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御座上想了許久，眾人就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很久之后，他們聽見皇上嘆了口氣。

    “罷了，將八阿哥送回府里，沒有旨意不許出來。”

    九阿哥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只是被禁足，別的一概沒罰，這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cuò)的結(jié)果了。

    第159章

    八阿哥被禁足, 對(duì)于覬覦太子之位的罪名來講，這個(gè)懲罰已經(jīng)算是輕的了。

    雅利奇為八阿哥開脫的時(shí)候，將他從一個(gè)野心家弱化成了一個(gè)努力擺脫童年陰影的小可憐。

    她又念起皇上對(duì)子女的諸多好處, 表明眾皇子中沒有那等不知感恩，無情無義的人。

    皇上懂了惻隱之心，他上了年紀(jì)，希望子女能承歡膝下, 也不想把所有兒女都往壞處想。

    一場(chǎng)危機(jī)暫時(shí)化解了，皇上打發(fā)他們出宮。

    皇子們離開前, 皇上嘆道：“我老了, 膽子也小了, 只要晚年安穩(wěn), 我就心滿意足。你們要安分守己, 不可再生事端，都讓我省省心吧！”

    眾皇子跪在地上，紛紛表示兄弟們會(huì)同心合力，再不會(huì)惹皇阿瑪傷心。

    皇上搖了搖頭，大約是不信他們的話。他撇過頭, 擺擺手, 讓孩子們都退下，似乎是不想再看見他們了。

    眾人小心翼翼退出去，雅利奇扶起十四阿哥，大家結(jié)伴離開皇宮。

    雅利奇對(duì)眾人說道：“離皇宮不遠(yuǎn)處有一家酒樓，飯菜只是家常味道，但勝在干凈，咱們兄弟姐妹難得這樣齊全，不如去那家酒樓吃頓酒再各自回家。”

    押送八阿哥的侍衛(wèi)臉上帶著為難, 雅利奇對(duì)他們說道，“我這不算劫獄，只是帶著八阿哥去吃頓飯。你們?cè)谕饷娴戎?，吃完了飯，我和你們一起送八阿哥回家?！?/br>
    侍衛(wèi)們犟不過雅利奇，只能由著她。

    今日雅利奇勸住暴怒的皇上，眾皇子不至于遭殃，她要去酒樓吃飯，這點(diǎn)面子大家肯定要給的。

    眾人去了酒樓，此時(shí)還沒到飯點(diǎn)，店里也沒客人，雅利奇扔了兩片金葉子，告訴掌柜關(guān)門，今天她包場(chǎng)。

    她讓掌柜只管撿他們拿手的菜做，上完菜后，所有人都出去，侍衛(wèi)們也去酒樓外面等著，沒有傳喚不許進(jìn)來。

    伙計(jì)熱了酒端上來，皇子們念叨著今日的事，猶自后怕不已。

    雅利奇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十四阿哥面前，一杯拿在手里。

    “十四弟，今日打你是我的不對(duì)，我給你賠禮道歉，對(duì)不住了?！?/br>
    雅利奇仰頭將酒喝干，四阿哥在給弟弟涂藥，他看雅利奇都來賠禮了，趕緊推推弟弟，讓他順坡下。

    十四阿哥心里還有點(diǎn)不舒服，雅利奇是他jiejie，但也不能動(dòng)手就打人??！

    八阿哥忙道：“今日多虧了五meimei，若是沒有你勸住皇阿瑪，十四弟就得被皇阿瑪捅個(gè)對(duì)穿?！?/br>
    十四阿哥勉強(qiáng)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多謝jiejie救我?！?/br>
    雅利奇又倒了杯酒，沖他舉杯。

    “不，該是我謝你才對(duì)。若是沒有你挨的這頓打，皇阿瑪氣得上頭，那我怎么勸都沒有?！?/br>
    九阿哥忙道：“是了！咱們平安無事，多虧十四弟替我們挨了這頓打。咱們都敬十四弟一杯！”

    眾人舉杯一起感謝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心里原本有些怨氣，這會(huì)兒倒不好擺臉子了。

    “沒什么，都是兄弟，有難同當(dāng)嘛！”

    眾人吃過一盞酒，飯菜端了上來，掌柜伙計(jì)和下人們就都出去了，酒樓里安靜下來。

    酒樓里再?zèng)]有別人，眾人說話都隨意起來。

    九阿哥殷勤地給八阿哥夾菜，“八哥，這幾日你受苦了，多吃一點(diǎn)，補(bǔ)一補(bǔ)。”

    八阿哥苦笑著搖頭，“我哪有胃口？”

    他端起酒杯敬雅利奇，“今日多謝meimei為我開脫，以前我得罪過你，這些年你只待四哥好，我心里吃醋，今日遇到了麻煩，我才知道，meimei待我的心從未變過，是我自誤了?！?/br>
    “八哥客氣了。”雅利奇也舉杯飲了杯中酒。

