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祗也不由得一凜，“你說我聽著。”

    周晉辰說，“我怎么聽老周講，jailer藝廊在他們銀行開立的賬戶，最近來了好幾撥人查詢凍結(jié)，估計上頭有人要整他們。”

    “你覺得是江聽白？”于祗揚眸。

    周晉辰點了下頭，“應(yīng)該是，別人也沒這手腕。jailer藝廊可不只是你前男友一個人的，他算得了什么？后頭還有幾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大股東。老江這樣來事，難保不開罪人。你知不知道，這家藝廊搭上了孟葭如今的靠山?！?/br>
    于祗被嚇到，“你說鐘叔叔？”

    “說誰搭上了鐘先生？”孟葭忽然走過來問。

    她跟了他有一年多，但還和剛認識他時一樣，敬畏地稱呼鐘先生。

    正事剛開了個頭，周晉辰就又故態(tài)復萌，“我說孟大小姐你真沒必要?！?/br>
    孟葭舉杯香檳，玉雪堆成的面容上無波無瀾，“沒必要什么？”

    “沒必要美成這樣?！敝軙x辰咬著煙說。

    孟葭嘖了一聲，撇給他一個極嫌棄的眼神，很自然地脫口而出，“你就跟那譚裕一樣不著調(diào)?！?/br>
    這個名字說出來大家都驚了。這個曾經(jīng)讓孟葭傷肝動肺，要了半條命，到現(xiàn)在還沒復原的公子哥兒。誰都不敢輕易提起來。

    于祲笑了下緩和氣氛，“孟葭一個廣州人，北京話也說這么好了?！?/br>
    孟葭說完自己的眼眸也垂下來。又輕聲對于祗說，“二小姐，我跟你托個底，如果不是非惹上鐘先生不可的事情，還是不要做了?！?/br>
    這個男人高深莫測，輕易不能揣度。她自以為有悟性，這些年心態(tài)也修煉得百毒不侵，但在他的面前，還總像一個沒經(jīng)過事的細路妹。

    孟葭提著裙擺消失在了夜色里。

    “這一把我站孟葭，老江他再尊貴也得會做人是不是？趕盡殺絕可不好，”周晉辰給神思不定的于祗拿了一杯香檳，“讓你老公別為了治一個蔣玉輕，把全京城的財主們都給得罪了。”

    于祲也說，“他要為難姓蔣的，多少輕巧法子使不得，就非得用這一手？”

    于祗想了好一會兒，也實在想不出江聽白有什么，非要打壓蔣玉輕不可的情由。

    如果是因為那幅引起風波的畫，那畫被他買回來以后，江聽白嫌晦氣已鎖進了地庫里。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拿出來。陳雁西也只是問了一句，那個畫家真是你認識的？于祗說是，但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之后也再沒提過。整個江家都信得過她的為人。

    要是只為了蔣玉輕是她的前男友，那就更沒必要，難道他連時過境遷的道理都不懂？

    平時吃一吃醋就算了。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他也干？往日的精明歷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真是閑的?！?/br>
    于祗尋思了很久，慢悠悠喝了口香檳，半天憋出這么句話來。

    整個晚上于祗都心不在焉的，沒有半點擲杯換盞的意興。就連和她不太熟的人都看出了她的異常。

    白家的問，“于祗今天怎么了？我剛和她打招呼，她也沒理我。她也不是擺架子的人吶?！?/br>
    旁邊的的人瞪她一眼，“你當我地仙兒啊什么都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她本來就犯不著搭jsg理你我。以前是給你一個薄面，就當她現(xiàn)在不想給了?！?/br>
    于祗沒等到龔序秋向陳晼求婚的大場面，就被陳雁西叫回了江家。還是隆叔親自來接，她聽著電話那頭陳雁西不是很好的口氣，再低頭一看樓下停著的白色車牌的邁巴赫，就知道兇多吉少。

    “隆叔，家里出事情了？”

    于祗坐在車上問。

    隆叔戴著白手套在開車，“沒什么事，一切正常?！?/br>
    于祗想他不知道也正常，便又問，“那有沒有來什么客人？”

