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拉著沈清妍坐在榻上，拿來那件金香囊看，只見一個(gè)方形的鏤空香囊，正反兩面鑲嵌著珍珠花樹，綠松石鑲邊，底下垂著穗子。那珍珠和綠松石已經(jīng)摔掉了幾顆，但依然看得出做工精致。

    “好丫頭，快別哭了，姨娘不輕省，你不理她就是了。這么鬧著，叫人看了笑話。”沈又容一面命人端熱水拿衣裳，一面寬慰沈清妍。

    沈清妍自己哭了一會(huì)兒，漸漸止住了，丫鬟們上前伺候她洗臉，待要上妝時(shí)，沈清妍厭煩道：“橫豎都在家里，上妝給誰看，就這么著罷?！?/br>
    沈又容命丫鬟捧了熱茶來，給沈清妍潤潤嗓子。

    沈清妍喝了茶，嘆口氣道：“這些東西，我也不要了，早晚還給他，省得叫人看清了我?！?/br>
    沈又容笑道：“你這可是賭氣的話?！?/br>
    沈清妍搖頭道：“不是賭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輕易不該要?jiǎng)e人的東西?！?/br>
    沈又容道：“若說這個(gè)，倒也罷了，只怕你把東西還回去，傷了情分。”

    沈清妍沉默了一會(huì)兒，道：“到底還是個(gè)銀子?！?/br>
    沈又容又勸一回，正好婆子抬了飯盒來，沈又容便讓沈清妍與她一道用飯。

    杜鵑把飯擺上來，看去是一道火腿煨rou，一道燉野雞，一碗炒螃蟹，一碟珍珠菜，一碟六個(gè)rou餛飩，一道鯽魚湯并兩碗胭脂米飯。兩人就著菜吃了半碗，過后又絮絮說了會(huì)兒閑話。

    正說著，那邊立秋過來了，給兩位姑娘請了安，道：“我們公子托姑娘尋一架紫檀木邊座百寶嵌花卉圖的屏風(fēng)，還有一盆琉璃珍珠花樹盆景?！?/br>
    沈又容想了想，道：“那是一架大屏風(fēng)，七尺長六尺高，拿來送人還是宴客？”

    “拿來宴客，”立秋道：“四皇子殿下過幾日在府里設(shè)宴，借大公子的地方?！?/br>
    沈又容便叫杜鵑開庫房，叫幾個(gè)婆子將屏風(fēng)和琉璃花樹抬出來，道：“這琉璃花樹珍貴，小心著些。”

    立秋應(yīng)了聲，帶著人去了。

    沈清妍瞧見了那琉璃花樹，道：“好漂亮東西，是用琉璃做的？”

    “是，”沈又容道：“原本是一對，擺在我母親屋里的，我小時(shí)候不懂事，打碎了一盆，后來我母親嫌我糟踐東西，就把另一盆收起來了，也就是這個(gè)了?！?/br>
    “琉璃…..”沈清妍兀自念叨了兩句，她回過神，看向沈又容，道：“那個(gè)金香囊，你替我尋個(gè)匠人修補(bǔ)修補(bǔ)，若修不好，只好叫人原樣再做一個(gè)?！?/br>
    沈又容答應(yīng)了，送沈清妍離開。

    沈又容想著四皇子宴客的事情，忽聽耳邊有人問道：“想什么呢？”

    沈清和進(jìn)了屋，在一邊坐下，道：“晚飯前聽到你這里有動(dòng)靜，知道是三丫頭來了，我不好過來，等她走了才來的。”

    沈又容回過神，道：“是三丫頭和吳姨娘吵架呢，不礙你的事。”

    沈清和抱著手爐，她已打聽過了，知道是十兩銀子起的話頭，見沈又容不提，自己也就不說了，只道：“吳姨娘也太不成樣子，整日里拿錢補(bǔ)貼娘家，三丫頭的錢被她要走不知道多少，又仗著三丫頭和四殿下……在母親面前也頗輕狂。”

