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40節(jié)
嘉和的身子僵住了,有些難以面對范廉,而背后的腳步聲又急又亂,這中間竟然還有亂了的環(huán)佩叮當(dāng)聲。 “昭昭!” 范廉撲了過去,推開那兩個婆子,那兩個婆子為難地看著嘉和。 嘉和聽到荀引鶴問她:“江寄月呢?” 嘉和動了動唇,沒說出話來,就聽周昭昭爆發(fā)出一陣哭聲:“阿月不堪受辱,跳湖了!” 嘉和雙眼驀然圓睜,繼而她的身子被大力地?fù)芰诉^去,一個響亮的巴掌聲后,嘉和的臉歪了,嘴里吐出口血來。 她聽到那個素來沉穩(wěn)的表兄的聲音都在顫,可能也只是錯覺,因為她耳鳴了,聽聲音不是很真切。 “我再問一次,她在哪兒?” 嘉和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瘋了,因為她此時還笑了下說:“沒聽到周昭昭說的嗎?在湖里,船娘正撈著,還沒撈上來?!?/br> 荀引鶴只覺天地都在旋轉(zhuǎn),眼前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切起來,像是一幅扭曲荒誕的畫,只有嘉和的聲音響雷般從天靈感上炸了下來,他感覺到嘴里有了股腥甜的味道,可他麻木到反應(yīng)能力都遲鈍了,過了好會兒,他才意識到那是血。 荀引鶴把它一點點咽回喉嚨里,然后他感到一個大力從他身后傳來,把他往后狠狠拽去,繼而是夏云輝后怕的聲音大吼道:“你在干什么?也想跳湖嗎?” 荀引鶴這才緩過了點,但與此同時,龐大的悲傷與絕望奔涌進(jìn)心臟,讓他承受不住地下墜,下墜,再下墜。 他艱難地開口:“卿卿在湖里?!?/br> 夏云輝的神色只能用驚恐在形容了,他死死地抓著荀引鶴的袖子,看著那個從不失態(tài)的舊友此時面色慘淡如鬼。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對沈家娘子記憶猶新,大約是那日的荀引鶴表現(xiàn)得太奇怪了吧,堂堂丞相,居然紆尊降貴接了見一個還沒有封官的小小狀元郎。 而且他素日最重禮節(jié),明知狀元郎攜妻而來,理應(yīng)由荀府女主人招待,可他既沒有請老夫人,也沒有叫弟妹出來作陪,反而是自己去了。 再還有,見了人回來后,他少見的落寞著,然后頭回與自己談起了那個曾想求娶卻突然沒了動靜的姑娘。 夏云輝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dāng)時荀引鶴說的每個字。 “那個姑娘成親了?!?/br> “她所嫁之人雖配不上她,卻是她喜歡的人。” 天地良心,那個姑娘不會就是沈家娘子吧?而且看著如今荀引鶴這般悲慟到要殉情的模樣,他該不會還一直沒放下沈家娘子吧?而且卿卿又是什么鬼稱呼,他怎么能這樣親昵地稱呼一個有夫之婦? 這件事,在夏云輝看來,可比嘉和害死了一條人命更可怕,更驚悚,也更要命。 有瞬間,他居然在慶幸,沈家娘子幸好死了,要不然荀引鶴……他瞥了眼荀引鶴,深深嘆了口氣。 荀引鶴卻顧不得這么多,他問嘉和:“府里還有多少船?都撐出來,沒有的話去荀府搬!不行,這太久了,湖水冷,卿卿會冷的……把湖水抽干,立刻抽干!侍刀!侍刀!” 他已近乎歇斯底里,所有人都驚悚地看著他,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侍刀理解主人的瘋狂究竟是為何,他對江寄月的印象很好,也不想讓她一直冷冰冰地躺在湖底,打算兩件事都一起做。 他抓過一個婆子,讓她帶著自己去見管家,就在他走上卵石路,彎過一道石徑時,他忽的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在叫他:“侍刀?!?/br> 侍刀猛地轉(zhuǎn)頭,見江寄月從假山后探出張臉來:“你怎么來了?昭昭還好嗎?” 第52章 侍刀還沒來得及給出點反應(yīng), 給他引路的婆子聽到動靜轉(zhuǎn)身走回來,一眼瞧見江寄月, 發(fā)出尖叫聲:“鬼?。 ?/br> 聲音之慘烈, 立刻把涼雨亭里的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荀引鶴麻木的手腳因為這聲叫喚恢復(fù)了些力氣,推開拽住他的夏云輝往假山處跑去, 夏云輝“欸”了聲著急忙慌地跟了上去。 周昭昭也反應(yīng)過來了:“不會是阿月吧?!?/br> 范廉沒答話,只是蹲下來,把她背到身上也去了, 嘉和道了聲:“沒死就好?!彼闶钦f出一眾貴女的心聲。 于是涼雨亭內(nèi)的眾人都嘩啦啦地去了。 而此時侍刀在問江寄月:“姑娘怎么在這兒, 大家都以為你跳湖死了呢?