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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 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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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寄月聽了更是心疼他,道:“其實沒有必要為我做這些的,真的。”

    對于她來說,這樁婚事作罷便也就作罷了,她不會覺得有多可惜,她向來是看得很開的。

    主要是江寄月潛意識里一直覺得有朝一日,荀引鶴會后悔的,她嫁過人,知道婚姻不是風花雪月,也不是兩個人抱在一起說‘我心悅你’就真的可以天長地老的事,終有一日,生活的瑣碎會打破所有的美好幻境,雪花也會成為皮屑,最后讓人憎厭不已。

    所以荀引鶴付出的越多,她越害怕那種憎厭會被反噬得更為劇烈。

    荀引鶴沉默了會兒,他的睫毛曬下陰影,江寄月看著他,第一次意識到荀引鶴其實長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得像是女孩,只是他平日在外擺得太過嚴肅,常常讓人會忽略他的美。

    荀引鶴道:“無論你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答應與我成親,我都覺得很意外,其實應當是我感謝你還愿意為我走進婚姻,所以我想要盡可能做得好些,我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傷害了。”

    江寄月心里動了動,那瞬間,難以言喻的感受都翻涌上來,讓她的眼眶有些發(fā)澀,她卻還勉力笑著:“哪有那么夸張。二嫁的女子多的很,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在娘家吃閑飯吧,會被說

    的,何況我還沒有娘家呢?!?/br>
    女子嫁人,和男子科考經(jīng)商一般,其實都是一種營生。因為家業(yè)是要被男子繼承的,父母還在尚可,等父母去了,女子就真的成了浮萍,沒了家,所以為了下半輩子有去處,女子甭管幾嫁,都得拼命把自己嫁出去。

    沒有人會去想她在上一段婚姻經(jīng)歷了什么,受了什么磨難,是否還愿意再成親。甚至于女子本人也不會考慮這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唯有荀引鶴把江寄月的不安望在了眼里,即使在他說出來之前,江寄月一直以為她把自己的猶豫退縮藏得很好。

    荀引鶴沒有說太多,因為江寄月從沒有和他說起過這些,大約這是她還不想與他敞開的心扉,因此荀引鶴掠過不談,只道:“我想讓你幸福。”

    江寄月先前的那些不安就這樣被這句話奇跡般的撫平了,她怔怔地看著荀引鶴。

    荀引鶴摸了摸她的???臉頰,心道,乖女孩,不要那么好騙啊。

    即使江寄月從未開口說過那些也無妨,荀引鶴能感受得到,江寄月是只受過霜寒的兔子,哪里有暖源便會不自覺地靠過去,然后再也舍不得離開。

    所以即使最開始荀引鶴帶給她那么大的傷害,她最后也會猶猶豫豫地留下來。

    但其實,香積山認識的江寄月不該是這樣的,她并不需要貪戀溫暖,因為她才是給予溫暖的暖陽。

    荀引鶴無法想象她究竟是遭受了多少的冷落,指責與流言蜚語才變成這般,所以最后在與荀老太爺談判的時候,他不忍心了,他退縮了,他不想用能毀掉他的流言去博他們的姻緣,因為那也會傷害她。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對于讓江寄月嫁進荀家來,又有些不安。

    她太干凈又太透明了,荀引鶴害怕她對付不了那些各懷心思的人精。

    荀引鶴想了想道:“我的母親,你未來的婆母,你剛才見了?!?/br>
    江寄月點了點頭,又道:“我這樣進來,是不是不太好?”

    “于理來說是不好,但她不會說什么?!避饕Q道,“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為難你,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去問。”

    他依然說得輕描淡寫,沒有談他受了傷后還要和荀老太太說了半宿江寄月的事,說的他后來發(fā)起熱來,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荀老太太改變對江寄月的印象。

    不求荀老太太能那么快喜歡上江寄月,只求不要對她有惡感。

    也不說今晚讓江寄月來,也是故意讓荀老太太看看她,江寄月有多干凈,荀老太太見了就知道了。

    也不說他其實已經(jīng)很少與荀老太太說話了,何況是昨夜那種近似撒嬌的談心,而那些不過是為了讓一個母親的心柔軟些,只有多可憐他這個兒子,才會更善待他喜歡的人。

    江寄月想到荀老太太和藹的樣子,點了點頭。

    荀引鶴猶豫了下道:“荀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和睦,你知道為何這桐丹院里沒有府里的小廝與奴婢,都是侍衛(wèi)嗎?”

    江寄月道:“因為你用不慣奴婢與小廝嗎?”

    “只是尋常伺候起居,哪有用不用得慣的?!避饕Q道,“因為父親會往各個院子里放眼線,他掌控欲很強,不希望這個府里有什么東西會脫離他的掌控,如果有,即使是一草一木,他也會把它割掉。”

    江寄月睜大了眼,像是在聽什么故事。

    荀引鶴苦笑了下,道:“桐丹院的膳食都是小廚房里做的,我也從不請大夫,你以后若是身子不適,侍槍與侍弩都懂醫(yī)術(shù),可以讓他們看,大夫與御醫(yī)都不要用?!?/br>
    他猶豫了下:“我的兄長的腿被父親打折后,原本還是可以醫(yī)的,只是父親不想讓他好,于是大夫的藥方出了問題,兄長的腿錯過了治療時機,便徹底廢了,外頭只說是庸醫(yī)所害,府里也都知道,只是互相欺騙著,都當不知道?!?/br>
    江寄月訝異不止:“這究竟是為何,到底是親生骨rou,何至于如此對待?”