    沈又容聽著這話，似乎是想要自己出面彈壓吳姨娘，于是笑道：“她再輕狂也越不過夫人，夫人就是太好性了，若真拿起了夫人的款，還怕降不住她？”

    沈清和聞言，只是笑了笑，道：“母親近來忙，怕是不得空閑?！?/br>
    沈又容便不接話，兩個(gè)人對坐了一會(huì)兒，沈清和起身回去了。

    人都走了，沈又容又思量起四皇子設(shè)宴之事。她含著心事入睡，及到半夜，忽覺身上酸疼，發(fā)覺是來了月事。于是叫了杜鵑，起身換了衣裳床褥，又重新裝了湯婆子暖褥子，折騰了半夜才又睡去。

    次日一早天上又飄起雪珠子，沈又容身上不大好，神色總是懨懨的。沈朔上值之前來看沈又容，見她面色不好，皺起眉道：“每月這個(gè)時(shí)候你都難受得緊，叫來太醫(yī)看了也沒個(gè)準(zhǔn)話，不如再尋好的醫(yī)生罷。”

    杜鵑正奉茶來，聽見了忙道不可，“若叫外人知道了，要興出許多閑話，到時(shí)候說姑娘身體不好，那才是有口無處辯去?！?/br>
    沈朔眉頭緊皺，到底沒有勉強(qiáng)，只道：“我那里有些人參燕窩，冬天正是進(jìn)補(bǔ)的時(shí)候，你叫廚房每日燉了，早晚吃一些。”

    沈又容心里有別的事只道：“我知道了?！庇謫枺骸白騼郝犃⑶镎f。四皇子要借你的地方設(shè)宴，宴請誰？”

    “都是京城里的一些官宦子弟罷了?！鄙蛩返馈?/br>
    沈又容追問，“那為何要借你的地方？”

    沈朔沒有回答，反問：“你從前不是從來不在乎這些事的么？怎么這會(huì)兒這么有閑心了。”

    沈又容頓了頓，她也不知道她是為了誰，cao的是哪門子的心。

    見她不說話，沈朔反而笑了，道：“我索性同你說了罷，四皇子設(shè)宴，目的就是要拉攏些朝臣，為他來年入朝做準(zhǔn)備。他已經(jīng)十七了，這個(gè)年紀(jì)還在進(jìn)學(xué)，心里早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他又怕陛下真的糊涂到要立路都不會(huì)走的幼子為儲(chǔ)，所以要早早入朝，做一番事業(yè)，也好得到大臣們的擁護(hù)?！?/br>
    第29章

    臘八節(jié)，外頭又下起了雪。沈又容和沈清和在老太太屋里說話，沈清妍身著紅紗羽緞斗篷跑進(jìn)來，懷抱著一簇開得正好的梅花。她進(jìn)來，先向老太太請安，笑道：“祖母快看，這梅花好看不好看？”

    老太太喜道：“開得真好，三丫頭也有眼光，折得也好?！?/br>
    于是命人拿出了白釉梅瓶將花插起來，就放在羅漢榻邊的小幾上。

    沈清妍脫下斗篷，到小廳里與沈又容等人說話。沈清和道：“早等你了，你的紙牌拿來了沒有？”

    “帶來了帶來了?！鄙蚯邋贸鲆桓崩L著仕女圖的紙牌，都是她親自繪的圖，足忙了一個(gè)月。

    “可小心些，不要把茶水撒到上面了?！鄙蚯邋麌诟馈?/br>
    沈又容接過，道：“早叫她們把茶水撤了?！?/br>
    于是三個(gè)人坐下玩牌，桌面上帶著幾吊銅錢，沈又容手邊還放了兩枚翠玉戒指，都是彩頭。

    沈清妍手里拿著牌，問身邊的丫鬟要茶。丫鬟捧著茶，她就著喝了一口，道：“還是老太太屋里的茶香啊?！?/br>
    沈又容剝著松子，道：“老太太喝的茶濃，對你的口味。”