    九阿哥笑道：“之前我也找過五姐，jiejie你一味攔著我們，我以為你膽小怕事。到了要緊時(shí)候我才知道，到底是五jiejie，真真是女中豪杰！”

    九阿哥白了十阿哥一眼，“不像有的人，平常親兄熱弟，關(guān)鍵時(shí)候全指不上。”

    十阿哥假裝聽不懂，夾了塊肘子大吃大嚼。

    雅利奇手指夾著酒盅輕輕地晃，看著酒液在杯里晃來晃去。

    “九弟不要這樣講，今日不開口裝啞巴才是明智之舉，我也只有今日幫你們圓謊開脫，再有下次，我不落井下石，你們就燒高香吧！”

    九阿哥被懟得一愣，“jiejie何出此言？”

    雅利奇抬頭看他，目光又掃過眾人，她黑沉沉的眼睛像藏著冰碴，跟她對(duì)視都要被凍得激靈一下。

    雅利奇冷笑，“咱們家兄弟都志向高遠(yuǎn)，我就不信，你們對(duì)太子的位置沒動(dòng)過心。動(dòng)心倒沒什么，你們不說出口，不把野心暴露于人前，你們愛怎么想怎么想，這并不礙事。

    可是現(xiàn)在太子被廢，你們看那個(gè)位置空出來了，那點(diǎn)小心思便藏不住了，一定要拿出來讓人看看?！?/br>
    九阿哥不愛聽這個(gè)，“五姐，你說這個(gè)干嘛！”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心思，八哥只是被禁足而已，他們先消停幾天，等皇上氣消了，八哥不需多話，朝中的大臣就要逼著皇上把他放出來。

    雅利奇放下酒盅，酒盅敲在桌上發(fā)出‘篤’的一聲，九阿哥聽見心里一緊。

    “看在往日兄妹情分上，我規(guī)勸你們幾句?；拾斶€沒老呢！要不要立新太子，新太子立哪個(gè)，他心里有成算，用不著你們?cè)诒澈蟾阈?dòng)作。

    皇阿瑪五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如從前，可是去了獵場(chǎng)拉弓射箭，你們的力氣還比不過他呢！你們想拿捏住皇阿瑪，再等一百年吧！

    這里沒有外人，說句公道話，皇阿瑪是偏心，我和二哥從小受寵最多。但是你們摸著良心講，皇阿瑪可有對(duì)不住你們的地方？

    衣食住行不曾短了你們的，琴棋書畫，詩書騎射，他都盡力培養(yǎng)。等你們到了歲數(shù)，給你們?nèi)⑾眿D安家，怕你們銀子不夠花，出去分府好幾年，吃用的份例還是從內(nèi)務(wù)府走！

    這樣的父親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你們做幾天乖兒子吧！別再讓他憂心了！”

    八阿哥忙笑道：“meimei說的有道理，我們是男人，不如meimei心思細(xì)，以前我們做事沒想太多，失了分寸，以后再不會(huì)這樣了?！?/br>
    雅利奇說道：“八哥，你也不用拿這些好聽話來堵我。在利益面前，親情算得了什么。我勸你們孝順父親，別惹他生氣，不過是白費(fèi)口舌。我怕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今日再扒開臉皮，說幾句血淋淋的事實(shí)。

    有皇阿瑪在位的一天，咱們兄弟姐妹都享福，自古以來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拾攲?duì)咱們?cè)俸荻荆敹嗍侨?，把咱們關(guān)起來，說幾句誅心的話。

    若是兄弟上位，那境況就不一樣了，你稍有怨懟，新帝就要弄死你。就算新帝仁慈，他不弄死你，只是把你圈禁，那境況也是不一樣的。新帝寬仁，下面的人可是急著要給新帝表忠心呢！誰被關(guān)起來了，誰就沒幾天好活了。

    再說了，父親罵人，咱們心里難受，到底是有限的。兄弟指著鼻子罵，那就不一樣了，只怕要記恨到天長地久，?？菔癄€?！?/br>
    八阿哥垂眸不語，雅利奇看著他莞爾一笑。

    “可能你們心里也想了，將來兄弟做皇帝，可能容不下我，那我不能敗，我來做新帝不就好了？

    此時(shí)此刻有這個(gè)想法，那就更危險(xiǎn)了！現(xiàn)成的例子擺著呢！

    八哥，你是因?yàn)槭裁幢蛔トプh政處的？你本來好好在家待著，謝絕客人上門，乖的像個(gè)小寶寶，結(jié)果因?yàn)榇蟾绲囊痪湓?，就這樣被抓走了。

    現(xiàn)在大哥被禁足在府里，八哥是無辜被他牽連。

    八哥你人緣好，可是越是人緣好，越是不中用。皇阿瑪就怕你們籠絡(luò)朝臣，怕你們手中權(quán)力太多。若是那些大臣合起伙來保八哥，那才真是糟糕呢！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八哥什么都沒做，就犯了皇阿瑪?shù)募芍M。”

