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時候蔡麗麗從坎昆回來了，通報消息之后沒再做別的寒暄，友好到讓萬歲以為或許今年可以平靜度過了。她甚至在考慮給陳黎買個4寸生日蛋糕，兩個人可以一起慶祝，但轉(zhuǎn)念一想，小孩有自己的朋友群，楊昱奕看起來那么會張羅，放手任狗奔不失為更明智的選擇。

    萬歲對所有節(jié)日一視同仁的厭惡，同時無法理解人類創(chuàng)造這些日子的理由，紀念和慶祝有何意義？她從不為之感到喜悅。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過過節(jié)，也沒有人邀請你去紀念與慶祝?！碑敵踮w夏澤是這么總結(jié)的，她不可置否。

    蔡麗麗從來不準萬歲去參加同學(xué)的生日派對，也沒給萬歲前二十三年的人生安排過呼朋喚友的慶祝聚會，她說兒童的友誼不外乎過家家，沒必要浪費時間和金錢。照萬歲現(xiàn)在的人生狀態(tài)來說，蔡麗麗說的確實沒錯，但你也很難不去懷疑此時的結(jié)果是否因為先前的疏離導(dǎo)致。

    萬歲至今沒和蔡麗麗聊過陳黎的事，對面更不曾提，她有時好奇陳黎的母親生了什么病，他去醫(yī)院的時候是獨自一人嗎？他說的爸爸去世了是真的嗎？他的錢從何而來呢？

    陳黎每周日早上會出門，發(fā)短信報告去醫(yī)院，萬歲總是回“好”，到這種時候就換她乖了。以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來說，了解一下家庭背景已不至于越界，但還是難以找到話頭開始。

    買個蛋糕吧，她想，畢竟蔡麗麗在自己出國前的每一年生日都會從冰箱里拿出最小尺寸的奶油蛋糕，給晚自習下課回家后的她一個小小的慶祝時間。她那時候是滿足的，好歹有什么令這一天特別一點，就算學(xué)校里沒有人聽出她話里的暗示送上“原來今天是你生日呀！生日快樂！”的祝福，但有一個人記得，她甚至可以在這一天真的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蛋糕，還有什么比這更快樂的事情嗎？

    川市的蛋糕店一經(jīng)搜索多到讓人目不暇接，萬歲看評分翻評論總結(jié)出來個排名，最后選擇了一個可以自己上手，均分4.2/5的店鋪。這類DIY有情人節(jié)做巧克力送對象的甜蜜感，但她就是有這份閑心想要去試試，她當然做不出精致的那種，也沒打算做。她想做歐美那種復(fù)古感很重，看起來像胡亂抹出來的蛋糕，像《哈利波特》電影里，海格送給哈利的粉底綠字且被屁股不小心壓扁的那款，不過那個粉色會令她聯(lián)想起小豬佩奇，萬歲大概率選藍色或者紫色。

    訂了位之后她的心情很好，有種輕飄飄的雀躍感，興奮之余又思索著如何不動聲色地問出陳黎喜歡的口味，水果蛋糕和甜上加甜類各有所長，萬歲想吃芒果的，但是黃色似乎和理想的蛋糕底色不太搭。

    不過說不定會混搭出個人特色，先畫個圖好了，她從沙發(fā)上掙扎著起身，夠到茶幾上的ipad，開始構(gòu)思起來。

    jiejie：【你想吃芒果嗎】

    陳黎看見短信的時候距離收到已經(jīng)過了一整個下午，他平時沒什么人聯(lián)系，用不上手機，更不會頻繁查看，今天要不是楊昱奕朋友圈集贊領(lǐng)優(yōu)惠券喊他幫忙，真等他自主查看可能要放學(xué)。

    最近連綿的陰雨終于有停歇的跡象，但露天球場的積水還是成功澆滅了楊昱奕的熱情，他有輕微潔癖，討厭衣服上濺泥點子，也絕不想拍籃球的手沾上臟水。體育館最近總是被占領(lǐng)，他們高一的明明學(xué)業(yè)相對而言輕松些，卻搶不過高二高三，更別提校籃球隊。