    荀引鶴道:“因為兄長傷得重,即使能醫(yī)好,也是個跛子了,兄長記恨在心,想要報復,一次在自己屋里與大嫂爭吵時說漏了嘴,立刻被下人告于父親,父親便索性徹底廢了他。”

    江寄月聽得膽寒。

    荀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家庭,才會如此父不父,兒不兒。

    荀引鶴道:“如今是我掌家,父親從前對我也戒備,不愿放權(quán),但這些年已經(jīng)被我剝了,他已是無力,只是告訴你一聲,為著你日后在府中行走時設(shè)些防。”

    江寄月沒說話。

    荀引鶴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明知荀家是怎樣的人家,還要你嫁進來受苦?”

    江寄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似的,過了會兒,才道:“你從前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嗎?”

    荀引鶴道:“睡不好,怎么?”

    “難怪你總喜歡去我那兒,還給自己弄了個別院?!苯脑驴苛诉^去,手輕輕搭在他的腰上,“我嫁進來后,你至少能睡個好覺了,是不是?”

    第60章

    荀引鶴啞然失笑, 手伸下去,按住她的手, 讓江寄月的手能更緊地摟住自己的腰。

    他的體溫guntang, 還帶著他固有的茶香與書卷香,柔柔地包圍著她,沉淀出不一樣的香味來。

    荀引鶴道:“其實是習慣了的。”

    他的聲音低醇, 說話時像是開了壇陳釀:“兄長出事時,母親哭了一夜,可還能怎么辦, 還是要習慣的?!?/br>
    所以后來他也習慣了點著孤燈度過漫漫長夜, 那些難以開解的悲傷,戒備, 仇恨,孤獨, 也慢慢地隨著黑沉的夜色消散,只是荀引鶴清楚地知道, 它們并沒有消失, 而是與他融合, 成為了面目猙獰的自己。

    江寄月?lián)u了搖頭, 她的臉頰蹭著錦被, 頭發(fā)蹭亂了, 有桂花香味被蹭散了出來, 讓荀引鶴錯以為一株桂花樹在他面前顫顫地開出花來。

    江寄月道:“不好的事情, 我們不要習慣它。”

    荀引鶴低笑,聲音里有了少有的愉悅, 他道:“好, 我們不習慣它?!?/br>
    門被叩了叩, 是侍槍熬好了藥端來,江寄月忙起身下床理了理起了褶子的衣裳,開門去,侍槍沒有見過江寄月,卻很淡然,直接把藥交給她。

    江寄月端完藥走回去,荀引鶴是傷在肩背,只能趴臥著,吃藥并不方便,江寄月便一勺勺地喂給他。

    他們從前不是沒有比現(xiàn)在更親昵的時候,但都不如現(xiàn)在這般溫馨,荀引鶴收斂了他的鋒芒,乖順地喝著江寄月喂過去的藥,有時候被苦到了,睫毛會微微發(fā)顫,但不抗拒,像只很乖很乖的貓。

    奇怪了,在江寄月眼里,荀引鶴竟然也會有收起了爪牙,成為了如此無害又可愛的生物的一天,她自己對此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喂完了藥,江寄月放了藥碗問他:“可有糖漬梅子,讓你換換味。”

    荀引鶴認真思考了會兒,道:“有的,你過來,我指給你看?!?/br>
    江寄月不明所以走過去,見荀引鶴要握她的手便也遞了,卻不想荀引鶴手上帶力輕輕一拉,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跌去,勉強靠另只手撐著才沒壓住荀引鶴。

    她正要說他兩句,荀引鶴的手卻握住她的后腦勺壓了下來,香苦的中藥味盈滿嘴,江寄月想說他實在太亂來,荀引鶴卻抵得更深,到了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道:“甜的?!?/br>
    江寄月的臉紅了,嘟囔道:“老不正經(jīng)的?!?/br>
    荀引鶴悶笑。

    江寄月推了推他:“你趴好,我看看呢,有沒有扯到傷口,再發(fā)一次高熱才有你受的?!?/br>
    荀引鶴便聽話地趴好,又怕江寄月看了嚇到或自責,道:“執(zhí)行家法的那兩個仆從是聽令下手,因此別看傷口嚇人,但其實只是些皮rou傷,沒殃及骨頭,略趴兩天等rou長起來就好了?!?/br>
    江寄月看了后,卻還是懨懨的。

    荀引鶴道:“再陪陪我罷,這段時間正是關(guān)鍵的時候,我恐怕不像從前那般自由地能去見你,趁著今夜還有時間,我們都說會兒話?!?/br>
    江寄月道:“你挨了這頓打還不夠嗎?”她以為荀引鶴付出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再多她也不舍得了,道:“若實在艱難,要不還是算了?!?/br>
    荀引鶴嚴肅起來:“什么算了?你要跟我算了嗎?”

