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77節(jié)
因為父親對孩子有絕對的權(quán)威,即使把孩子打死了,也受不到官府的問責,所以父親可以肆 無忌憚地對待孩子,所以古往今來的父親都在打罵孩子,所以孩子就得忍著。 荀簡貞被這流氓邏輯氣笑了,她不再對荀引鶴抱有任何的期待,帶著一身傷,從書房里退了出去。穿過園子,經(jīng)過湖邊時,她差點絕望地跳了下去。 不過好在,一陣冷風吹來,把她吹清醒了。她還不能死,她死了,夢貞那么小,也活不下來的,所以她要活著,沒有人能幫她也沒關(guān)系,她也可以靠自己殺出一線生機來。 所以她用了很多年的時間去學草藥醫(yī)術(shù),攢月例,想辦法讓二門的婆子幫她分時間,分散地買草藥,自己配出毒藥來,喂給荀引鵠吃。 她自以為做的隱蔽,可荀引鶴什么都知道,那天在靜文堂被他戳穿的時候,荀簡貞心臟驟停,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是還好,因為有江寄月在,所以荀引鶴對她網(wǎng)開一面,瞧瞧,多雙標啊,所謂的規(guī)矩都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說有時,父親要把妻女打死都不管,他說沒有時,孩子就能去弒父。 那時候荀簡貞就知道,若是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要帶上江寄月,江寄月會成為她的保命符的。 荀簡貞看著江寄月道:“而且我不讓你告訴二叔,完全是替你著想啊,二嬸應(yīng)該也不想讓二叔知道你一直都留有隨時可以荀府的余地吧?” 第96章 江寄月聽了直皺眉, 她總覺得荀簡貞似乎對她與荀引鶴誤會許多,她道:“什么余地?我與你二叔之間并沒有什么互相隱瞞, 不能見人的東西?!?/br> 荀簡貞道:“既然如此, 二嬸衣食無憂的,為何還要私賣連環(huán)畫掙錢?” 江寄月道:“你們出閣前有嫁妝做資本,我沒有嫁妝, 自然該有別的依仗,我不過是借此告訴你二叔,我并非除他不可, 若有一日他欺我辱我, 我不需要為了生計忍氣吞聲,而可以隨時離開荀府。這樣的事, 你二叔也是知道的,他敬重我, 并未表示過任何的反對與不解,緣何到了你嘴里, 就成了我們夫妻離心的證據(jù)?” 荀簡貞有些意外。 江寄月道:“我愿意幫助郗氏, 是我看她可憐, 可是茲事體大, 好好一個活人, 竟然在我們荀府消失不見, 接下去我們需要面對的郗家的責問, 官府的排查, 這些,你都能應(yīng)付嗎?你能自信以你的本事可以布置得天衣無縫, 欺瞞過官府嗎?若是最后查出來, 郗氏的失蹤與我們相關(guān), 你又要置你二叔于何境地?昨天他才為了我得罪過郗家母女,朝堂上又是這個形勢,他要是被捏住了把柄,朝局會遭遇多少的動蕩變化,你想過沒有?” 沒有,這些自然是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的。 荀簡貞到底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素日所學也不過是《女則》、《女戒》之類的書,目光最高所見的還是荀府的房檐屋頂,哪能想到這些。 便是想到了,她也不在乎的,就像荀府從來沒有在乎過她們母女三人的死活,她也不明白她為何要在乎荀府的死活。 何況怎樣看,荀府出了個皇后,又有位丞相壓陣,怎么看,都不會巢傾卵飛。 所以她總覺得江寄月說得過于嚴重了,荀引鶴在,荀家不可能出事的。 但真正讓她大吃一驚的是,江寄月對荀引鶴的信賴與關(guān)切,在她看來,荀引鶴這樣心思深重的人,即使他愿意對江寄月好,但也不能掩蓋他的陰沉,江寄月多多少少都能察覺他的心狠手辣,并且以江寄月的性子,總是會他不喜,并且有所保留,反正絕不該是如此的維護與體貼。 荀簡貞不知道究竟是荀引鶴裝得太好,還是江寄月被蒙騙太深,所以才會如此。 她想著,方才所舉的例子還是太輕了,不能讓江寄月幡然醒悟,于是又道:“所以二嬸真覺得二叔會幫忙?” 江寄月道:“我會去盡力說服他。” 