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上小學的時候，他們一直沒給過零花錢。等到初中，江晟生意越做越大，給女兒零花錢沒個數(shù)，幾百幾千地亂給。禾禾突然多了一大筆零花錢，完全不知道如何合理支配。在學?；ㄥX請同學幫忙寫作業(yè)，請全班同學下館子，什么事情都用錢開道，還因為大手大腳花錢被一群小混混給盯上了。

    到了青春期，禾禾長到一米五六就不長個了，她對自己的身高一直很不滿意。mama一米六五，爸爸一米八，為什么她還不到一米六！

    偶爾她會責怪鐘卉，從來不給她做早飯，連牛奶都不給她訂。營養(yǎng)都沒跟上，個頭自然躥不上去。

    鐘卉現(xiàn)在對女兒的身高也有點焦慮，禾禾小學一年級了，不到一米二，在班上算矮的。

    92年清荔已經(jīng)推出了本地的牛奶品牌，只不過銷售網(wǎng)點很少。前兩天，她特意騎自行車去了一趟附近的奶站。

    沒想到這年月牛奶這么貴！一塊錢一瓶，一瓶才250毫升。一天一瓶的話，一個月光牛奶費就要30元！

    對工薪家庭來說，這絕對是一筆不少的開銷。很多人家要等到孩子快中考或者高考時才舍得訂牛奶。

    鐘卉咬牙花一個月的工資訂了一年的牛奶，只要女兒能長高，她愿意多花點錢。

    ……

    禾禾覺得最近mama有些不對勁，不僅很少發(fā)脾氣，還天天給她張羅早餐。

    可是這么一來，沒零花錢了呀。她愁眉苦臉地塞了口包子到嘴里，感覺嘴里的包子都不香了。

    禾禾天人交戰(zhàn)了好一會，垂著腦袋小聲道：“媽，馬上期末了。何曉霞下學期要轉(zhuǎn)學，我想送個小禮物給她?！?/br>
    上回何曉霞過生日，邀請幾個關(guān)系好的同學去家里玩，禾禾也被邀請了。她跟鐘卉說想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結(jié)果鐘卉不同意。

    為這事，她還哭了鼻子，鐘卉把她給批了一通：“小孩子專心讀書就行了，交什么朋友！”

    鐘卉自然也記得這事，此刻只能假裝沒事人一般，問道：“曉霞要轉(zhuǎn)學了？轉(zhuǎn)去哪里?。俊?/br>
    這么多年，女兒那些關(guān)系好的同學朋友，每一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何曉霞的父親是廠里的技術(shù)員，也是廠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母親是廠校的老師。在國棉廠，這種組合在群眾看來是“工人貴族”組合，跟他們普通工人不是一個路子的。

    上輩子，鐘卉死盯著禾禾的學習，反對她花太多時間在交友上。特別像何曉霞這種“工人貴族”家庭的孩子，都要轉(zhuǎn)學了，有啥好來往的？

    現(xiàn)如今鐘卉早已經(jīng)想開了，她越反對，孩子越叛逆。禾禾在學校交朋友這事，她不會干涉太多，站在她后頭把好關(guān)就行了。

    禾禾有些無精打采：“轉(zhuǎn)去市里的小學。她下學期就不在這邊住了，要搬到市里去。”

    何家兩口子在廠里出了名的重視教育，每個禮拜都送孩子去市里學小提琴，這次給孩子轉(zhuǎn)學想必也找了不少門路。

    鐘卉沉吟不語，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跟女兒聊聊零花錢的事，“那你得好好準備個禮物給她。從這個禮拜開始，mama每周給你一元零花錢，你如果有想買的小東西或者同學之間互送小禮物，可以自己去買。”

    禾禾眼睛亮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媽jsg媽你說的是真的嗎？”

    鐘卉嗯了一聲：“不過你自己要學會記帳。隔一段時間給mama看看你的小帳本就行了?！?/br>
    禾禾臉上的愁悶一掃而光，興奮地看著mama。

    鐘卉從口袋里掏出5塊錢：“這次因為要買禮物給曉霞，mama把這個月的零花錢提前給你，再多給你1塊錢?！?/br>
    禾禾激動得心怦怦直跳：““好的！mama！”

    *

    女兒去上學了，鐘卉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匆匆吃了點東西，便打算去天橋市場找鐘妙。

