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吹過湖面，撲到人身上，越發(fā)寒冷了。沈又容抱緊懷里的手爐，縮在小椅子里打瞌睡。

    紀(jì)琢看著她的腦袋一點一點，最后歪在椅子里，縮成小小一團。

    紀(jì)琢起身，走到她身邊，屈著身子打量她。沈又容睡著的時候是很安靜的，眉目也都舒展開，是個錦繡堆里養(yǎng)出來的，金玉一般的人。

    她有些冷了，縮了縮脖子，耳邊的墜子掛到了披風(fēng)的風(fēng)毛上。紀(jì)琢伸出手，小心的順了順耳墜子，不經(jīng)意碰到了她的側(cè)臉。

    沈又容的臉頰微涼，幾乎和碧玉墜子一樣涼了。

    紀(jì)琢拿來毯子，蓋在沈又容身上。魚鉤起起伏伏，也沒人在乎。

    沈又容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紀(jì)琢頓了頓，卻沒有離開，依舊曲著身子看著沈又容。

    沈又容愣愣的，分不清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還是紀(jì)琢先開的口，道：“水邊冷，小心受涼。”

    沈又容摸著身上的毯子，道：“謝謝夫子?！?/br>
    紀(jì)琢沒說話，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又容。沈又容反倒不自在了，左看右看的扯話題。

    “我們院子要換匾額了，知道夫子字寫得好，可否請夫子替我題名？”

    紀(jì)琢站起身，從容地回到桌邊，道：“你的院門牌匾，要我來寫？”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道：“夫子若是不方便，就罷了?！?/br>
    紀(jì)琢道：“也沒有不方便，你回頭將院名告訴我，我寫了給你。”

    沈又容道：“多謝夫子。”

    他們兩人又沒話說了，以往也有相對沉默的時候，都沒有這一次令人覺得煎熬。沈又容終于看見了湖面的動靜，她把魚竿抬起來，只見魚餌已經(jīng)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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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你們干啥呢？

    第26章

    午后瞧著天色尚可，周蘭璋便催小廝帶著點心盒往園子里走，他說要尋個僻靜地方讀書，小廝卻偷笑，道：“怕不是要找個地方釣魚罷?！?/br>
    “去！”周蘭璋訓(xùn)斥小廝，面上悄悄紅了。

    兩人在園子里繞了一會兒，最后繞到了平常沈又容釣魚的草棚子。

    剛要走上前，卻見草棚子里只有一個端王，不見沈又容的身影。

    周蘭璋頓住了腳步，就在他猶豫之間，紀(jì)琢已經(jīng)抬眼，看見了他。

    周蘭璋只能上前，拱手行了禮，“見過端王殿下?！?/br>
    紀(jì)琢抬手免禮，脖頸邊的雪白的風(fēng)毛簇?fù)碇子袼频囊粡埬?，神情淡淡?/br>
    見過禮，周蘭璋就想走了，忽然聽見紀(jì)琢開口問道：“周公子是來找大姑娘？”

    周蘭璋停下腳步，有些局促，“又容meimei一個人釣魚無趣，我才想著來陪陪她。”

    紀(jì)琢睨了他一眼，道：“天氣越發(fā)冷了，我叫她不必來了?！?/br>
    “原來如此?！敝芴m璋道。

    他剛要尋個話頭離開，又聽見紀(jì)琢溫和的聲音，“周公子龍章鳳姿，我托大做個長輩，心里覺得與大姑娘甚是般配?！?/br>
    周蘭璋面色微紅，囁嚅道：“這…..”

    紀(jì)琢越發(fā)和煦了，笑道：“你二人又是表兄妹，大姑娘日后嫁到金陵，怕是比在自己家還要自在?！?/br>
    周蘭璋眼睛一亮，還沒說話，就聽見紀(jì)琢忽然嘆道：“只可惜……”

    周蘭璋不由得追問，“可惜什么？”

    紀(jì)琢看著周蘭璋，意味不明地笑道：“府上給大姑娘相面，說大姑娘是明月中天，貴不可言的命格，怕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br>
    紀(jì)琢眼見周蘭璋面色的血色頃刻之間褪了個干凈，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優(yōu)哉游哉的呷了口熱茶。