    其他人沒說話，但心中嘆服，雅利奇的話句句有理?；噬先ケ苁钌角f前，還讓八阿哥守著京城，誰想到從外面回來，立刻發(fā)作了八阿哥。

    人的喜惡不可能變得這么快，歸根結(jié)底是八阿哥人緣太好，犯了忌諱。

    雅利奇端起酒盅，又喝了一杯酒。

    “我酒量不好，這酒像甜水一樣沒酒味，我卻已經(jīng)上頭了。今日借著酒勁，我索性說個(gè)痛快。

    咱們兄弟千萬老實(shí)一點(diǎn)，別像螞蚱似的亂蹦跶！朝臣是那么好結(jié)交的嗎？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工具，那就是個(gè)禍害。

    朝臣是為什么支持咱們，為了是自己的前途和利益，他們跟咱們不是一條心的。

    人為什么懼怕命運(yùn)？怕的不是結(jié)局，是拼命掙扎，卻被人推著向前的無力感?！?/br>
    雅利奇又喝了杯酒，“不說了，我醉了。我喝酒是一杯倒，說了這許多醉話，發(fā)了通酒瘋，我不能再留了，得回家醒酒了?！?/br>
    雅利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哥哥們，弟弟們，我好言相勸，言盡于此。我不會(huì)幫你們?nèi)魏我粋€(gè)人，皇阿瑪是我的父親，我跟他是最親的。

    如果皇阿瑪需要，我便是他的刀，他的劍，我勸你們做事前三思，想想我的拳頭，你們能不能挨得住。”

    雅利奇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八阿哥想了想，追出去扶著她上馬車。

    站在車前，八阿哥低聲道謝，“meimei說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我知道，今日meimei這番不知深淺的話都是說給我聽的。你這樣掏心掏肺，哥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領(lǐng)你的情！

    上次我聽你的，不亂動(dòng)，結(jié)果還是沒能躲過。我知道m(xù)eimei見識(shí)不凡，這一次我還會(huì)聽你的。只是……”

    八阿哥苦笑，“只是不知道結(jié)局會(huì)不會(huì)好?！?/br>
    八阿哥心里已經(jīng)有預(yù)感，他不能完全控制他的黨羽，很多勛貴大臣并不會(huì)聽他的話。

    雅利奇酒量不佳，她有些站不住。

    她扶著馬車，深深嘆了口氣。

    “我說話不好聽，八哥不怨我就好。八哥，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想想住在宮里的良妃娘娘吧！

    良妃娘娘因?yàn)槭裁捶忮?？因?yàn)槟阌谐鱿?，她是母憑子貴。昨日她能母憑子貴，今日皇阿瑪就能因?yàn)槟悖屃煎锬锸芪?/br>
    咱們都是皇阿瑪?shù)暮⒆?，他最懂咱們的弱點(diǎn)和痛處。你從小事事周全，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讓人忽略你的出身嗎？若是皇阿瑪拿良妃娘娘的出身說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良妃娘娘又是什么滋味？

    你看惠妃娘娘，她是宮里的老人，很早就被封妃了，家世雖不算顯赫，但也過得去?，F(xiàn)在大哥被關(guān)在家里，惠妃娘娘脫簪請(qǐng)罪。

    都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了，這輩子沒享多少福，到了晚年卻要遭這樣的罪，那不是要把宮里的娘娘們逼死嗎？”

    八阿哥皺緊眉頭，惠妃娘娘是個(gè)隨時(shí)從分的人，她是看得開的，自己的親生額娘卻沒那樣的好心性。

    良妃是辛者庫出身，滿蒙階級(jí)很奇特，滿洲八旗的人必定是比包衣高貴的，最次等的就是辛者庫。

    不管這包衣奴才做了多大的官，在皇上面前如何得臉，滿洲八旗的人見了他都是瞧不起的。

    良妃娘娘因?yàn)槌錾?，在宮里沒少受氣，八阿哥小時(shí)候受委屈也多是因?yàn)槌錾怼?/br>
    如果皇上拿他的出身說事，罵他卑賤，只怕良妃娘娘會(huì)受不了。

    雅利奇慢吞吞地爬上馬車，她坐在車?yán)餂_八阿哥擺擺手。

    “我回家去了，這樣不知深淺的話，我只說一次。八哥，再有下次，我不會(huì)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雅利奇放下車簾子，八阿哥目送她離開，心里久久不能平靜。