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25節(jié)
第31章 但無論沈母還是沈知涯都不知曉江寄月去了哪里, 因此沈母只能千哄萬哄先讓沈知涯喝下湯藥,等一應細軟與粗笨物件都搬好之后, 又給幾個苦力大哥塞了點銀子吧, 把沈知涯抬到新家去。 沈知涯倒是想自行走去,好歹還體面些,如此被抬著去算什么, 他是抬向屠宰場的豬嗎? 可偏偏他身子難以啟齒的不便著,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被子緊緊捂著臉, 原本就自卑到了極致的心在議論談笑中更是碎成了七八瓣, 每一瓣都在不停地重復那些□□的畫面,凌遲著他的神經(jīng)。 江寄月回來時已經(jīng)很遲了, 如水的月光把她的身影從未閉合的門縫中拖了進來,纖細裊娜。 沈知涯聽到沈母在和她哭自己這場來勢洶洶的病, 江寄月一直都冷靜地聽著,直到沈母六神無主地問她該怎么辦時, 江寄月才道:“既請過了大夫, 便遵守醫(yī)囑, 按時給他喂藥?!?/br> 說了與沒說一樣, 沈知涯從江寄月的冷漠中察覺到了什么, 他捶著床板嘶啞道:“阿月, 你進來?!?/br> 門縫間的身影動了動, 似乎是江寄月側(cè)身望來, 與此同時,沈知涯聽到沈母哀求的聲音:“阿月, 知涯想見你一天了, 你便去看看他罷?!?/br> 江寄月終歸對沈母還是留有幾分情面的, 她道:“好?!?/br> 門被推開了,溶溶月華傾瀉入房舍,江寄月亭亭玉立,烏發(fā)挽發(fā)髻,簪著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景泰藍紅珊瑚的耳環(huán)在月下熠熠生輝,身著云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裙,外罩件月白色的錦緞披風,襯得她身量纖細,整個人低調(diào)又富貴,更像是神仙妃子。 沈知涯看得眼睛都發(fā)直,他大笑起來,又恨又嘲,那笑聲像是塊刮板,把他內(nèi)心里壓抑著的黑霧酸水都汩汩地往外放了出來。 沈知涯眼睛是不正常的紅:“你去哪了?荀引鶴白日是要去文淵閣的,他不在了你都不愿意回來嗎?” 江寄月皺了皺眉頭:“沈知涯,你別在我這兒發(fā)瘋。” 沈知涯道:“我發(fā)瘋?你不知道荀引鶴對我做了什么!” 他多想極為大聲且有力地控訴沈知涯,可是臉面讓他又下意識把那些話咽回去,糾結得可憐,但當他目光觸及江寄月無動于衷的神情時,那原本的萬分恥辱被一道驚雷劈成了萬分的難過與萬分的憤怒。 他道:“阿月,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江寄月道:“是,我都知道了,荀引鶴沒有隱瞞我。”她抬眼,長翹的睫毛下露出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那又如何?” 沈知涯崩潰:“他那樣對我?你覺得沒有如何嗎?你或許覺得我活該,可要折磨人的方法千萬條,他為何偏要用這種屈辱的方式來讓針對我?我對不起你,我愿意用后半生償還你的,阿月。而且你不覺得可怕嗎?荀引鶴能用這樣臟的手段對付我,將來他也能這樣對付你?!?/br> 江寄月笑了一下,道:“哦,原來你也知道這很屈辱,很骯臟啊,沈知涯,???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卑劣到毫無道德,可如今看來,你不是沒有,你只是在別人身上感受不到,輪到自己,什么是屈辱,什么是骯臟,立刻分得明明白白的。” 沈知涯頓住了,過了好會兒,才道:“這是兩碼事。” “這是一碼事!”江寄月道,“你可知我最絕望的時候想過要自盡?你傷我那樣深,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你都不知道會不會兌現(xiàn)的所謂后半生的償還嗎?沈知涯,我二十一歲了,不是三歲稚兒,你這樣騙我,是覺得我蠢好糊弄嗎?” 沈知涯的嘴唇抖了抖,把江寄月交易出去這件事,其實也在折磨他,他并非全然良知未泯,所以即使知道哪怕再來一次他也還會這樣做,可是他也切實感受到了切膚之痛。 但也因此江寄月指責他,他回不了嘴。 沈知涯只是想問清楚一件事:“我之前問過你,你是否熟悉荀引鶴,你說只是認識,阿月,你有沒有騙我?” 江寄月道:“你究竟想說點什么?” 沈知涯道:“我想過了,阿月,我覺得我們都被荀引鶴騙了,他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覬覦你了,所以林歡那兒的小廝才會被他莫名其妙地攔截下來,后來的每一步都是走在他的算計中,所以……” “所以你還委屈上了?”江寄月不耐煩道,“沈知涯,把我送給林歡這件事,是他逼你了?” 沈知涯目光有些躲閃:“可都說我要去祁縣……” “都說?