    “鐘先生和韓先生來坐了一會兒，”隆叔想了想，還是告訴她，“送了他們二位出來，夫人就讓我來接您?！?/br>
    于祗垂下頭嘆氣。

    過了一會兒隆叔又說，“還有婦產(chǎn)科醫(yī)院的黃院長，上午好像送了份報告過來?！?/br>
    “知道了?！?/br>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實在太輕，像明月在野的夜晚微拂過山間稀薄霧氣的涼風，倏忽間蕩過耳邊就消散不見?？斓淖屓藥缀醴直娌怀鏊f了什么。

    于祗的手伸進包里，黃院長送去的報告應(yīng)該和她手里的這一份沒多大出入，診斷意見那一欄應(yīng)該都寫著——“先天性不孕癥”。

    她也是前不久才得知，自己有非常嚴重的zigong畸形，這種由于基因?qū)用嫘纬傻牟“Y，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

    起初只是因為她的例假推遲了半個月沒來。上個月有好幾次，江聽白要得太急，沒戴套就直接進來了，他伏在她身上，低喘著，那么好聲好氣地哄她，“就到里面好不好？”

    她怎么舍得說不好。

    于祗懷疑自己是不是懷了孕，但卻意外檢查出這么個結(jié)果。

    那天她坐在黃院長的辦公室里，捏著檢查報告問，“我這情況那可以考慮做試管嗎？”

    “我不太建議你做。一方面你體質(zhì)太差，又有過輸液休克的情況，無法承受做試管嬰兒，”黃院長說的也很誠懇，“就算是你吃盡苦頭做成了，胚胎也不一定能發(fā)育得好。流產(chǎn)的幾率很高?！?/br>
    她點頭，“確實，一場普普通通的咳嗽，我都要一個多月痊愈?！?/br>
    她知道無論她交不交代黃院長，以她和陳雁西的交情，最后都會被江家知道，索性什么都不說就離開了?；橐鲆苍S保不住，但坦蕩清白的名聲，她不想丟。

    于祗記不起自己是怎么出的婦產(chǎn)科醫(yī)院。滿腦子就一個悲觀念頭：這世界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她失魂落魄的，被路上的行人撞歪了好幾次，經(jīng)過自己家的車也不知道，還是司機打下車窗來叫她，“太太？”

    她回到自己家。蒼白著臉色坐在院子里，慶姨叫她半天也沒理。

    還是明容出來問她怎么了。于祗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抽噎著，大股的眼淚順著脖子流進胸衣里，“媽，是不是因為我說、我不想要生小孩，他聽見了，就真的不來我身邊了？我不是不想，我不是的呀，我只是現(xiàn)在還不想。有誰會真的不想做mama的？”

    明容不停地拍著她的背，“不是，不是小囡，這不怪你。你還年輕呢，以后的事哪說的準？”

    后來明容留女兒在家里住。于祗擦了擦眼淚就拒絕了。

    她回去后，變本加厲地黏江聽白，簡直一刻都離不開他。好幾次江聽白私底下都跟龔序秋說，這個樣子的于二，他還真有點消受不起，怕福分太大會折壽。

    龔序秋讓他滾遠點，說看見他那副神氣活現(xiàn)的鬼樣子就煩，真不愛聽他吹牛逼。

    過了最開始的那陣失落勁兒后，于祗倒不覺得，不能生孩子會有什么太大影響。她不是老派人，江聽白應(yīng)該也不是，人生的興趣和追求也不會放在傳宗接代上。錦上添花的東西，沒有也就沒有了。順其自然就好。

    但他倆不是，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是。尤其江家那么一個古板封建的家庭。

    于祗走過曲中寓直的橋廊，隆叔看出她步子很慢，安慰她說別怕。

    她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于祗輕輕搖頭，“我不是怕，我不怕。”