    天氣一下子就冷下來了，每日寒風(fēng)呼嘯，枝頭樹葉全被卷走，一夕之間就變得光禿禿的。

    杜鵑與畫眉開了大柜子，挑揀冬日的衣裳。沈又容比去年長高了不少，很多衣裳都不能穿了。畫眉翻出來兩件緞繡彩云銀鼠皮襖，可惜道：“這皮子是好皮子，只是袖子短了些。”

    杜鵑拿著給沈又容比了比，道：“是有些短了?！?/br>
    沈又容坐在南窗下做繡活，道：“畫眉身量比我小些，給畫眉拿去穿罷?！?/br>
    畫眉謝過沈又容，同杜鵑一塊將那些穿不了的衣服挑出來，攏共挑出來一二十件夾襖，長襖和皮襖。衣裳都是好衣裳，最次也是綢緞料子。沈又容讓杜鵑畫眉挑揀自己能用的，將剩下的衣裳按件賞給院里的丫鬟。

    杜鵑開了一個漆木箱子，里頭裝著今冬的新衣。畫眉一件件拿出來，用銅熨斗熨平整了，放進大衣柜里。

    檀木長桌上，放著一件銀灰色方勝紋暗花短襖，畫眉拿著燙過的熨斗，道：“今年冷的早，怎么還只是這些襖，不見兩件皮子衣裳？”

    杜鵑道：“今年府里新拾掇了東院，又迎了兩位大佛進來，比往年多了不少開銷。自端午到重陽這一節(jié)，結(jié)余比往年少了一半，夫人急的，就差裁月錢了?！?/br>
    “結(jié)余比往年少些，又不是沒有結(jié)余，”畫眉道：“也不知夫人怎的如此小心。”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沈又容道：“莊子里送來不少皮料，你往大哥哥院里送一半，剩下的你們看著裁剪衣裳。若送出去，恐被外頭人偷梁換柱，若給府里針線上人，又難免說些閑話，咱們就辛苦些，自己裁剪罷?！?/br>
    杜鵑應(yīng)是，沈又容又道：“周表哥院里也看著些，別怠慢了?！?/br>
    畫眉應(yīng)了聲，道：“說起來，好幾日不見周公子了，早先他不是時常來姑娘這里嗎？怎么現(xiàn)在不來了。”

    杜鵑斥道：“走得太近也不像樣子么?！?/br>
    沈又容撫摸這手下的緞子，想起早先紀(jì)琢說過的話。

    紀(jì)琢直言周蘭璋與沈又容不可能，老太太和齊國公且不說，周蘭璋若聽到了明月中天的命簽，說不定自己就不敢來了。

    現(xiàn)在看來，大概是被紀(jì)琢說中了。

    她心里倒沒覺得失望，本來周蘭璋也只是剛好出現(xiàn)，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便也罷了。

    她將這件事撂開，又在想著要不要補貼姊妹們一些皮料子。

    等第二天到了學(xué)堂，沈又容才發(fā)現(xiàn)大家都不缺，沈清和有楊氏貼補，沈思慧自有二房照料，而沈清妍也有四皇子替她想著。這倒讓沈又容有些驚訝了，沒想到四皇子也有這么細(xì)心的時候。

    沈又容抄了一會兒書，就覺得手掌冰涼，指節(jié)僵硬，再看去，連墨也很快都干了。她嘆口氣，放下筆，雙手揣著懷里的手爐，不肯拿出來了。

    忽然聽見誰喊了一聲，“下雪了！”

    學(xué)堂里，從夫子到學(xué)生都停下來，不約而同得往外看。只見天空鵝毛大雪紛紛落下，頃刻就讓地下，屋檐白了一層。丫鬟小廝們激動不已，都圍在廊下看。

    沈清妍最是坐不住的，一聽紀(jì)琢說先休息，立刻就跑出了學(xué)堂。紀(jì)成曜緊隨其后，等到與她并行，才將手爐塞給了她。

    沈清和來找沈又容，“大jiejie，咱們也去看看罷。”

    沈又容起身，將御寒的毯子放在一邊，揣著手爐走出學(xué)堂。她沒有穿斗篷，也就不去雪地里玩，只在屋檐下看著。

    天色沉沉，大雪紛紛，視線都模糊了，遠(yuǎn)處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浩浩蕩蕩下了三天三夜。地下的雪積了有過腳踝，屋檐上更是結(jié)了幾尺長的冰棱。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沈又容就聽見院里的婆子拿著掃帚掃雪，一下雪，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恨不得從早到晚點著蠟燭。