    “媽的煩死了?！睏铌呸确薹薏黄剑捅P里的飯?？毂淮虺纱竺啄旮?。

    陳黎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一心二用地附和道：“嗯，過幾天可能就有位置了。”

    “有個毛，我完全看不到希望，除非喊小周，但他也不一定搶得到?！?/br>
    “小周？”

    “六班的體委，周煥，咱們這半個學(xué)期都和他打球，刺頭那個?！?/br>
    陳黎邊打字邊點頭，“臉和名字對上號了?！?/br>
    “你點個贊需要動這么多手指嗎？”楊昱奕仰高了下巴，“回消息啊，你那個姓萬的好jiejie？”

    “嗯，她問我要不要吃芒果?！?/br>
    “芒果？現(xiàn)在還買得到芒果？當季嗎？”

    “不當吧?！?/br>
    “也說不準！人工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吃上，就是可能沒當季好吃。”

    “嗯，”陳黎回復(fù)完也不急著按滅屏幕，“你上周去南井玩的怎么樣？”

    “那邊不就是購物嘛，我陪我媽去愛馬仕配貨，買了一堆土了吧唧的破爛，我真不懂一個包至于這么炒嗎？”

    “你的球鞋不是半斤八兩？”

    “兩碼事好吧，愛馬仕貴到離譜誒！”楊昱奕搖頭，“你姐愛這種東西嗎？”

    “她不太買……”要說買反倒是陳黎自己最近收禮比較頻繁，所幸不是那種能被楊昱奕一眼看出的奢侈大牌。

    “我后來想去吃烤魚，我媽非要帶我給朋友新開的西餐廳捧場，好吃是好吃，但我本來是想吃烤魚的你懂吧。”

    “嗯，那邊什么比較好吃？”

    “你做功課??？”楊昱奕瞇起眼，“請客吃飯？跟我多去嘗嘗不就知道了，還用從今天開始？之前叫你都叫不動?！?/br>
    陳黎咬了口排骨，“也不是沒去過，后來不是沒時間了……”

    “……哎。”

    眼見氣氛將要進入尷尬的沉默，男生靈機一動轉(zhuǎn)了話題。

    “我看你最近衣物添置的不少，還需要去逛街？”

    “沒有問購物，是問好吃的餐廳?！?/br>
    楊昱奕刻意放大動作幅度，夸張地掃視了陳黎一遍，“先不說那個，是不是萬歲jiejie給你挑的？”

    “嗯?！?/br>
    “眼光真挺好的，和你氣質(zhì)也搭，你知道最近又有多少女生愛上你嗎，微博超話里關(guān)于你的頂帖不要太多?！?/br>
    “……你怎么老看這些東西？”

    “拜托！是你自己活成山頂洞人，校園第一手資訊和八卦等老師宣布不如微博快，而且你知道我多有道德嗎！”

    陳黎夾起一塊土豆，“說說看？”

    “媽的，有人高價要你聯(lián)系方式我一個都沒給！”

    “我本來設(shè)置的就是禁止別人加我好友啊。”班級群里其余的幾十個人可不管他本人的意愿，靠給出去的ID不知道撈了多少錢，陳黎不堪其擾，早早關(guān)閉了搜索添加好友的功能，自從開啟這個功能后，唯一一次關(guān)閉是要加萬歲微信好友的時候。

    “我說的是手機號！”楊昱奕抱起胳膊義正嚴辭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家伙?！?/br>
    “好咯，”陳黎笑著把自己的餐盤推過去，“排骨都給你行不行？”

    “……”面對誘惑一般人的反應(yīng)都是先猶豫幾秒，用這短暫的時間進行一番思考與利弊衡量，“你細胳膊細腿，本來就這一份rou，我吃了的話，你靠那幾片葉子能活嗎？”

    “可以，這不是感謝你的忍耐與忠誠，一盤排骨算什么，我剛剛也吃了一塊?！?/br>
    “你少來這套啊，把我說的像狗似的?！?/br>
    “狗有什么不好嗎？”

