琪臉色僵硬，“對不起，我說錯了。是我刁蠻任性，是我不好，我不該在別人面前那樣侮辱你，也不該口口聲聲地說你是‘私生女’……”

    謝思琪撓破頭想了想，自己對蔣姒做過的事情除了在人前嘲諷侮辱她幾句以外，人后好像沒有做過什么針對她的事。

    要說真有，那就只剩下她幫著梁又薇跟謝權(quán)牽橋搭線。

    梁又薇是她唯一的朋友，梁又薇一哭，她就容易心軟。

    其實那天答應(yīng)幫梁又薇去見謝權(quán)，她是有點后悔的。

    她知道謝權(quán)的性子從來不會跟人講情面，無論她是男是女，遠(yuǎn)近親疏，他的態(tài)度都是一樣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