    幾個(gè)人說著話，外間楊氏領(lǐng)著人進(jìn)來，道：“淑妃娘娘賞賜的東西到了?！?/br>
    老太太楊氏李氏都是按著舊例給的，今年沈朔回來，于是單賞給他一對白玉鎮(zhèn)紙，一套文房四寶，兩條靈芝白玉帶并兩對金銀裸子。幾位姑娘的都是兩匹大紅云羅，兩條珊瑚珠串，兩對玉戒指，兩對金銀裸子。

    正說著，沈清楓從外頭進(jìn)來，先給老太太請了安，道：“端王殿下也給府上的公子姑娘們送了臘八節(jié)禮?！?/br>
    沈又容一頓，看向外間的沈清楓。沈清和問道：“怎么，端王殿下回來了？”

    沈清楓笑道：“是，才剛回來，如今只在王府里。父親說臘月就不讀書了，端王殿下也就不來咱們這兒了。”

    說著，老太太招手，叫看看端王的禮物。看去，幾位姑娘都是一樣，無非就是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并一些《石田妙筆》《仲山花卉》之類的畫冊。

    老太太看過，道：“這是端王殿下愛護(hù)學(xué)生的心，你們幾個(gè)也要記得人家是夫子，節(jié)禮不可輕慢了?！?/br>
    “是?！?/br>
    沈清楓將東西給幾位姑娘分了，沈清妍翻著畫冊，道：“這東西有意思?！?/br>
    沈又容翻著一本花譜，也不知看進(jìn)去多少，只在心里想著，他回來了。

    沈清楓料理好了俗務(wù)，來小廳中看幾位姑娘玩牌。丫鬟適時(shí)搬上一把椅子，沈清楓就坐在沈清和旁邊，看她的牌。

    “你出這兩張，先把這個(gè)出了。”

    沈清和擋著牌不讓他看，道：“我自己玩，你不要教我。”

    沈清楓便央求道：“玩了這一把，我們玩葉子牌罷，也加我一個(gè)?！?/br>
    沈清妍道：“你要上桌，總得拿些禮來，沒有白讓你上桌的?！?/br>
    沈清楓想了想，便道：“過幾日宴請端王殿下，府上要請外頭的戲班子，你們想看什么戲，只管同我說，我給你們安排。”

    沈清和想了想，道：“京中有一個(gè)名角，叫賀小方的，唱的戲新奇有趣，你知道不知道？”

    沈清楓猶豫起來，“這……”

    沈又容看了沈清楓一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跟這個(gè)賀小方都是認(rèn)識的，前兒大哥哥那兒，也請了他來罷?！?/br>
    沈清楓訕笑道：“雖則如此，但他到底是外男，還是個(gè)下九流的戲子，怎好帶到你們面前？”

    “我們又不見他，只聽他唱戲罷了?！鄙蚯邋麛x掇道，“你先提起這個(gè)話頭，如今不依我們可不行?！?/br>
    沈清楓無法，只好道：“知道了，我回頭就去請他?！?/br>
    沈又容在老太太那里跟姊妹幾個(gè)，天色漸晚時(shí)便往回走。院中見白煙來給杜鵑送東西，情情切切的，道：“我們王爺已回了王府，我們也要收拾著回去了，就是再見面也是年后了。咱們幾個(gè)投緣，見了面好得跟親姊妹一樣，我心里舍不得你。這會(huì)兒回去了，剩下些物件，脂粉香膏，有用了的也有沒用過的，一些個(gè)家常衣裳，都只穿過一兩回，你莫嫌棄。還有些我沒做完的活兒，幾包絲線并一些荷包穗子，都給了你罷?！?/br>
    杜鵑心里也不舍得，道：“只有舍不得，哪有嫌棄的呢。”