    沈又容在芙蓉樓里，窗外大雪依然紛紛揚揚，黑沉沉的天幕下，大雪格外純潔，仿佛整個天幕之下只有雪花自在飛舞。

    沈又容站在窗邊，看見紀(jì)琢身披大氅，懷抱梅花，在雪夜里緩步走進來。一瞬間，沈又容覺得他像眼眉慈悲的菩薩，又像妖異詭譎的精怪。

    等他上了樓，燈燭下面，他又變回了沈又容熟悉的紀(jì)琢。

    紀(jì)琢將梅花放在桌上，道：“回來的路上瞧見梅花剛開，就折了兩支給你?！?/br>
    他解下大氅問道：“你找我來有何事？”

    “來給你送生辰禮。”沈又容道。

    今日是紀(jì)琢生辰，他一早就出府去東林寺了，這個時候才從外面回來。

    紀(jì)琢聽見沈又容的話，微有些吃驚，一雙眼睛打量著沈又容。沈又容不理會他，把一個小包裹拿給他。

    紀(jì)琢打開，只見是一個做工精細(xì)的暖手筒，用的一整塊麂子皮，兩邊露著柔順的淺褐色的風(fēng)毛。暖手筒的面子是素底竹葉紋刺繡，那是紀(jì)琢畫給沈又容的花樣子，積雪翠竹，栩栩如生。

    這是沈又容親手做的，紀(jì)琢忽然意識到，對于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來說，這是一份貴重的，有些親昵了的禮物。

    “夫子說對了，”沈又容道：“周家表哥真的疏遠(yuǎn)了我，或許是他聽到了府中關(guān)于我命簽的事情罷?！?/br>
    紀(jì)琢頓了頓，道：“我看人一貫是準(zhǔn)的?！?/br>
    沈又容笑了，拿過桌上的紅梅，撫摸梅花骨朵。

    紀(jì)琢看著她，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日后你真的要嫁給未來天子?！?/br>
    沈又容撫摸梅花，“四皇子不喜歡我，不可能娶我的。”

    紀(jì)琢看著她，不言語。

    沈又容手下一頓，忽覺后背發(fā)涼。他說未來天子，而非幾乎板上釘釘?shù)乃幕首印?/br>
    沈又容收回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袖口，緊著嗓子道：“都一樣罷。四皇子若要娶我，無非是為了齊國公府，天家以后位為聘禮，齊國公府以兵權(quán)為嫁妝。我想，不管未來是哪一位天子，都逃不了這個交易罷?！?/br>
    沈又容說完，看向紀(jì)琢，呼吸都放輕了。

    紀(jì)琢卻笑了，直直地看著沈又容，道：“大姑娘聰慧，未來不管是哪個天子，都是如此?！?/br>
    沈又容心下一空，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終于發(fā)現(xiàn)，都是一樣的，不管是紀(jì)成曜還是紀(jì)琢，他們的心，從來都是野心。

    紀(jì)琢將暖手筒放下，問道：“大姑娘，這份禮物你還要送我嗎？”

    沈又容垂下眼睛，看著紀(jì)琢手下的暖手筒，道：“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愿端王殿下年年歲歲，前程似錦，得償所愿。也希望夫子，看在這份禮物的份上，對我手下留情罷?！?/br>
    她多聰慧呀，三言兩語就把一件過于親密的禮物當(dāng)成了學(xué)生向夫子討?zhàn)埖氖侄?。紀(jì)琢心想，自己也一樣，總是她覺得不好，就可以不要的。

    沈又容站起身，披上狐裘，一路踏著風(fēng)雪而去了。

    紀(jì)琢站起身，在窗邊看著沈又容遠(yuǎn)去，指節(jié)分明的一雙手緊緊捏著窗框，紀(jì)琢的眼眸難得透出幾分陰鷙。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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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又容試探紀(jì)琢，得知紀(jì)琢也是個有野心的人，看中的也是齊國公府的兵權(quán)，所以覺得失望。而紀(jì)琢，他沒有騙沈又容，直白的把可能的未來給她看。沈又容是個趨利避害的人，立刻就想要退步，紀(jì)琢看出了沈又容的意思，所以覺得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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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雪下了三天，總算是停下來了，天色放晴后，積雪都變得亮晶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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