    就是挺可惜的。她還有好多事兒沒和江聽白做呢。還沒和他一起看過夏季冰雪融水下的科羅拉多大峽谷，也沒有去肯尼亞西南部的masai mara自然保護區(qū)，看成群結(jié)隊的斑馬在草原上矯健地奔跑，看獅子王率領(lǐng)自己的臣民在非洲草原上按順時針方向，周而復始的從塞倫蓋蒂大草原到馬賽馬拉大草原逐草遷徙。

    于祗一直想去，但她膽子小，也沒合適的伴。

    她跨過門檻進去時叫了聲媽。

    陳雁西比想象中的要客氣，“坐吧?！?/br>
    不過喝了半盞茶的功夫，江盛就開口了，“聽白他最近在胡鬧什么？”

    陳雁西也說，“怎么韓厘說他要把京里攪翻天？”

    于祗雙手規(guī)矩地疊放在膝蓋上，“有點鬧脾氣，等他回來了我勸勸他，不會有事的?！?/br>
    “他跟一個拿畫筆的動氣？”陳雁西這次沒有聽信她的輕描淡寫，“恐怕還是和你有關(guān)吧？”

    面對這樣傷人的、不留情面的懷疑。于祗還是保持著風度，“這事兒我也是才剛知道，還沒問他呢，等問了我再來回媽的話?！?/br>
    江盛說，“順便告訴他，鐘先生都親自出面來說情了，讓這小子不要去蹚這趟渾水，對他沒好處?！?/br>
    “那畫家不過是個玩意兒，不喜歡就不要理，”陳雁西說話時一直撥著領(lǐng)口的鉆石方針，“他也真能自降身份去和這種人置氣?！?/br>
    顯然還沒真正到她想說的關(guān)鍵地方。蔣玉輕的事對于她來說不過是小巧。

    陳雁西有一萬種體體面面的解決辦法。

    “知道了?！庇陟蠖紤?yīng)下來。

    過了半天陳雁西才又發(fā)話，“你們一直沒要孩子，真的是我兒子身體不行嗎？”

    “不是。”

    于祗抬頭正視她，“是我的問題，我有不孕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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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紙婚

    ◎被媳婦兒趕出來了◎

    陳雁西有少頃的怔忡。她沒想到于祗承認得這么快, 毫不矯飾，看著她的眼睛，磊磊落落地就應(yīng)了。但一想于家遠近皆知的好教養(yǎng)，就沒那么驚訝了。

    “之前江聽白故意說自己身體有問題, 是因為我不想在三十歲之前生孩子, 很抱歉讓你們擔心, ”于祗自己把檢查報告拿了出來, 散漫地笑一下, 臉上還是那副俯仰自得的犁然, “但現(xiàn)實卻是，不管再過多少年, 我都不能生。”

    陳雁西看出來了，她們這一代人，根本不在乎這個。結(jié)婚生子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們?nèi)松谋匦拚n。

    她也不想把孟子那一套——于禮有不孝者三事, 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強加在眼前這個她看著長大，又一貫溫柔乖巧的兒媳婦身上。

    陳雁西嘆了口氣說, “你知道江家到了聽白手里，就只他一根秧苗吧？”

    于祗表示理解，“我知道，雖然我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但也不會自私到非要賴著他。江家的基業(yè)，我耽誤不起。也不愿背負罵名, 當這個千古罪人?！?/br>
    最重要的, 她不想要江聽白為她做這么大的犧牲。她不喜歡江聽白獻祭自己。一段好的婚姻, 或是好的感情，就是不必讓對方為自己兜底，也不需要扮演彼此的拯救者。大恩即大仇，靠一方的妥協(xié)才得以平衡的關(guān)系，又能走多遠？

    她自己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一旁的江盛終于開口，“話也不用說的那么嚴重，你是個最明理的，我和你媽打心眼里喜歡?！?/br>
    她低頭撫著裙面上的皺褶，“嗯，嫁進江家這些年，我也很感謝爸媽的寬待，我過得很輕松?！?/br>
    什么都不用多說。什么都不必再說。

    陳雁西沉默了很久，“這話我倒不知怎么接了，天也不早，讓隆叔送你回去休息?！?/br>
    于祗起身道別，還是一以貫之的禮貌，“好，我先走了，爸媽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