    平時上班都穿著工作服，出門辦事還是要捯飭自己。

    鐘卉換了一件以前當姑娘時穿的藍色束腰連衣裙，她現(xiàn)在才三個多月，還看不出來懷孕。

    對著鏡子梳好頭發(fā)，鐘卉打量了一下自己，除了臉色看上去憔悴，其它還好。生完禾禾，她經(jīng)常忘了自己的年齡。

    其實在廠里她算是早婚早育的代表，二十歲結(jié)婚，二十一歲生禾禾，今年也才二十八歲。

    在梳妝臺的抽屜翻找了好一會，鐘卉終于找到一支口紅，抿了點在唇上，鏡子里那個人終于鮮活了一些。

    和江晟結(jié)婚之前，鐘卉是很要好看的?？上г趶S里上班，每天都穿制服，要好看的機會實在不多。

    那時候，上下班穿的衣服都是精心搭配過的。這一路上，也不過是半個小時。

    和江晟談戀愛約會的時候，鐘卉最期盼的就是穿一件好看的衣裳，去到遠一點的地方。

    有多遠？也就是廠門口的13路公交車坐到頭，再換乘2路，一路坐到碭山公園。

    每次約會她和江晟說好分頭出發(fā)，卻好幾次在廠門口遇上。兩人很默契地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車，卻從來不交談。

    換乘公交車后，瞧著離廠里越來越遠了，鐘卉才好意思跟江晟說上幾句話。

    人多的時候，江晟會站在她后頭，將她護在胸前。有座位的時候，會二話不說地把她按在座位上，然后大喇喇地坐在她旁邊，看著她。

    鐘卉臉色通紅，小鹿亂撞，江晟卻淡定得很。

    幾趟碭山公園跑下來，她和江晟便在一起了。

    那時候，她想的很簡單，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女人都是要經(jīng)歷的，早點比晚點好。在工廠，多少女工都是這么過來的。

    更何況，江晟是她喜歡的。

    鐘卉也很希望自己和其他姐妹一樣，過上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像她每個月都會去銀行“貼花”，存?zhèn)€五塊十塊，到年底連本帶息取出來，買一樣平時舍不得買的大件。

    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過日子才不是“貼花”。有些人吧，就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一個人生活那么多年后，鐘卉想開了，捂不熱的石頭扔掉便是，賺錢養(yǎng)娃才是正道。

    第6章 抄底了

    “姐！”鐘妙接到電話就在天橋底下轉(zhuǎn)盤那等著，遠遠看著鐘卉從公交車上下來。

    等人走到跟前了，她一把抓住jiejie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氣色看上去還好，情緒也蠻平穩(wěn)，這一路七上八下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鐘妙以前也在國棉廠當過工人，只干了一年就辭職了。日夜三班倒，在電機聲嘈雜的環(huán)境里，每天重復著千篇一律的事情，她受不了，干了幾個月就心情抑郁，例假都紊亂了。她不像jiejie那么安分，心思都在唱歌跳舞和廠里的文體活動上。

    在車間主任和值班長眼里，像她這種文體活動的骨干分子是最叫人頭疼的。三天兩頭請假去參加活動，混公假。

    后來鐘妙就像皮球一樣被幾個車間踢來踢去。剛好她也不想干了，就辭職出來在天橋市場做小生意。時間比上班靈活多了，賺得也比上班多。

    一想到j(luò)iejie在電話里說的那些事，鐘妙就氣得血氣上涌。反而鐘卉看她氣得直哼哼，撲哧樂了：“我已經(jīng)想通了，你也別生氣了。我跟江晟過日子過不到一塊去，這婚早晚得離。既然他都提出來，我就爽快答應(yīng)了。”

    鐘妙一直覺得jiejie這個婚結(jié)得委屈，姐夫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在家。jiejie要上班，要照顧女兒，公婆那邊還經(jīng)常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她鼻子泛酸，嘆道：“我倒不是擔心別的，你這要帶著禾禾，肚子里還有個小的，以后日子咋整啊？”

    鐘卉早已經(jīng)看開了：“能咋整？一步步來唄！第一步你得陪我去一起去看房子。你還記得禾禾剛生來幾個月有多鬧吧？我要租個大點的房子，不然大的小的都別想休息好了?！?/br>
    鐘妙看jiejie在冷靜地為接下來生活做打算，心情也好了些。她對老城區(qū)這塊比較熟，趕緊帶著jiejie去住房比較密集的老四區(qū)看房子。

    看了一圈，鐘卉大感失望，90年代的租房市場比她想象的還要蕭條。

    本地老城區(qū)的市民大多住的低矮平房，她們在一個巷弄里找到一家對外出租的，租金倒也不貴，兩間瓦房租金30元。只不過條件還不如鐘卉現(xiàn)在住的單位房，一個院子共用一根自來水管。屋內(nèi)特別悶熱，蚊蠅亂飛，地面返潮踩上去黏腳。

    姐妹倆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就從里面出來了。

    條件稍微好點的是單位蓋的老公房，和鐘卉現(xiàn)在居的差不多。這種公房原本是不能對外出租的，有些膽大的職工自己不住，偷偷拿到市場上去租。

    姐妹倆一問到單位是否允許對外出租，房東就含糊其辭地支吾起來。

    這種不能合法地對外出租房的老公房，鐘卉也只能放棄。她可不想到時候坐月子，被對方單位的人上門sao擾。

    姐妹倆把幾條街道走遍了，沒找到滿意的房子。鐘妙看jiejie的額頭沁出汗珠，衣服后背也濕了，忙問街邊報刊亭老板借了個凳子，扶她坐下了。

    鐘卉從包里掏出零錢，跟報刊亭老板買了兩瓶汽水。

    老板越發(fā)熱情了，拿起掛在一旁的瓶起子：“來！我?guī)湍銈兦似可w！”