你聽誰都說了,陛下都告訴你從來都是豐縣,沒有祁縣,是你自己貪生怕死至極,才對信息失去了甄別能力,林歡略騙騙你就立刻上當受騙!”江寄月又道,“給我下藥這件事,是有誰逼你的?” 沈知涯更加難以開口。 江寄月道:“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敢覺得自己無辜了?” 沈知涯道:“可荀引鶴也對不住你,就因為他對付了我,而你恨我,所以你要幫他說話?” 江寄月道:“你腦子放清楚點,我現(xiàn)在是在罵你,讓你能更準確地認識到你的無恥,而不是一天到晚把自己當成委屈的受害者。范廉和你一樣的家世,他怎么就不愿屈從權貴?何況荀引鶴又不在這兒,我罵他他聽不見,我還白費這個口舌干什么?” 沈知涯道:“好好好,你說得都對,可如果荀引鶴不是一早就對你動了心思,他又何必這樣對付我?” 江寄月明白過來了,她冷笑道:“沈知涯,你現(xiàn)在是在罵我紅顏禍水?” 沈知涯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 “行,話都讓你說了,傷害我也被迫受了,你一句輕飄飄‘我沒有這個意思’就想把捅出去的刀拔回去嗎?沈知涯,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就算把刀拔回去,血淋淋的傷口還在。”江寄月道,“而且事情是荀引鶴做的,我至多就是旁觀時拍手稱快,別把仇恨記到我頭上來。誰弄得清楚你們男人,愿意寵一個女郎時,烽火戲諸侯的蠢事都能做,厭棄一個女郎時,就算發(fā)妻都敢往外送。都是你們男人看心情決定的事,我一點自主的權利都沒有,你怪我,就太沒道理了。” 江寄月的牙尖嘴利不改當年,她這幾年話說得少了,沈知涯還以為她有所收斂,卻原來從前不過是她愛著他,心中有愧,所以愿意忍讓一二罷了。 有時候沈知涯也真是恨江左楊給江寄月看了那么多的書,她是女兒身,考不了科舉,所有學到的東西就都磨在嘴皮子上了,別說現(xiàn)在沈知涯占不了道德制高點,就算放在平時,他都辯不過江寄月。 因此原本的目的達不成,身上帶著難為外人道的傷,沈知涯又屈辱又疼痛不說,還被江寄月罵了一通,更覺人生灰敗,甚而覺得死了算了。 有他這樣的子孫,沈家的列祖列宗都會因此蒙羞。 江寄月見沈知涯再無話,只把被子拉到頭,蒙著抽泣,就往外走了。他向來是這樣的性子,心態(tài)差到極致,受了點委屈就會躲起來難受,當初她就是覺得這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可憐的男孩子,同情地與他走得近了,才步步釀成大錯。 現(xiàn)在想想也真是可笑,江左楊給她的那些愛不是讓她做濫好人的,其實她早該看出沈知涯性子里自卑怯懦,又自大狂妄的那一面,然后早早遠離才是。 她走到院子里,才發(fā)現(xiàn)沈母無措地站著,方才她與沈知涯吵得那么大聲,沈母應該都聽到了,所以才會這般局促。 母愛與良知就是熱鍋與油,反復煎熬著她。 江寄月此時已疲憊不堪,只向沈母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往后院走去。只兩步,沈母就叫住她:“阿月,我們回香積山去吧。” 江寄月委屈,沈母又實在沒法讓官府制裁沈知涯,思來想去便只能讓二人生死不復相見,才能為各自多留點轉(zhuǎn)圜的余地,否則再如今天這般,沈母真怕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江寄月聞言回頭道:“可是現(xiàn)在我的自由,我說了不算?!?/br> 月白色的身影在門洞中消失,沈母撫著胸口長長地嘆了口氣。 江寄月覺得幫沈家搬家的苦力中肯定有荀引鶴的人,或者根本就是他派來的,整個后院都進行過精心的設計,與前院的粗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推門進去,房舍內(nèi)的裝飾精致典雅,顏色分布明淡有序,交相呼應,一應的布置都只考慮了江寄月的偏好與方便,很顯然,這里是為她獨居準備的。 江寄月解下披風,侍劍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身后:“江姑娘,與別院所連的后門便在耳房那側(cè),你起居一應需要的東西都由別院的仆婦打理好,送過來,不必再與沈家一道生活?!?/br> 江寄月點點頭,示意她自己知曉了。 侍劍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江寄月道:“有話直說就是?!?/br> 侍劍道:“屬下腳程快,加上驛馬,也能日行七百里,不消動用相爺?shù)臋鄤?,單屬下一人也能尋回姑娘,因此姑娘還是好好跟著相爺,莫要動離開上京,回香積山的念頭,不值當。” 江寄月一雙眼毫無感情地看了侍劍一眼,道:“我知道了?!?/br> 第32章 江寄月的一應吃穿用度都由仆從穿過角門替她送來, 她根本不用去前院,于是索性落了個爽利, 整日只待在后院翻從荀引鶴書房里尋來的書, 至于沈知涯的傷好與否,她并無閑心去關照。 