    江寄月指指傷口:“真的不值得?!?/br>
    荀引鶴道:“卿卿,你是心疼我,所以才這樣說的,對不對?”

    江寄月低了眼。

    荀引鶴嘆了聲,道:“卿卿,你看著我,我已經(jīng)不是毛頭小子了,我比你還大九歲,仕途也走到這個位置,沖動與我早已沒了干系,我愿意這般做,必然是因為我覺得值得。你很好,你值得我這樣付出?!?/br>
    江寄月的鼻頭有些發(fā)酸,道:“我和沈知涯是青梅竹馬,你是知道的。從前什么海誓山盟的話沒有說過,有時候我嘴饞想吃串糖葫蘆,卻懶得下山,也是他干完活后又走了十幾里地去鎮(zhèn)上買回來,然后再趁著夜色給我送上來,走的滿頭是汗,卻一點也不在意,眼睛亮亮地把糖葫蘆遞給我,看著我吃。他來回走了快五十里地,卻連口水都沒有喝,那時候我覺得嫁給他,我會很幸福,他也這樣說,他說娶我會是他這輩子最高興的事?!?/br>
    “可是最后他還是后悔了?!?/br>
    這樣的傷害,不是說能忘就能忘的,江寄月吐出那口血后,吐掉的不僅是愛,還有愛人的能力,她變得多疑又不安,想要靠近暖源,卻又害怕自己會被再次拋入黑暗中,被嫌棄,被質(zhì)疑,被說得一文不值。

    她能察覺到荀引鶴已經(jīng)在盡力給她安全感了,但是他們的日子太淺,感情也太淺,沒有辦法撫平沈知涯的背叛帶來的深刻傷害,所以江寄月對于荀引鶴也覺得很抱歉。

    她知道???他喜歡的那個自己是過去的自己,那個完整的,擁有蓬勃生命力與數(shù)不清的愛的自己,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敏感又多疑,連愛與被愛都要遲疑的自己。

    一日兩日還可,等日子長了久了,荀引鶴會不會感到失望與疲憊,甚至討厭起她。

    因為是她把他喜歡的女孩殺死了。

    江寄月不知道,她只是沒有辦法自控地胡思亂想著。

    荀引鶴用手撐起自己,似乎是想坐起來,江寄月忙扶住他,荀引鶴卻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讓她撞進那包容的茶香與書卷香混合出的溫柔中。

    荀引鶴道:“以后這些話我少說些,不給你壓力了,你只要感受我做了什么就好了。卿卿,漂亮話誰都說,幾次的小殷勤在巨大的回報面前不算什么,你要看的是在每次選擇后,我都是為了什么?!?/br>
    江左楊沒有出事前,沈知涯娶江寄月完全是高攀,不僅有如花美眷做嫁娘,還有江左楊的名聲也不知能給他添多少磚加多少瓦,有這樣的好處在前,沈知涯自然愿意走個五十里地買串糖葫蘆。

    只可惜,江寄月一直沒想明白這層,那時候的她,眼里沒有名利,這世間所有的人都只是吃五谷雜糧的普通人而已,世家清流,貧民子弟,沒有任何區(qū)別。

    所以在她眼里,沈知涯的愛也不該摻雜其他,因此最后他的背叛才會迅猛如疾風。

    荀引鶴道:“我告訴你這些日子我們不好相見,不是因為還有阻攔,所有的阻攔都已經(jīng)被我擺平了,你只需等著陛下賜婚,安心做新娘子就好?!?/br>
    江寄月小聲問道:“那是因為什么?”

    荀引鶴道:“你忘了,你還沒有和離?!?/br>
    江寄月小小“呀”了聲,道:“那我什么時候回去找沈知涯和離?”

    荀引鶴道:“你與他的關(guān)系素日在旁人眼里如何?”

    “不好……也不壞吧?!鄙蛑暮苌賻娙耍儆械慕杷徒饩扑帟r的露面也都是被匆匆趕走,江寄月有些泄氣,“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在人前說我的,但至少昭昭來我家?guī)状?,沒有看出什么來?!?/br>
    荀引鶴道:“既然如此,你又以什么樣的借口與他和離?你與他和離后,我又要等多久,大家才不會把這兩樁婚事聯(lián)想在一起,說你是是嫌貧愛富?一年,還是五年?我等不及?!?/br>
    江寄月想了想,荀引鶴說的確實沒有錯,便是如今和離了,她搬走后獨居,最是容易出是非的時候,她不能與荀引鶴有往來,否則很難不被人嚼舌根。

    可這是非究竟要什么時候才能過去,大家才會覺得她重新議親也沒問題了,江寄月也沒數(shù)。

    江寄月道:“你主意多,你拿個主意?!?/br>
    荀引鶴道:“我的主意是,近幾日回家關(guān)好門窗,看看書,畫會子畫,不必出門,等時機到了,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