你知不知道相爺一著急就……”暴露了。 但這話并沒有說完,因為荀引鶴撩著長袍已經(jīng)跑了過來, 他這渾身上下哪還有一品大員的威嚴(yán)與體面,抱住江寄月的時候手都還在抖, 滿身的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出來的。 江寄月沒說上什么話, 因為荀引鶴的胳膊收得太緊, 像是想把自己嵌進(jìn)她的骨血中一般, 讓江寄月完全喘不過氣來, 更何況于開口, 而偏偏此時, 江寄月看到了跑著跑著就停下來目瞪口呆的夏云輝。 她腦子嗡地一下, 后知后覺察覺了一件要命的是, 這兒不是別院,而是鎮(zhèn)北王府, 她與荀引鶴本不該這么親密的。 于是她推了推荀引鶴, 想叫他清醒點, 結(jié)果荀引鶴把她按得更緊了:“卿卿,你別離開我?!?/br> 居然還帶著點顫抖的哭腔,江寄月頓了下,能感到肩窩處滴落幾滴guntang的液體。 隨之趕來的周昭昭夫妻與夏云輝一起露出好似雷劈的表情。 江寄月從未如此尷尬,不知所措過,她不知道該怎么讓荀引鶴找回點理智,現(xiàn)在她只稍許一動,都會被荀引鶴抱得更緊,除了找罪受與把jian/情暴露地更為徹底外,一點用處都沒有。 眼看著嘉和她們也過來,江寄月只能認(rèn)命地閉上眼,算了,看不到就當(dāng)不存在吧,讓她姑且做回鴕鳥。 此時侍刀看出了她的窘迫,冷靜地開口替她解圍:“相爺,江姑娘身上都是濕的,這里又是風(fēng)口,再不收拾,恐怕會染了風(fēng)寒?!?/br> 嘉和驚道:“姑娘?她不是沈家娘子嗎?” 而且這侍刀一臉見怪不怪的樣子,荀引鶴與江寄月有染恐怕不是一天兩天了…… 荀引鶴這才略略回過神,松開了江寄月打量了她一眼,心便如刀絞的疼了起來。 江寄月確實沒死,可是她的處境也不好。束發(fā)的簪子早不知丟哪了去,頭發(fā)亂得很,濕噠噠地披著,臉上還有兩個不是很清晰的紅印,衣服自然全濕了,但也只有里衣。 這一眼就能看出她方才經(jīng)歷了什么,荀引鶴完全不敢想象他沒有來之前,江寄月究竟得害怕成什么樣才會選擇跳湖。 荀引鶴心疼地?fù)崃藫崴拿骖a:“還疼嗎?” 江寄月道:“我說不疼,你信嗎?” 荀引鶴搖了搖頭,把身上那件官服解開脫下,給江寄月搭在肩頭披上,速度實在太快,夏云輝攔都攔不住。 他轉(zhuǎn)身看向嘉和:“這件事,我不會善了?!?/br> 嘉和如夢初醒喊道:“她又沒死!而且,你們那點子貓膩,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她一個有夫之婦行為不知檢點勾引朝廷大員,表兄,你也得為她考慮考慮,要是這件事我告訴了……你覺得她會怎樣?” 江寄月緊張地拽緊了荀引鶴的袖子。 荀引鶴手滑下去,握住了江寄月的手,道:“此事還是不勞煩郡主cao心了,我自會告與家父家母,再敬告在場各位一句,江寄月是我要娶回家的正頭妻子,我不希望聽到有關(guān)于她任何的流言,否則,光憑今日之事,我必讓幾位在上京抬不起頭?!?/br> 在場的貴女都是未出閣的姑娘,沒有個好名聲,就算家世再好,也難挑個好婚事,荀引鶴此語根本就是在威脅她們的下半生。 于是幾個人都唯唯諾諾地保證絕不會多話,郗珠遺眼神有些空,緊咬著唇。 嘉和氣得道:“我看你能奈我何,大不了我們魚死網(wǎng)破?!彼龥]有罵出口,只是望著江寄月的眼神明晃晃寫著惡毒的兩個字“賤人”。 荀引鶴此時稍許冷靜了,他讓侍刀去準(zhǔn)備一身干凈的女裝,又讓夏云輝去府里找一輛低調(diào)的馬車過來,王府大門一定還圍著看熱鬧的人,他得帶著江寄月往后門走,范廉與周昭昭則坐著相府的馬車從正門離開,算是幫忙引開注意力了。 周昭昭看著縮在荀引鶴懷里,低著頭一直沒說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寄月,欲言又止,最后被范廉推著先離開了。 只剩了江寄月與荀引鶴,馬車到了,荀引鶴把江寄月抱了進(jìn)去,緊接著,夏云輝也跟著進(jìn)來了。 荀引鶴正打算給江寄月?lián)Q衣裳,頓時沒好聲氣道:“你進(jìn)來做什么?” 夏云輝道:“你不該給我個交待嗎?” 他看著多年的老友,卻像是頭回認(rèn)識他。 夏云輝想著方才荀引鶴方才的表現(xiàn),說不清是感慨還是諷刺,還是兩者兼有之地道:“我是真沒瞧出來,你會是個癡情種?!?/br> 玩女人正常,玩有夫之婦也正常,但這事得夏云輝來做,而不是荀引鶴,何況他還要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這可不是一般的昏頭能形容的。 