荀簡貞道:“二叔那樣的性子,怎么可能會真的愿意幫忙,便是二嬸去說,也頂多是假意應(yīng)許罷了,實則怎樣還不知道呢。” 江寄月嚴肅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對你的二叔誤會太多?他有時候確實行事狠辣,可是出發(fā)點還是好的,你不能只看到他的手段就去責罵他,而忽視他的目的?!?/br> 就比如沈知涯那件事,荀引鶴讓人非禮了沈知涯還給他繪了圖,狠嗎?確實狠??扇舨皇巧蛑膶Σ黄鸾脑略谙?,他也不會被如此對待,如果不被如此對待,他也不會意識到他多對不起江寄月。 以德報怨,又何以報德? 再比如徐綸那件事,荀引鶴同樣控制著輿論,嚴刑拷打罪民,可最后的目的也是為了幫徐綸洗清冤屈,而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盡管江寄月確實也不喜歡刑訊逼供,可讓她想解決的法子,她想不出來,也就不能對荀引鶴有什么指指點點的意見了。 可江寄月也知道這樣的事,落在別人的眼里,總是他血腥殘暴,不近人情的鐵證。因此也不難理解,為何連他的家人都不愿與他親近。 江寄月道:“你可以嘗試著與你二叔多接觸,這樣你就會明白他并非那等……” “如果他弒父呢?” 荀簡貞忽然道。 江寄月愣住了:“什么?” 荀簡貞道:“我說他弒父。” 江寄月腦子嗡亂:“我聽清楚你說的話了,我只是想說,怎么可能?你不要平白誣蔑他的清白。” “我污蔑?祖父是在二嬸你過門后第二天病倒的,在那之后,家里有好好請大夫來看過嗎?沒有。便是連祖母談起祖父的病也是諱莫如深,因為她不敢說,說了這就是不孝之重罪,二叔被活剮都是輕的?!避骱嗀懙溃翱墒俏覍W過醫(yī)理,我一看就知道祖父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br> 她抬眼,看到江寄月???震驚到難以自控的表情,咯咯笑道:“不過二嬸不用擔心,我不會出去亂說的,因為我也被二叔拿住了把柄,所以他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讓我去侍疾。哦,對了,你知道為何二叔明知道我恨祖父,還讓我去侍疾嗎?” 她笑得實在是太瘋了,江寄月從那歡笑中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瘆人寒意,當荀簡貞望過來,要她回應(yīng)時,江寄月竟然后退了一步,想要離開這兒。 她直覺今天已經(jīng)聽得夠多了,不該再往下聽了。 可就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荀簡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江寄月從她幽黑的眼眸里看到的是那種同歸于盡的瘋狂。 江寄月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荀簡貞是恨荀引鶴的,所以當她這般相信并維護荀引鶴時,荀簡貞便把來找她的目的給忘了,不惜以自爆的方式也要把荀引鶴拉下水。 無論是嫉妒也好,還是不舒服也罷,總而言之,荀簡貞想讓荀引鶴繼續(xù)孤苦伶仃,在她看來,荀引鶴不配得到別人的理解與維護。 所以即使江寄月表現(xiàn)出了抗拒,她也要抓著江寄月的手,告訴她:“因為二叔手里的藥毒性太強了,你才嫁進來多久,祖父就下不了床了,他說這樣不行,太快了,要是祖父死了,他需要按例守孝三年,可是二嬸你還沒有懷上孩子呢?!?/br> 荀簡貞的手摸上了江寄月的小腹,江寄月覺得小腹一陣抽疼,好像此時她的肚子里就孕育著一個怪物。 荀簡貞笑道:“二叔說我的藥就很好,藥性不強,可以控制著他等二嬸有了孩子后再死,最重要的是,能讓祖父半死不活。祭祖時你也看到祖父那張臉了吧,可沒少被折磨呢?!?/br> “夠了!”江寄月把荀簡貞的手甩開,可是接下去要說去的話,她并沒有勇氣說出口。 她敢替荀引鶴作保他沒有殺父嗎? 腦海里閃過她提議給荀老太爺請?zhí)t(yī),荀引鶴卻拒絕了時的畫面告訴她,她不能。 