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江晟面色發(fā)沉，默了半晌，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給亮子。

    “我的行李拿回來了沒有？”江晟開門見山問道。

    亮子那邊正在打麻將，聲音聽上去有些嘈雜，“昨天拿回來了，整整三大包，我自行車差點垮在半路上。”

    江晟“嗯”了一聲，換了個手拿話筒，右手伸向口袋去摸煙盒，“行李先放在你那，我過段時間回去一趟。”

    亮子抬高嗓門道：“江哥，你還是早點把行李拿走吧，里面還有貴重物品，丟了我可賠不起。”

    “貴重物品？”江晟眉頭擰成一團，“什么貴重物品？”

    亮子：“結婚的時候你給嫂子買的黃金首飾都擱里頭了。耳環(huán)、戒指和項鏈，我看了應該值不少錢……”

    江晟眉眼籠上一層冷意，沉聲道：“知道了。行李先放在你那。過段時間我就回清荔了?！?/br>
    那頭打麻將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么，一陣哄堂大笑，亮子也跟著起哄：“江哥，許瑤清在這跟我一塊打麻將呢，你要不要跟她聊幾句？”

    他們一伙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又都在國棉廠上過班，互相都很熟。

    江晟這會心情不大好，不耐煩道：“我跟她有……”

    “你跟我咋了？”許清瑤溫柔帶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江晟沒想到電話已經被她接了過去，隨口說道：“沒什么。你那邊都安頓好了吧？”

    許瑤清聲音聽上很輕快：“已經搬回廠里了，芃芃學校手續(xù)也辦好了。聽亮子說你過段時間要回清荔？什么時候回來？我去接你?！?/br>
    江晟眉頭仍未松開：“不用。我到了也是先上亮子那拿行李?！?/br>
    許瑤清笑嗔道：“那不行！你在瓊海那邊天天擱工地上待著，累死累活的，回來沒個人接哪行??！”

    一想到回清荔，江晟便感到一絲疲憊蔓了上來，他嘆了口氣：“到時候再說吧?！?/br>
    手里的電話線被許瑤清團成一團掐在手里，她抿了抿唇，撇過身子小聲道：“聽亮子說，這次回來你打算跟鐘卉去民政局辦離婚證？”

    江晟“嗯”了一聲：“遲早要辦的，不然總感覺有個事梗在這兒?！?/br>
    來瓊海這些日子，他心里總是七上八下覺得有事，想來想去，應該就是離婚證沒辦好。

    許瑤清有心想試探他：“你想好了？你跟鐘卉這么多年的夫妻，你舍得？”

    江晟沉黑的眼眸里一片冷漠：“老夫老妻的，這么多年感情早吵沒了。她自個答應離婚的，協(xié)議也簽了?！?/br>
    許瑤清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溫柔：“你回來之前告訴我一聲，我去接你，替你接風。”

    ……

    江晟掛上電話，問保安室大爺：“電話費多少？”

    坐在桌后看報紙的大爺聞言抬起頭：“一共三塊！”

    江晟扔下三塊錢，扭頭便走了。

    大爺看他的背影邊搖頭邊犯嘀咕：“老話說的好哇！好女不嫁工程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喲……”

    *

    鐘卉忙得快忘了辦離婚手續(xù)這事。

    禮拜天，一大早把禾禾送到王茹家，她便去新世界批發(fā)市場看攤位了。

    到了新世界市場附近的公交站臺，鐘妙已經在那等了。她穿了一條黑色的牛仔短褲，上半身是件絳紅色的挖袖背心，頭發(fā)燙成了滿頭卷，瞅著就是個特時髦的姑娘。

    姐妹倆一邊聊著一邊往新世界批發(fā)市場方向走。鐘卉上輩子來這買幾次衣服，印象中里面特別大，人頭攢動，很容易迷路。

    站在新世界市場門口，她傻眼了——這也太小了吧！

    攏共就兩條過道，攤位一字排開，大紅的橫幅掛在門頭上，上面寫著“祝賀清荔新世界綜合交易市場開業(yè)”。

    來往的顧客也不多，看上去冷冷清清的，還不如天橋市場熱鬧。

    鐘妙拽了拽jiejie的胳膊，遲疑道：“姐，我們還要進去看嗎？”

    鐘卉轉過頭，馬路對面就是清荔東站，又看了眼門頭上的橫幅。沒錯，就是這里！

    她咬了咬牙道：“來都來了，干嘛不進去看？”

    進了市場里面，才發(fā)現好多攤位都是空的，鐘卉抓著其中一個正在收攤的攤主問道：“老板，這市場開業(yè)了嗎？”