夏云輝看著荀引鶴微紅的眼眶,想到那顫抖的哭腔,初聽到的震撼簡直不亞于看到荀引鶴的靈魂在發(fā)抖,夏云輝看著窩在荀引鶴懷里,被濕發(fā)遮住大半張臉的江寄月,頭一回對紅顏禍水有這般清晰地認(rèn)知。 荀引鶴察覺到他的目光,把江寄月攏地更緊些,道:“你現(xiàn)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夏云輝道:“我勸你好歹想想家中父母,荀老太爺古板嚴(yán)肅,對你有不同常人的期待,他不會由你任性,把你的婚姻浪費。你若真喜歡她,等結(jié)了親后把她納了就是,真要娶了做娘子,就是娶進(jìn)了門,新婦不得公婆喜愛,日后也難在后宅立足,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這樣的事,你我不是沒見過?!?/br> 他說得慢,不止是說給荀引鶴聽,讓他三思,更是說給江寄月聽,威嚇?biāo)?/br> 夏云輝道:“我說完了,就不打擾你們唧唧我我了。” 他掀起車簾又下去了,過了會兒,馬車才緩緩起步。 荀引鶴先把江寄月從懷里挖出來:“我們先換衣服,到家了再沐浴,嗯?” 江寄月過了好會兒才問道:“你待會兒還要去文淵閣嗎?” 荀引鶴道:“政務(wù)不著急,也不是我走了,就沒人處理的,但等你睡了后,我再進(jìn)宮面圣的。嘉和闖了禍,她一定會讓王妃進(jìn)宮向皇后娘娘請求開恩?!?/br> 江寄月不得不緊張起來:“那你我的事豈不是就會暴露了?” 對付一個女郎很簡單,只要把她污名化后,那么她做什么都是錯的, 皇后出身荀家,既然荀家對荀引鶴有不同尋常的期待,那???么她必然也會對荀引鶴有期待,她不會允許自己的親侄子有與有婦之夫沾染的污點的。 荀引鶴道:“我又不是要把你金屋藏嬌一輩子,所以我們的事總會讓旁人知曉的,只是因為一場意外,比我預(yù)計得快了許多而已。相信我?!?/br> 江寄月茫然道:“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事,實在是有許多事是人力難為的?!?/br> 她見識到了嘉和這樣的人對人命的漠視,所以才會把夏云輝的話聽得那樣進(jìn)去,她今日是僥幸,明日卻不一定了,她遇上這些權(quán)貴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而荀引鶴又不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荀府又何嘗不是。江寄月就怕自己是那滴悄無聲息匯入海河的水滴,何時消亡,都無人所知。 荀引鶴道:“他們實在不同意也沒關(guān)系,我就帶你走。” 江寄月“啊”了聲,實在沒想到荀引鶴那把斷絕父子關(guān)系說得這般輕松,以致于她都懷疑自己理解錯了,狐疑錯愕地看著他。 荀引鶴笑道:“還記得我們聊過的留侯嗎?我還沒告訴過你,我真正欣賞他的不是博浪沙孤注一擲擊殺始皇,也不是下邳十年忍受寂寞,更不是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而是他在蕭何等人陷入朝堂斗爭時,他卻能選擇急流勇退做個‘道士’,因為他能看清劉邦,看清自己,冷靜地在人的欲念中做出了取舍,而不是什么都要,這不容易,但他能做到的,沒道理我不能?!?/br> 江左楊能為了弄璋放下榮華富貴,那他荀引鶴也當(dāng)可以。 江寄月怔怔地看著他,她并不想相信荀引鶴說得這番話,當(dāng)一個人為了她放下前程與榮華,只會讓她覺得壓力陡然增大。 此時荀引鶴與她正是最你儂我儂時,甘愿做出如此大的付出,可日后當(dāng)情誼散去,荀引鶴又會不會反過來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怪到她的頭上呢? 可是看著荀引鶴還微紅著的眼眶,她的身體還留寸著他的體溫,感受過他抱住她的每寸顫抖,江寄月又不能不相信他。 所以這更為讓她惶恐起來,總覺得這是她沒辦法承受地住的結(jié)果。 江寄月道:“我……” 荀引鶴豎起食指抵在江寄月的唇上:“噓,這時你什么都不要講,只要跟我站在一起就好了?!?/br> 你要跟你的娘親一樣勇敢。 江寄月的眼睫顫了顫,慢慢滾下了晶瑩的淚珠,她投入荀引鶴的懷里,抱住了他的腰:“我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br> 荀引鶴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慢慢地哄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