    楊昱奕伸到半路的筷子停頓了一下，“這就是你把頭像換成狗的理由？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陳黎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不全是。”

    “看不出來，你喜歡給人當狗，”楊昱奕自認冰雪聰明，好友日常生活里隱藏的暗線不說全部拿下吧，八九不離十是肯定的，“不過我要是有這么個美女jiejie……考慮一下可能也投降了?！?/br>
    陳黎噎了一下，喉嚨被梗出了一陣刺刺的痛感，這份鈍力一路往下，直抵胃部，然后消亡。

    “你不想聊這個話題啊，為什么？”楊昱奕看起來依然大大咧咧的，“我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聊天嘛，兄弟之間不是天南地北都能說嗎？而且你喜歡她又不犯罪，我就見了她兩回也喜歡?！?/br>
    “你……”

    “漂亮有品位有錢，不喜歡才是眼瞎吧，還是你占有欲那么強啊？”

    “沒有……”陳黎抬手握住自己的脖頸，“她很好?！?/br>
    好到我愿意承認這一切，好到我想要宣告這一切。

    “她喜歡你嗎？”楊昱奕察覺到好友的異常，“你看，我的意思是，你在學(xué)校這么受歡迎，她總該也覺得你不錯吧?！?/br>
    她表達過嗎？她說過喜歡自己嗎？陳黎回憶著，說過的，她說過不喜歡的話怎么會愿意和他這么親密。但是他們的關(guān)系并未再前進了，嚴格意義上來說還停留在萬歲提過的Dating階段，他們做的愛也不是完整的愛，當然性愛有很多種定義方式，不過對他來說，他還不確定，也不夠相信她對自己的感覺。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沒有男朋友的話，到我們升入大學(xué)之后也沒有，你會追她嗎？”

    握著喉嚨的手忽然收緊，勒出淡淡的窒息感，連帶著青色的血管也凸了出來，陳黎抬起眼，眼神掃過楊昱奕鼻尖的痣，投射進他的眼里，十分認真地說：“會?！?/br>
    “你先別當真，”楊昱奕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硬著頭皮繼續(xù)試探道：“假設(shè)我也想追她呢？”

    陳黎松開指尖的力，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異常扎眼，“可以?！?/br>
    “騙人，你明明不樂意?！?/br>
    “她是自由的，我沒有權(quán)利那樣對她?！?/br>
    “我覺得你顧慮太多，你總是想很多不需要你擔心的事情。人都是自私的，你也是，但你能神奇地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謙讓，比如說這種違心的話?！?/br>
    楊昱奕一筷子扎進從骨架上散落的排骨rou里，“如果你想要，就說想要，不想要做的事情就不做，我爸每次出差回來喝悶酒的時候我都這么想?！?/br>
    “那是有選擇的人可以有的特權(quán)。”陳黎早已停止進食，眼神有些恍惚。

    “我知道你會這么說，因為我爸也這么說。我知道我生活上的煩惱與困難比你少很多，但是陳黎，你仔細想想，別的我都不提，喜歡一個人，為什么不能自私？為什么要禮讓？你考慮對方的意愿是很體貼，但是態(tài)度堅定有時候就是要強硬的，如果你對這份感情非常認真?！?/br>
    “可是對方不一定會這么想?！?/br>
    “那又怎么樣？你表達自己有什么錯嗎？你長這么大罵過幾次臟話，你什么脾氣我不知道？你憂慮的事情根本已經(jīng)超出基礎(chǔ)禮儀的范圍，我要是女的能被你氣死。”

    陳黎忽然有了一種脆弱的感覺，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楊昱奕嘆了口氣，“別想太多，就當提前演習了，起碼以后你真碰到這樣的問題能夠第一時間想起我今天和你說的這些話?！?/br>
    男孩把自己的筷子收好，抬手揉了揉耳垂，指腹與銀針相抵戳出淺淺的痕跡，“我不希望你覺得我在奚落或者教育你，咱倆年齡不分上下，我是真心想你能明白，表達自己的立場與尊重他人的邊界感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