    攤主抬頭看了鐘卉一眼，黑著臉囔道：“開啥業(yè)！根本沒顧客來！開業(yè)四天，我就做了幾單生意。我們小本生意，哪里耗得起??！趕緊收攤走人，換個地方！還好把租金退給我們了，不然血本無歸！”

    空蕩蕩的市場，攤位起碼空了三分之二。不時有攤主扛著大包小包，推著拖車離開，留下滿地的狼籍。

    沒想到日后車水馬龍的新世界服裝批發(fā)市場現在是這番景象。

    鐘卉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心涼了半截。

    鐘妙忍不住開口道：“姐！我們走吧！這個地方還不如天橋市場。難怪天橋那邊租金一直在漲，新世界這邊根本搞不起來。”

    鐘卉似乎沒聽到，拉著她往里頭走了幾步，發(fā)現市場最里面的一間屋子擠滿了人。

    原來這一排屋子是市場辦公室，最熱鬧的那間是財務室。幾張辦公桌擺放其中，其中一張辦公桌旁邊擠了好幾個人，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后頭，正滿頭大汗地在數錢。

    “一個個來！別擠別擠！”

    “我們是國家正規(guī)的批發(fā)市場，說好的退你們攤位費肯定會退的！”

    會計扯著嗓子喊了好幾句，躁動不安的人群這才慢慢安靜下來。

    鐘卉和meimei正站在外面張望著，“砰”地一聲，隔壁那間市場管理處辦公室的門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瘦高男人面無表情地從里頭出來，走到財務室門口，吩咐道：“老李，動作快點，我這還有客人呢！”

    說完男人便轉身回到自己辦公室。鐘卉盯著那人的背影瞧了一會，這口氣聽上去像是個管事的？

    鐘妙看見這副陣仗，更想走了，來這擺攤，那不得等于把錢扔水里么！偏偏jiejie緊緊地拽著她的手，完全沒有松開的意思。

    鐘卉拉著meimei進了財務室隔壁的辦公室，剛才那個瘦高男人正仰坐在辦公桌后面。他看上去三十五六的年紀，身上穿著一件這個時代清荔很少見的短袖polo衫。

    辦公桌對面還坐著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人，膚色較深，說話帶著外地口音，只聽見那男人開口道：“倪經理，如果你能答應我這兩個條件，我會組織毆城人承包新世界四十五個攤位?！?/br>
    倪奇正嘆了口氣：“你說的這jsg兩個條件，我都做不了主啊。一個把現在的綜合交易市場改造成服裝專業(yè)市場，這得區(qū)鄉(xiāng)兩級政府同意。另一條要求兩年內免稅，我就更做不了主了。”

    那位帶著外地口音的男同志繼續(xù)道：“現在外地都在搞專業(yè)市場，像這種沒什么特色的綜合市場，吸引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專業(yè)市場針對的可不僅僅是老百姓，更偏重攤販店主。滬市的服裝市場，那些小攤販們都是拿著蛇皮袋去掃貨的。普通老百姓的購買力哪里能和他們相比？”

    倪奇正心下微動，由綜合市場改為服裝專業(yè)市場，也不是沒可能。但要先去附近幾個城市的專業(yè)市場考察調研一番，寫一份可行性報告遞上去。

    至于稅收包干優(yōu)惠政策……

    他略一思忖，對外地口音的男同志道：“這樣吧，你想辦法招攬五十個甌城攤主過來，我去幫你申請兩年稅收全免。不僅稅收全免，規(guī)費也免了。讓他們那些退租的商戶們后悔去！”

    外地口音的男同志先是一喜，繼而面露難色：“五十個，恐怕還得再想想辦法。我這滿打滿算才四十五個商戶?！?/br>
    甌城人大多跑到滬市去做生意了，愿意來清荔這邊的本來就少。這四十多個老鄉(xiāng)，已經是他想盡辦法組織到一塊的。

    兩人討價還價，互不相讓，氣氛僵持起來。

    倪奇正抬頭看到兩個年輕女人站在門口，以為又是來退租的，淡淡道：“你們是來退租的嗎？退租在隔壁財務室?！?/br>
    鐘卉神色激動地看著那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如果她沒記錯，新世界就是靠這批甌城老板給帶騰飛的。看著冷冷清清的新世界，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不久之后這里熙熙攘攘的繁榮景象。

    眼下是新世界租金最低、政策最優(yōu)惠的時候，鐘卉猶豫了一瞬，很快便下了決心。

    “我們不是來退租的，我們想租攤位。”鐘卉扯著meimei一起上前，沖那個皮膚黝黑的外地男子道：“老板，我們也是甌城人，算上我們兩個！”

    鐘妙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jiejie在說什么胡話?。克齻兩稌r候成了甌城人了？