甚至于,即使江寄月不愿回想,可是大腦仍舊自動地回放著當時的情景,畫面逐漸清晰,逐漸拉近,到了最后,連荀引鶴眼里的冷漠與狠厲都一清二楚。 江寄月不能清楚這究竟是她看到的畫面,還是在荀簡貞的講述后,心理暗示著她腦補出了那么多。 江寄月只是覺得,荀引鶴忽然陌生了起來,明明是朝夕相處的人,明明熟悉他的每副神情,可是竟然在每一副的熟悉后,還潛藏著那么多她看不出的隱情。 此時,她方才與荀簡貞所說的那句“我與你二叔之間并沒有什么互相隱瞞,不能見人的東西”成了最響亮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 江寄月道:“弒父是殺頭的重罪,我不信你們一兩個的都能這么瘋,我……會請大夫好好看看的?!?/br> 荀簡貞道:“我給我的好父親預定的死亡時間是正月二十,元宵結(jié)束了,還留出日后祭奠時準備器具的時間,好不來打擾我們過年的喜氣。二嬸若是不信,且看那天他會不會死吧?!?/br> 江寄月喃喃道:“你真的瘋了。” 荀簡貞道:“大概這就是血脈吧,我憎恨著這個家,也憎恨著二叔,可是,荀家三個孩子里,我是最像二叔的,真恨啊?!?/br> * 荀引鶴歸家時,已經(jīng)近子時了,正房的燈燭并沒有如往常般亮著,荀引鶴隨口道:“說了那么多次,終于肯給我省這個燈燭錢了?!?/br> 原本江寄月日日都要等他回來,可總也等不住,不知不覺就睡了,屋內(nèi)燭火通明的,她睡得也不舒服,需要把被子拉到頭上蒙著睡,荀引鶴總擔心她透不過氣,說過她幾次,次次無果。 今天看到她熄了燭火,荀引鶴倒是有些欣慰,小姑娘終于聽勸了。 侍劍小聲道:“今天夫人情緒不對,夫人與大姑娘出去過一趟,回來后情緒便不對勁,都沒有用膳,很早就睡了?!?/br> 荀引鶴挑眉看她,侍劍低下頭去:“夫人并未讓屬下近身跟著,是以屬下并沒有聽得很清楚,只是最后夫人與大姑娘似乎起了沖突,但雙方都很克制,聲音依然壓得很輕?!?/br> 荀引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洗漱完,換了褻衣進去,并未點燈,摸到床頭。 江寄月側(cè)身面朝里睡著,只占了偌大床鋪的一小塊,荀引鶴順著床鋪摸了進去,摟住了她的腰。 原本一動不動的江寄月卻忽然顫了下,似乎想擺脫這忽然探進來的手,但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這是誰的手就不動了。 原來她并未睡著,還被荀引鶴嚇了一跳,荀引鶴笑了,安慰她道:“是我。除了我外,還有誰能進咱們的屋子?” 江寄月“唔”了聲,不大不小的聲音,卻有些沙啞,隱隱能聽出她情緒并不佳,甚至讓荀引鶴懷疑她是否剛哭過。 荀引鶴掰過她的身子,問道:“怎么了?” 沒有點燭的冬夜暗得很,荀引鶴看不清江寄月的神色,只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荀引鶴便確定下來,她確實剛剛哭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荀引鶴語氣便溫柔了下來:“侍劍說今天荀簡貞來找過你,怎么了,她鬧得你不開心了?” 原本荀引鶴是預備等江寄月被弄得迷迷糊糊時在問的,到那時她被刺激得腦子都不會轉(zhuǎn)了,套話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今天江寄月這般不配合,恐怕沒那么好得手。 江寄月沉默了很久,直到急促的呼吸聲也變得平穩(wěn)了下去,她才開口說話,好像剛才的沉默不是無法回答荀引鶴的問題,而只是想平復一下,讓自己說話聲可以順點。 江寄月的聲音有些干澀:“也沒有弄得我不開心,只是后來我與她聊起來些過往,我有些心疼夫君罷了,所以夫君不喜歡爹爹,我也能理解。” 荀引鶴幾乎是立刻意識到江寄月在套他的話,因為按照江寄月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心疼了荀引鶴,在荀引鶴上床的那刻,她就會靠過來,抱住他,這個時候哪怕荀引鶴求/歡求得兇點,她都會包容他,而不是如方才那般的抗拒。 