    一時(shí)間兩個(gè)人又絮絮說了些話，各自散了。

    杜鵑回到屋子，面上還有些感傷，道：“相處快一年了呢，這會(huì)兒也是說走就走，以后怕是再見不著了?！?/br>
    沈又容正卸妝就寢，道：“既如此，你也備些禮物送她。若她們不忙，也可叫小廚房弄一桌酒席，你們悄悄地送別一回。”

    杜鵑想了想，伺候完沈又容，同畫眉商量起來。

    隔兩日，便是說定的宴請端王和四皇子的日子，由沈朔出面，給端王和四皇子下帖子，陪坐的也都是府上小學(xué)堂里的人。

    地方定在湖邊，兩邊是相對而立的兩座閣樓，開著窗便能看見對面的屋子。中間有個(gè)水榭，就在那里架了戲臺子。

    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湖面結(jié)了厚厚的冰，冰上是昨夜下的雪，看去一片琉璃世界。幾位姑娘都是一色大紅織金面子的氅衣，遠(yuǎn)看如白雪紅梅，分外耀眼。

    沈清妍最淘氣，捏了個(gè)雪團(tuán)就往沈又容身上砸，沈又容躲開了，不妨砸在沈清和身上。雪花都散成一片一片的，幾位姑娘頓時(shí)玩鬧開了。

    沈朔同沈清楓自那邊過來，見湖面上幾位姑娘打鬧，當(dāng)即沉了臉色，呵斥道：“都上來！冰面不知厚薄，若是塌了陷進(jìn)湖里，還要命不要！”

    幾位姑娘聽見沈朔呵斥，忙從湖面上出來，立在沈朔面前，面色都訕訕的。

    沈又容辯駁了一句，道：“冰面厚得很，我們來之前就見小丫鬟在玩呢?！?/br>
    “冰不會(huì)化？若哪一處真是浮冰，這會(huì)兒掉下去救都救不上來！”

    沈清楓見狀，便對沈朔道：“meimei們知道錯(cuò)了，今日有正事，且先放過她們，預(yù)備正事要緊。”

    沈朔又訓(xùn)斥兩句，這才罷了。

    幾位姑娘一溜煙兒上了閣樓，在樓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起來。

    樓上早已預(yù)備好了，炭盆正暖，香爐里燃著香，四面高幾上俱擺著梅瓶，插著新折下來的梅花。沈又容幾個(gè)入座，立時(shí)有人上來熱茶點(diǎn)心。

    只見桌上的點(diǎn)心，俱是用的霽紅釉圓盤，上盛著小巧精致的冒著熱氣的點(diǎn)心。連喝茶的碗，都是紅釉描金梅花紋的蓋碗，映著雪色，莊重華麗，獨(dú)具匠心。

    沈又容看著這茶碗，笑道：“他們男人講究起來，真是連我也自嘆不如。”

    “可說呢，”沈清妍捻了塊藕粉糕，道：“大哥哥就是有眼光，從哪找出來這樣多的紅釉碗——這藕粉糕用的不是秋天的藕粉？吃著可真清香。”

    聽她這么說，沈又容也捻了一塊來吃，就著熱茶，確實(shí)滿口清香。

    窗外忽然傳來戲音兒，沈清和推開窗，“可是賀小方在唱？”

    沈又容吃著點(diǎn)心，道：“應(yīng)當(dāng)是先來暖場子的罷，賀小方可不得等人都到了再來？”

    沈清妍也往窗外看，只見對面閣樓上，四皇子已到了，正同沈朔幾人寒暄。沈清妍一下子不說話了，只倚著窗，看著對面。

    四皇子先到的，他從宮里出來，一來就說還是這里好，這里松快。跟著四皇子的太監(jiān)一面接過四皇子的狐裘， 一面道：“殿下出來幾日再回宮里去就怎么都不自在，這怎么能行呢？往后規(guī)矩更多的時(shí)候有的是呢?！?/br>
    比一個(gè)皇子的規(guī)矩更多的是誰呢，左不過就是太子與皇帝了。沈朔與沈清楓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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