    鐘卉趁勢問道：“老板，這附近有房子租嗎？”

    老板扯起嘴角直樂：“就老城區(qū)這些人家，有單位的，都等著單位分房子。沒單位的，跟爹媽擠在一塊，自己房子還不夠住呢，哪有多余的出租啊？”

    說罷，他從書報架上拿出一份報紙遞給鐘卉：“租的房子沒有，賣的房子倒是不少。你看這樓盤廣告一天天地就像賣小菜一樣吆喝?！?/br>
    鐘卉拿過來，眼睛看直了，一整版的某樓盤廣告：

    “荔河現(xiàn)樓，低至800元/平方！”

    “全綠色封閉小區(qū)。60天內(nèi)辦妥房產(chǎn)證?！?/br>
    鐘卉揉了揉眼睛，沒看錯。她轉(zhuǎn)過頭看著meimei，指了指手里的報紙：“我們?nèi)ミ@里看看?！?/br>
    ……

    “姐！這里房子肯定不好賣，好賣用得著上報紙上吆喝？騙騙那些有錢人還差不多！”

    看著jiejie房子不租了，突然跑來江北區(qū)看商品樓，鐘妙跟在后頭念叨了一路。

    鐘卉拉著meimei悶著頭往前走：“就當是逛商場，去長長見識不行嗎？”

    鐘妙一想也是，她天天打荔河邊上過，眼瞅著這里蓋起了一棟棟樓房，還沒機會進來看呢。jiejie想看，就陪她看唄！

    鐘卉今天出門的時候根本沒動過買房的念頭，兜里只帶了500塊。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92年荔河花園的房價才八百一平！誰能想到這個地方以后會成為清荔市房價最高的板塊。不僅有市里最好的小學、中學，很多高科技公司、外企總部都設(shè)在這里。

    看了這個價格，鐘卉一秒鐘都沒猶豫——這房子必須得買。

    92年清荔的房地產(chǎn)市場才剛起步，房地商都還在試水階段。荔河花園是清荔第一批高層電梯住宅，總共有5棟14層的電梯房，一層4戶人家，外墻是白色的防水涂料，看上去既洋氣又氣派。尤其前后左右全是低矮灰撲的民房，更襯得它鶴立雞群。

    鐘卉沒啥感覺，鐘妙覺得自己簡直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瞅哪都覺得新鮮。

    難怪叫“荔河花園”，這環(huán)境這綠化簡直就跟花園沒兩樣。相比之下，棉紡廠自己蓋的紅磚樓外觀土氣，墻體薄，質(zhì)量差。更不要說跟她現(xiàn)在跟父母住的老平房了，光線差衛(wèi)生差，光是每天倒痰盂就夠煩！

    原本鐘妙還擔心jiejie懷著孕看房子太累，到了小區(qū)里才發(fā)現(xiàn)每一棟都有電梯。這上上下下看房子可不就像逛商場一樣。

    候在門口的房產(chǎn)銷售個個擅長察言觀色，立即滿臉堆笑迎上來，開始各種介紹。荔河花園有好幾種戶型，面積從45平到111平。

    房子已經(jīng)蓋好了，銷售情況卻不大理想，比較好賣的也就64平的兩居室和92平的三居室。銷售小伙十分熱情，領(lǐng)著她們把兩個戶型都看了。

    92平的三居室，鐘卉看完很滿意。客廳正對著荔江，一前一后兩個陽臺，視野絕佳。廚房和衛(wèi)生間設(shè)計合理，兩間臥房朝南，一間朝北，采光沒的說。

    除了朝北的臥室稍微小了點，jsg其它都很好。

    重活一世，鐘卉對住大房子沒什么執(zhí)念了。房子大，空落落的聚不了氣，她不喜歡那種感覺。這個緊湊的小三室剛好能滿足她現(xiàn)階段的需要。

    鐘卉里里外外又看了好幾遍，忍不住開始在腦中勾勒裝修后的模樣。

    上輩子江晟買的那個別墅是他找施工隊裝修的，花了不少錢，土黃色的實木地板和門，土黃色的護墻板，造型復雜的石膏板吊板。當時看上去非常豪氣，沒過幾年便過時了。

    這次如果買商品房，必須按自己的想法來裝修，簡單舒服就行。

    “一條馬路過去就是新蓋的新華小學分校。新華小學您知道吧？市重點！您買了這里的房子，就可以把孩子轉(zhuǎn)過來讀書?！?/br>
    銷售人員都是人精，看她有想買的意思，繼續(xù)道：“今年清荔下海做生意的人特別多，手里都寬松起來了。好樓層賣得特別快。你們要是看中了就趕緊定下來。下一次來房子不一定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