荀引鶴的笑淡了點,他想,荀簡貞總不至于那么找死吧,好端端的,荀府無事發(fā)生,梨湘苑也如她所愿安然無恙著,她到底想發(fā)什么瘋。 但他嘴上卻很溫柔地道:“荀簡貞與你說了什么,讓你這樣心疼我?這丫頭還知道促進二叔與二嬸的感情,也是個懂事的?!?/br> 江寄月毫無所覺,只是用祈求的語氣道:“夫君,我們請大夫來給爹爹看看,好不好?” 江寄月想了很久,仍舊對于這樣的境況感覺無所適從。 受到傷害的是荀引鶴,她無法替他大度地說放下了,不在乎了,而且無論是對待荀引鶴,還是能毫不猶豫地廢掉荀引鵠,都可以看出旬老太爺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個好父親。 哪怕只是想到荀引鶴扭曲且擰巴的性格,江寄月都可以理解荀引鶴對荀老太爺?shù)暮蕖?/br> 可是弒父這樣的事,真的還是…… 江寄月的眼淚都在不知不覺間掉了下來:“我不想你被活剮?!?/br> 荀引鶴手頓住了。 女孩的抽泣聲在枕間很清晰,每一聲都精準地落進了荀引鶴的耳朵里,他呼吸一下子就停了,過了好會兒,他才后知后覺般抬手擦去江寄月的淚水,可是那淚水真是多,他感覺都能淹到他的腕骨了。 荀引鶴道:“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你不要擔心?!?/br> 江寄月道:“都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姑娘都看出來了,你又哪來的僥幸心理?何況他好歹是你的父親,你可以好衣好飯待他,對他置之不理,撇開就是了,又何必給自己造這個殺孽,他如今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嗎?” 荀引鶴道:“卿卿,事情并沒有你想得這般簡單的。父親他掌控欲權(quán),當初能同意我們的婚事,也是我用陛下和前程把他算計得徹底,他才徹底妥協(xié)了,可是一時的妥協(xié),不代表永遠的許可,以他的脾性,他一定會狠狠地報復回來。我平素在家還好,若我不在家呢?你應(yīng)付不了他的?!?/br> 江寄月道:“你別把我想得一無是處,我可以應(yīng)付的?!?/br> 荀引鶴抱住她,道:“卿卿,我不是看不上你的意思,而是你的性子實在太好懂,又太懂得為別人著想了,當年一個沈知涯就能把你害得沉郁了那么久,何況是我父親,他很會看人心。” 怕江寄月不信,荀引鶴又道:“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從你處入手,以孝道來壓制你,你很難反駁他,他最會講道理,歪理都能說出正理,除非你完全不在乎,沒有這些道德上的負擔,否則你就被他牢牢掌控住了。然后他會想辦法搞壞你的身體,讓你不能生,之后你需要無數(shù)次應(yīng)付郗家母女那樣的事,我確實不會動搖,可是你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心理壓力嗎?” “???無論怎樣算,只要我想阻止他這樣對你,最后都免不了要起沖突,他感到我的不受控制后,只會對你越來越壓迫,我總是看不下去的,所以這樣的處境遲早都要面對,既然如此,還不如防患于未然,又何必讓你多吃些苦頭呢?” 江寄月聽了之后,心情更是低落:“所以還是為了我,紅顏禍水也不過如此了?!?/br> “什么是為了你,明明是為了我自己,是我要娶你,是我想要你好好的,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幸福。”荀引鶴摸摸她的頭,“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我自己,而且我走每一步前,我都有仔仔細細地思考過,并非一時沖動,所以怎么能說你是紅顏禍水呢?” 江寄月道:“可是,我還是擔心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大姑娘都看出來了,她會不會和別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