只是她倒有幾件事需向荀引鶴問清楚,可不知他這幾日是公務繁忙還是被其他的事牽絆住了, 并沒有來找她。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這夜,江寄月正在燈下看書, 忽聽得廊檐下有足靴踏過落葉的響動, 她起身望去,見多日未見的荀引鶴披著月色向她走來。 他大抵是下值后就直接過來的, 連一品大員的官服都沒有脫下,走動間溫潤的眉眼中添了幾分萬人之上的威嚴。 他見了江寄月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便笑:“養(yǎng)了這些日,面色終于紅潤起來了, 只還是太瘦?!?/br> 江寄月下意識瞧了眼妝鏡中的自己, 大抵是沈知涯倒了霉, 又不來煩她, 她這幾日心情舒暢許多, 連噩夢都少了好些, 能休息好, 自然就養(yǎng)了些回來。 “唔, ”江寄月隨口道,“你倒是清減了些?!?/br> 荀引鶴的眉眼中透著些倦色, 臉骨也清癯了許多, 漸漸展露出鋒利的氣質(zhì)來, 他聽到江寄月這樣說,倒是笑了下,那些威嚴鋒利便如冰消雪融,只剩春意漫柳枝。 他道:“這陣子確實忙得茶飯不思,卿卿也心疼我下,陪我再用點飯?!?/br> 江寄月道:“在我這兒?” 她忽然想到存放衣裳的箱籠里是備著荀引鶴的常服的,可見他起初就預備在她這兒下榻休整。 雖則前院還住著江寄月名義上的夫君與婆婆,但荀引鶴也能視他們?yōu)榭諝猓?情偷得理直氣壯,好似他與江寄月才是正頭夫妻。 荀引鶴道:“在這兒挺好的?!?/br> 他握起江寄月的手,教她:“幫我寬衣。” 一品大員的官服就是荀引鶴身上的盔甲與責任,他穿著它,需要無所不能,需要顧全大局,需要指點江山,可是當脫去朱紅色的補服,露出的他柔軟疲憊,也會帶著一個人該有的小情緒。 江寄月幫他把衣服掛上屏風,荀引鶴在她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窩里,鼻尖嗅到她身上獨有的丹桂與太陽的香味。 他道:“不要動,讓我抱會兒。”他的聲音也帶著倦怠。 江寄月側(cè)了側(cè)頭,荀引鶴柔順的黑發(fā)從她的頸側(cè)擦了過去,發(fā)絲柔柔地撓在她的肌膚傷,像是一種微妙的撒嬌。 他們二人的身影交融在一處,從墻面上看去,荀引鶴后擁的姿態(tài)當真是親密無間,情意綿綿。 江寄月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溫存感到了束手無措,難以應對。 若荀引鶴來她處,單刀直入就為了???尋歡,她早早備好了酒水,趁他去洗漱時猛灌一壇,在床上睡到人事不知也就應付過去了,可荀引鶴偏偏要帶著清醒的她在昏黃的燈燭下沉淪溫情,江寄月便有些難以招架了。 江寄月只得找話講,想要消解點逐漸推積起的溫馨,她道:“夜里涼,你衣衫單薄恐怕會感染風寒,先穿上外衣吧。” 糟糕,原意是想給荀引鶴找點事做,好讓他放開自己,可是話出口才發(fā)現(xiàn)這話還不如不說,說了倒顯得更曖昧了。 荀引鶴喉嚨間發(fā)出低笑,道:“好,那麻煩你替我取件常服來?!?/br> 無論如何他還是松開了手,江寄月如得赦令,忙三步并兩步,打開箱籠尋衣。 隔壁的堂屋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音,大概是那幾個從未照面的仆從在擺飯了。 江寄月取來一件象牙白的常服,荀引鶴握著她的手示意她幫忙穿上。 幫人穿衣的親密與擁抱不遑多讓,江寄月的手指免不了要在他的身上游走,便是兩人在最親密時江寄月都不曾在他身上放肆,但如今全做了。 江寄月說服自己,好歹還有件底衫留有緩沖余地,雙方尚未突破又一層親密的防線,但荀引鶴忽然悶哼了聲,雖則低沉,可那含著的曖昧也撩人至極。 江寄月的手就僵住了,她不可思議地瞪著荀引鶴,連往下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臉卻像是被蒸過般紅了個徹底。 她結結巴巴道:“我只是想給腰帶打個結,看下擺的布料還有些褶皺就順手扯了下。” 可究竟怎么扯到那,她又是滿腦子空白,死都想不明白,只覺得自己當真是丟臉丟大發(fā)了。 荀引鶴掀眼看她,白玉的肌膚也微微泛紅,但還算鎮(zhèn)靜,道:“無妨,總歸是要熟悉的。” 江寄月腦子更是轟鳴陣陣,幾近停擺。 荀引鶴道:“卿卿有此失誤,也是因為不夠熟稔,無論是對我的身體還是對幫我穿衣這件事,所以這事我也有些責任,日后一定勤加練習,讓卿卿早日熟能生巧?!?/br> 江寄月憋了半天,終于在臉紅到快冒熱氣的狀態(tài)下,憋出了三個字:“登徒子!” 荀引鶴清朗一笑,握住江寄月的手,道:“走吧,用飯去?!?/br> 之前的所有疲憊似乎隨著笑聲一掃而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