    第9章 租攤位

    鐘卉剛才在一旁聽兩人聊天內容，知道那個膚色較白的男人姓倪，是這個市場的負責人。

    倪經理戴著金邊眼鏡，頭皮偏分烏黑，一副精英模樣，和滿是灰塵的簡陋辦公室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另外一個外地口音的男人應該是從甌城來的商戶代表。眼下新世界商戶集體退租，這個男人一下能組織來四十多位個體攤販，確實有底氣跟倪經理談條件。

    況且，他剛才提的兩個條件都切中要害，尤其是建議將新世界改成服裝專業(yè)市場。鐘卉沒想到，自己今天心血來潮來這邊看攤位，竟然遇到了影響新世界發(fā)展方向的關鍵人物。

    她有些激動，開始和那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套近乎：“這位老板，你是甌城來的吧？我姓鐘，母親是甌城人，我也算是半個甌城人。今天我們也是過來看攤位的?！?/br>
    甌城的個體戶大多以縫紉和服裝為業(yè)，抱團得緊。在清荔做生意的甌城人，李承福都認識，眼前這姐妹倆瞅著十分眼生。

    聽鐘卉這么一說，李承福這才恍然，一雙精明的眸子微微打量了姐妹倆一番，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我姓李，叫李承福，之前在滬市做服裝生意?！?/br>
    鐘卉雙手接過來，看了一眼，笑道：“李老板，你好。剛才聽你跟倪經理說想組織甌城人租下四十多個攤位，剛好我今天過來看攤位。如果有合適的攤位，我們也想在這租一個?！?/br>
    鐘妙在一旁聽了，心里發(fā)急，用力捏了捏jiejie的手心，皺著眉頭小聲道：“姐！我們要不要再看看？不用這么快拿主意吧？”

    就新世界現在這么個情況，在這租攤位不是明擺著虧錢嗎？

    鐘卉拍了拍meimei的手，轉過頭壓低聲音道：“新世界以后肯定會發(fā)展起來的?！?/br>
    租金打八折，還免兩年的稅，以后恐怕都不可能有這么優(yōu)惠的政策了。鐘卉腦中浮現多年后這里熙熙攘攘熱火朝天的景象，更加篤定自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鐘妙腦中算了筆帳，嘟囔道：“那你先租個面積小一點的?！?/br>
    李承福聽姐妹倆這么一說，心下雪亮，這個年輕女人恐怕是聽到自己跟倪經理爭取稅收優(yōu)惠，也想來蹭個優(yōu)惠政策。

    剛好倪奇正嫌四十個商戶太少，這又來了一個，李承福求之不得，轉頭對倪奇正道：“倪經理，你看，這不又來了一個嗎？我回去再聯系幾個同鄉(xiāng)，五十個商戶應該不成問題。”

    倪奇正上下打量鐘卉，問道：“你打算在這租攤位？打算經營哪個品類？”

    這些日子開個服裝店的想法已經在鐘卉腦子里轉了很久，她不假思索道：“和李老板一樣，也打算賣服裝?！?/br>
    “那你來這正合適。”

    倪奇正從座位上站起來，“就這么說定了，李承福同志你負責去組織甌城商戶承包新世界50個攤位，鐘同志這個也算你的！我準備向上頭申請將這個綜合交易市場改成服裝專業(yè)市場。以后新世界只賣衣服！”

    說罷，倪奇正繼續(xù)道，“今天辦完所有退租手續(xù)，新世界要暫停營業(yè)一個月，下個月重新開張。你們如果想在這租攤位，今天可以先簽個意向書，繳納定金，我拿著意向書去跟區(qū)稅務局局長談！稅收優(yōu)惠政策我盡量跟上頭申請，能不能申請下來，我不能保證?！?/br>
    “那太好了！有倪經理您這句話就成！”

    李承福簡直喜出望外，自己的兩個建議，倪經理不僅都采納了，并且立刻著手落實。他高興的同時又長舒一口氣——有這兩條，不信那些同鄉(xiāng)們不愿意過來！

    李承福到財務室簽下認租協(xié)議，并且繳納了一筆數額不小的定金。

    鐘卉和鐘妙在市場逛了幾圈，實地看過后，才發(fā)現位于出入口和過道口子幾個位置最好的攤位早已經被李承福先一步租下。

    姐妹倆再三比較之后，租了一個靠近過道口子的8平米小檔口，這個面積是新世界里頭最小的檔口了。

    小檔口每天的租金8元，一個月的租金240元。不過因為現在剛開業(yè)有優(yōu)惠，租金打8折，劃下來月租金192元。

    鐘妙看到這個價格，也不好說什么了。她在天橋市場租的檔口比這個還小，一個月租金280塊。各種稅費、管理費分攤下來，平均每個月租金超過30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