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的棉花糖變成了絨白的菊花束，被宿雅捧在懷中。

    她跟隨著母親的腳步，走在青石階梯上，身后是兩兄弟，每人手里也都捧著一束祭花。

    清明時節(jié)，細雨紛紛。

    頭頂?shù)奶炜栈颐擅傻模柋缓窈竦脑茖诱谏w起來，透不出光線。

    墓園里前來祭奠的人群絡(luò)繹不絕，從門口一直擁擠著到墓碑區(qū)。園區(qū)禁止燃放煙花炮竹，但在園區(qū)之外，煙花和鞭炮聲卻很少停過。

    煙花在白日綻放，只看得見一個黃黃白白的閃光點，其余的炫彩花尾都被天光吸納，什么都看不到。

    宿詩自她母親去世后，在清明祭祖一事上便十分簡約，一束花足以。

    再也不像從前那般，早早折好紙錢金銀，帶上酒水茶水，各式菜品。

    宿雅他們一路走到先人碑前，清掃了上面的灰塵枯葉，擺上菊花籃，一一按著順序在碑前合十雙手祭拜，各自對著祖先在心中說出心愿。

    在宿詩和宿風后，宿雅走上前，望著石碑上燙金文字，十指貼合作禱告狀，先是照例祈禱一家人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再是保佑今年高考叁人齊齊高中，最后她悄悄道出自己心底深處的陰暗秘密。

    她向先人承認自己愛上親生兄弟的事實，情之所至，她并不覺得這是罪孽。

    但她因為有了情，便有了貪。

    宿雅對著石碑許愿，希望祖先保佑，保佑宿風和宿頌壽命長健，畢竟男性普遍壽命低于女性，使得她平白擔憂，便期許著兩兄弟不僅其他方面優(yōu)秀，在壽命和健康上也要比一般男性優(yōu)秀些，讓他們?nèi)吮舜伺惆榈桨装l(fā)蒼蒼，九十一百歲就好。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希望老祖宗們不要那么迂腐封建，現(xiàn)在可是新世紀，不要想著什么傳宗接代這種腐朽的東西，什么香火，這都是偽概念。他們?nèi)€都不生小孩，人類不會滅絕，地球也不會爆炸。

    宿雅睜開眼，盯著石碑看，冰冷的墓碑顯不出任何波動，她在心里繼續(xù)補充溝通：如果你們覺得不開心，那待會我偷偷買點紙錢過來燒給你們，就當是賄賂，哦不，盡點孝心，就這樣愉快地說定吧。

    因為要說的事比往常多，宿雅在墓碑前祭拜的時間有點久，其余人安靜耐心地等著。

    等宿雅完成祭禱，彎腰叁拜，她走到一旁。

    宿頌上前，合掌閉眼，沉心告祈……

    舉目望去，一座座墓碑整齊排列，墳頭上壓著紅綢黃紙，遠處的天空依稀可見煙花炸裂那一瞬的光點。

    周圍祭祖的人燒著紙錢金銀，還有紙做的衣服帽子、汽車別墅，那些五顏六色的紙祭品被火焰燃成黑白色的灰燼，風一吹，余燼被卷到空中，飄著飛著，有時不湊巧還會撲到人的臉上。

    拜過幾位先祖，做完了這次的清明，宿詩對叁個孩子說：“去休息區(qū)休息下，然后再回家。”

    叁胞胎應(yīng)諾，隨宿詩走出碑林。

    坐到休息區(qū)，宿風去買了幾瓶水，宿雅心不在焉地打開喝上一口，借口要上廁所，獨自離開。

    她大步流星，穿過休息區(qū)，看見許多人家也在這里休息，有些自備了食物，一一鋪擺出來，正吃個不停，大概是路途遙遠，得先飽腹才能返程回家。

    來不及再看，宿雅溜出去，越走越快，最后變成跑，在門口處買到了紙錢打火機，又是一通跑，氣喘吁吁來到奶奶墓前。

    撕開紙錢的塑料袋，把迭在一起的紙錢揉散開來，按動打火機，金黃火苗點燃紙錢的尖角，火焰很快便蔓延著燃燒開來。

    宿雅蹲著，一邊燒，一邊小聲念念有詞：“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您是mama的mama，性格也和她很像的吧……就體諒我們……我……”

    上廁所的借口不能離開太久，宿雅只來得及在奶奶的墓前燒祭品，拜托了奶奶和其他先祖溝通傳達，她盡了孝心，單方面達成協(xié)定，心中放下半塊石頭，感覺頭頂陰沉的天空都晴朗了些。

    快步回到休息區(qū)，宿雅只看見兩兄弟，她一坐下，宿風便靠近她，鼻子動動，疑惑地問：“你身上怎么有股煙火味？”

    宿雅心虛，忙打哈哈：“被路人蹭到的吧，畢竟到處都是燒紙錢的人，走得近了就沾上了唄?！?/br>
    哥哥才問完，弟弟聽了她的解釋又投來略帶懷疑的目光，宿雅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說：“媽咪呢，怎么不見她？”

    宿頌和宿風對視一眼，前者說道：“她也去上廁所了，你沒碰到？”

    糟了，宿雅瞳孔微微緊縮，又不敢直接移開眼神，那樣太過刻意，硬著頭皮，拿出百分百的演技，裝也裝得清清白白，作無辜狀回答：“沒碰到，也許去的不同的衛(wèi)生間吧。”

    畢竟整個墓園那么大，女廁所的確有好幾個，只不過靠近休息區(qū)的，其實只有那一個……

    “在聊什么？休息好了吧，我們回去吧。”宿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她上廁所回來了。

    宿雅心里打著鼓，一擂蓋過一擂，她轉(zhuǎn)過身迎上母親的臉，只見宿詩淡淡地狀似不經(jīng)意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沒特別說什么。

    道行太淺，宿雅看不出母親的眼神有什么不對，也許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自己嚇自己……

    也不知晚上的墓園會不會鬧鬼，宿雅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倒像只游魂，出神呆懵地跟著母親和兩兄弟的腳步，踩過一階階的青瓦石樓梯，像個被家人招魂的野鬼，少了叁魂二魄，心智不全，只知道跟著前面走。

    拉好安全帶，宿雅乖巧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望著窗外，神不附體。

    宿詩沉穩(wěn)開車，車載電臺里放著古典樂，低沉的大提琴聲緩緩響起……

    道路兩旁的景色一一劃過，一路上大家都挺沉默，宿風和宿頌像是在思考什么，宿詩高深莫測看不透，宿雅則發(fā)著呆放空，只偶爾會被其他行清車輛在經(jīng)過橋面時扔出的紙錢吸引視線。

    天上的云在動，地上的人在走，轎車一路平安駛?cè)胧袇^(qū)。

    紅燈，停在十字路口，宿詩不知第幾次偏頭看向副駕駛座上比以往沉默的女兒，綠燈亮起，她改變方向，轉(zhuǎn)頭開上另一條路。

    白色小汽車停在街角的一間花店前，宿詩轉(zhuǎn)頭對叁個孩子說：“我們買些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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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雅是單親家庭，宿詩也是，叁胞胎管宿詩的母親叫奶奶，不叫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